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想出这种招数的,多半不是什么有头有脸的名门望族,很可能是贪图小利的趋炎附势之辈,为了攀上他这个新封的侯爷,让两个小姐合力在他面前演了一出戏。
于李磐而言,这种亲是万万结不得的。抛开他个人的喜恶不说,这户人家的家风极有问题,如此不择手段,真要是结了亲,以后恐怕只会给他拖后腿。
李磐面色阴沉,盯着水中起起伏伏的碧色身影,站在原地没动。
“姐姐,姐姐!”芃芃这回是真的被吓哭了,她趴在岸边,想找根东西去够楼雪萤,却找不到。
情急之下,她回过头,望着李磐哭道:“哥哥,你救救姐姐吧,快救救她吧!求你了!”
李磐咬牙,攥紧了双拳。
他看得出来,那落水的小姐是真的不会凫水,不是装的。也就是说,如果他走了,她自己是没办法游回岸上的。
但一定要他救吗?方才小姑娘那一嗓子喊得极尖锐,应该很快就会有人闻声赶来,不至于没有人救她。
但他如果就这么不管不顾地走了,万一事后这两个小姐将他见死不救的事情传扬出去呢?又或者,万一那小姑娘看他走了,自己头脑一热下去救姐姐,一下子淹了两个人呢?再或者,那落水的小姐体弱,没撑到有人来救她,就溺亡了呢?
一个保家卫国的将军,难道会眼睁睁看着一个弱女子淹死在自己面前吗?
救,还是不救?
楼雪萤根本看不清岸上两个人在干什么,她每一次扑腾浮出水面,还没来得及把糊在眼睛里的水眨掉,便又沉了下去。
她知道这种庭院里人工挖出的池塘不会太深,但当双脚迟迟踩不到底的时候,她还是会本能地恐惧和慌乱。
——她落水,其实连自己都猝不及防。
她承认,自己刻意坐在池塘边,就是为了能故意落水,吸引李磐来救。甚至她今天来郡公府赴宴,为的就是这么一刻。
但她原本的设想是,李磐先送芃芃过来,然后她装作被惊醒的样子,向李磐道谢,并说明自己的身份,解释是自己昨日没睡好,才让妹妹一个人在旁边玩耍。没想到不慎睡了过去,妹妹也越跑越远,找不到回来的路。如此,李磐便不至于对她第一印象太差,觉得她是什么故意丢下妹妹的坏姐姐。
接下来,两个人就该往外面走了,她可以这时候趁机踩中青苔,滑进池塘,迫使李磐来救她。
谁知李磐一开始便对她充满了警惕,站那么远,叫她连道谢都不好道。她生怕他就这么走了,一时急了想去追,结果忘了自己脚下就踩着一块青苔,就这么丝滑地跌进了水里。
楼雪萤毫无准备,鼻腔和喉咙里呛了好几大口水,身上的布料变得又沉又重,不停地拉着她往下坠。
“救……救命……”她在一片粼粼的水花和混乱的泡沫中浮浮沉沉,含混地呼救着,耳道里进了水,嗡鸣一片。
岸上的阳光很暖和,可水下的世界却是这样寒冷。
她不会凫水,愈挣扎,愈害怕。
她从未有哪一刻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将自己的命运交给别人决定,是多么恐怖的一件事。
如果他不来救她,那她怎么办呢?难道就这么荒谬地淹死在广平郡公府上的池塘里吗?还是在众人的围观中被府丁救上岸,沦为大家茶余饭后的笑谈?
她不怕被人嘲笑,她今日作这一出,本就是选择了放弃名声。但她不能放弃了,却什么也没得到。
李磐……李磐难道是这样见死不救的人吗?难道是她又看错人了吗?
