明月夷的心仿佛一下就停止了。
她确定,菩越悯是真的闻出来了,而不是炸她。
她在回来之后反复用皂角洗过一遍了,他怎么还能闻出来?
可闻见又能如何?
明月夷撩起眼皮,坦荡盯着他阴郁漂亮的眼道:“大师兄今日送我香膏,我试了一下。”
“只是试了一下吗?”菩越悯凝眸审视她。
“自然,不若你以为是怎样?”明月夷美眸洇出恼怒,企图再度将手抽出,“放开,痛。”
菩越悯目光掠过她露出痛色的脸,虽知道力道适中不会疼痛,依然听话地松开了。
双手得了自由,明月夷伸手推开跨坐身上的人,直接问他:“是你把我弄晕,弄进来的?”
菩越悯侧脸靠在枕上,眼珠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锁灵链对他本就无用,只是她想要他在里面,所以他才听话待在里面,可她今夜迟迟没来。
明月夷看他神情,就知道他能自由出来。
这种抓不住的感觉并不好。
尤其过几日就是宗门大比,她不想这个时候出现什么意外。
她冷乜他:“你若再出去,便不要再回去了。”
闻此言,方才还冷戾的少年眼中露出一丝委屈,细长的苍白手指卷着铁链,语气又恢复成往日的缠绵腔调:“可我好想师姐,好想好想好想啊。”
他缠缠绵绵地用了好几遍‘好想’,想将自己的对她的思念表达出来,让她看清。
明月夷并不为之所动,冷眼看着他像是少年般的姿态与神情。
眼前的妖物看似愿意乖乖被锁在这里,实际根本就不听话。
同样他或许也不会眼看着她与鹤无咎相交甚欢,定会似刚才那般发狂,说不定会提前出去。
不想再重来一次,她已经厌倦了被祭剑的结局,也厌倦了在这个世界。
她要回去。
无论是偷抢,坑蒙拐骗,她都要回去。
明月夷抬起盈光的清眸,看向榻上浑身散发荼蘼至死的少年。
他也在看她,眼角坠着通红的血泪珠,吊诡如死了上千年的艳鬼。
明月夷压下心中对他潜意识的惧怕,红唇翕合吐出了柔软的腔调:“菩越悯。”
因为甚少用过这样的语气叫他的名字,即使是还在做她师弟时也未曾听过,所以菩越悯怔住了。
明月夷见他一动不动,连急促的呼吸也戛然而止,成了一具丧失生命的美艳尸身,压下这段时日对他纠缠的麻木厌烦,拾步上前。
她立于他的面前,衣襟中的冷香随着缓缓俯身,抬起他苍白下颌变得浓郁。
欲往下的血珠子挂在长睫上,随着他的茫然抬眸而轻颤。
她问:“师弟,你是不是想要与我长久双修,结成道侣?”
结契,道侣,长久。
和师姐结契成道侣,长久在一起,每个字眼都柔成了甜蜜的蜜水。
菩越悯瞳孔不动地盯着她,缓缓启唇:“想。”
明月夷猝然弯眸,甜嗓音中含着纳罕的温柔:“那你先乖乖的在这里待着好不好,过段时间我将外面的事情处理完,就带你出去,我们结契,做道侣,好不好呀。”
因她这句话,他望向他的黑泥色的眼中似聚了万千点星光,“好,我会乖乖在这里等师姐的。”
明月夷眼中露出满意,但仍不放心,重复:“一次都不要出去,知道吗?”
“嗯。”少年乌发雪肤,笑得很乖。
明月夷也不知道这句话对他到底有没有用,只是她刚才忽然想起了第一世的记忆,她似乎也用这样的语气哄过菩越悯。
菩越悯似乎真的听进去了,甚至到之后死,都没有出来。
虽然她不知道眼前的少年,到底还是不是最初的师弟‘菩越悯’,但大概也相差不大。
处理好麻烦明月夷打算出去,手刚放开他的下巴,忽然又被冰凉修长的手握住。
她看去,少年如被驯服的灵宠,温驯的将脸贴靠在她的掌心轻轻蹭着。
他的呼吸冰凉如绸丝,贴在她的肌肤上摩擦:“师姐,我这么乖,你会如何奖励我?”
明月夷指尖凝滞,连着面上神色也僵住。
她并不认为他这样调情的动作,会是想要什么两人躺在一张榻上,盖同被单纯而眠。
“下次,我需得看你是否真的听话。”明月夷维持淡然,抽出手被蹭得发麻的手。
菩越悯顺她指尖往上盯着她,缓缓弯唇露出一抹奇异的笑意。
“好,我会很乖的。”
明月夷点头,不想在此地逗留,转身提起挂在墙壁上的竹笼灯盏,提着裙摆拾阶而上。
缺失光线的暗室只剩下中间炉中的火星子在作响。
菩越悯看着她的背影,眼中奇异的笑越发浓,柔顺逶迤在榻上乌黑长发仿佛活了,凌乱朝着四周散去。
榻上很快被柔绸似的黑发占满,他身形维持如一尊石雕。
“师姐哄骗我时……好可爱啊——”
一句很轻的冷笑声消散在啪嗒燃烧的火星子中。
-
自从上次被菩越悯闻见身上的味道,她便未曾再去过了。
不仅一夜,后面好几日都没有去。
近日她正忙着与鹤无咎一起查妖物。
锁妖塔里出现的妖物应该还隐密在弟子中,而距离宗门大比只剩下半个月了,若是不找出妖物,说不定这次宗门大比会发生大事。
鹤无咎是如此对她说的,眼底全是对天下众生的怜悯。
自从锁妖塔那件事后,近日两人频频互相来信,他也渐渐与往常不同,时常会将心中所忧虑的说于她听。
鹤无咎有大抱负,想要天下无妖魔,要有朝一日能天下太平,人人过得平凡美好。
明月夷从不会出言否认他的话,总是会坚定他的话:“一定可以的。”
鹤无咎见此笑了笑,摸着她的头,眼中却没有任何情绪,似乎早就已经知道她的回答。
明月夷扭头从他掌心出去:“对了,大师兄,不是说可能找到那逃走的妖物吗?”
锁妖塔里发生的事,除去几位峰主与宗主长老知晓,暂不能与外人道,恐生事端和没必要的惶恐。
宗主便将此事交给两人去查,现在明月夷已经查了好几日。
只因那妖物狡猾,且没看清外形,两人一直不曾有线索。
清晨鹤无咎忽然传来仙鹤,说是有了线索,所以她便赶来琉森洞府。
不知道他是有线索?明月夷忖度青年脸上的神情。
鹤无咎悬滞的手微顿,平淡放下后道:“我从锁妖塔里残留的痕迹,查到了一些线索,或许和师妹有关。”
明月夷诧异:“和我有关?”
“嗯。”鹤无咎目光掠过她因惊讶而微启的红唇,檀口染朱,舌似丁香,令人无端忆起那日在锁妖塔所发生之事。
指尖仿佛还残留女人唇色的湿软。
他移开目光,腔调平缓道:“妖物大抵来自云镇,气息和当时云镇残留的相差不大,我想或许当时云镇的法阵破裂后,里面的妖物或许没死,而是用了什么出逃了。”
明月夷坐在石凳上,单手撑着下巴,扬眉看他:“此话怎么说?”
鹤无咎与她解释:“当时我们初步入云镇,我去调查异常,曾经追踪过一只狐妖,存有她的妖气,然而当时我们遭受记忆篡改,你成为明府的大小姐被迫入棺,我当时赶来救你时斩杀棺中妖,与已死去染上妖气异化的明府郎君打过,后又杀了狐妖,破了阵法,自以为这些妖物已死,但现在遇见熟悉的气息,我忽然想到,他们能篡改记忆,能异化,定是有妖或是人在相助,未必就真的死了。”
明月夷听明白了:“所以大师兄一直都觉得云镇上的妖物没死?”
鹤无咎颔首,眉眼冷静,“是,所以我去浮屠海之前,也去过一次云镇,因为当时并未察觉异常,故而并未放在心上,只当是多想,但这次我在锁妖塔里回去后仔细回想,发现妖气中透着一丝死亡的阴气。”
明月夷略微思索:“大师兄之意为,此妖乃云镇逃出来的妖物所为?”
“是。”他并未否认。
听到此,明月夷虽然对鹤无咎有诸多怨怼,也不得不承认鹤无咎很聪明。
云镇中的妖物的确都没死,狐妖后面逃出来被她除了,就连明翊不久前也出现过。
现在他单靠一缕充满阴冷死亡气息的妖气,便判断出此妖为明翊,就连她也是昨夜想通后,尝试通过之前留明翊身上的一缕追踪符残留的气息,才确认下来。
他只碰上一次,就想通了。
“难怪大家都说,大师兄会是正道魁首,是最有望飞升上界的天之骄子。”她弯着眼,唇边的梨涡又浅浅荡出来。
鹤无咎自幼被夸,已成习惯,但从她口中出来的话却微妙让他唇角上扬:“师妹谬赞,如此不露讶色,不也猜出来了吗?”
明月夷轻讪。
她初临异世便跟在鹤无咎身边,最初功法的一招一式都是他亲手教导,他实在太了解她,她甚少能在他的面前真的藏住事。
明月夷没有被拆穿的窘态,反而眨着眼反问:“那大师兄现在是什么想法?”
“你不是也知道了吗?一只小狐狸。”鹤无咎莞尔,忽然唤出许久没唤出的称呼。
曾经鹤无咎时常如此唤她,似乎很多年未曾听过了。
明月夷唇边梨涡涟漪淡下:“大师兄若是问我,可知我之意,或许并非你所想?”
若是曾经的她,定会说,与他再去一趟云镇,或是联手抓妖物。
鹤无咎亦是如此所想,所以闻她遽尔一问,不免问道:“师妹何意?”
明月夷撑着下颚,明眸微眯笑道:“我之意为,师兄与我结成道侣。”
话音甫一落,青年搭在桌上的修长手指下意识蜷起,清正面容显然呈出稀有迷茫。
与师妹成为…道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