她正浑浑噩噩地想着,手腕却忽然被人扯住。
她仓皇地张开双眼,看到了朝自己游来的李磐。
她下意识地把他当成了救命稻草,手脚并用地想扒住他,他却沉着脸,用力地敲了一下她的后颈,冷声道:“不要乱动。”
她没被敲晕,只是觉得筋骨忽地酥麻了一下,失了力气,从李磐身上滑了下去。
李磐游到她身后,双臂托起她的两肋,坚实的胸膛支撑起她颤抖的身躯,几乎是将她整个上半身托离了水面,让她得以呼吸到新鲜的空气。
她浑身湿透,头上的发簪不知掉去了哪里,一绺一绺的长发紧紧地贴在她的脸颊和脖子上,狼狈至极。生理性的泪水不断地涌出,她在模糊的视线中看着李磐坚毅硬朗的下颌,看着他的衣襟随着他在水中的起伏而不断舒展、贴紧,脑中忽然就一片空白,连原先自己被救起后应该说些什么都忘了个干净。
岸边渐渐聚起了人群,有人奔走呼喊,然而在楼雪萤听来就像是隔了一层罩子,听不真切。
李磐扫视几眼,略略松了胳膊,让楼雪萤的身体沉了下去,只留肩膀以上露出水面。
他顺利游到了岸边,一只手扶着岸边的石头,一只手仍插在她的肋下,支撑着她的身子。
楼雪萤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也没有力气自己爬上岸,只能靠在李磐的胸口,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姐姐,姐姐!”芃芃蹲在岸边,放声大哭,想来拉楼雪萤,却被李磐挡开。
“你离水远点。”他说。
“妹妹!”一个人影冲到岸边,差点跪了下来,“你、你没事吧?快!快点上来!”
楼雪萤艰难地咳嗽:“二哥……我,我没事……”
采菱和另一个侍女也惊慌失措地跑了过来:“小姐!”
李磐打量着楼仲言。
方才这个人也在席上,有人跟他介绍了一嘴,说那位楼大人虽只是个集贤殿正字,看似官职不高,实则年轻有为,其父是秘书少监,好像祖父和曾祖也是什么大官,他没记住,但总之是什么书香门第,官宦世家。
他对这个人没什么恶感,因为楼仲言看到他,也只是拱了拱手,喊了声“侯爷”就当打了招呼,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来烦他,而且散席了感觉也很急着走的样子,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没走。
李磐又不由看了怀里脸色惨白的女子一眼。
这是楼小姐?
作者有话说:
----------------------
第12章
“侯、侯爷……”楼仲言磕磕巴巴地开口,全然没了之前玉树临风的姿态,“多谢侯爷相救,可否、可否托舍妹一把,也好让下官拉舍妹上来。”
他虽伸着手想要拉楼雪萤,奈何楼雪萤几乎没力气抬手,他只能求助于李磐。
李磐道:“你想我就这么把她送上来?”
楼雪萤长发散乱,透过半透明的水面,能隐约看见水下她飘浮的衣裳,若是就这么出来,整个身体的曲线恐怕都暴露无疑。
楼仲言这才如梦初醒般地一拍脑袋,赶紧脱下自己的外袍,交到采菱手里。
一直在前院理事的广平郡公夫人匆匆到场,发现落水的竟是楼家长女,大吃一惊,迅速召了府丁,将围观的众位宾客请离此处,又派了几个自己身边的侍女过来帮忙。
待人群散去后,众侍女在岸边围成一圈,由李磐在水里托着,她们在岸上合力拉着,终于把楼雪萤拉上了岸。
一上岸,双腿就跟失去了控制一样,楼雪萤虚软地跌坐在地,采菱迅速把楼仲言的外袍给她披上。
广平郡公夫人道:“楼小姐是贵客,却让贵客在我们府上落了水,是我们的疏忽。客房就在离此不远处,还请楼小姐速速移步更衣,免得受了风寒。”
楼雪萤被侍女们扶起,她只来得及回头看了刚上岸的李磐一眼,便被侍女们簇拥着往客房走去。
芃芃也眼巴巴地跟了过去。
远处的广平郡公看楼雪萤走了,这才搓着手,讪讪地过来,对楼仲言道:“对不住了,楼大人,这池塘平日里也没什么人来,没想到还能掉人进去,我们明日就让人修整。”
又看向一旁浑身湿淋淋的李磐,赶紧道:“侯爷受累,实在对不住,也请移步去客房收拾一下吧。”
李磐抹了把脸,挤了下衣服上的水,摆了摆手道:“无妨,就当洗了个澡,我回府换身衣服便是。”
“这如何使得?我们府上就有干净的新衣裳,侯爷还是去洗个热水澡,去去寒吧。”
“没什么寒的,我没那么容易生病。”李磐道,“你们就不必管我了,去忙别的吧。”
广平郡公和夫人对视一眼。
见楼仲言没吭声,广平郡公便道:“那……那我们先走了,侯爷、楼大人请自便。”
两个人带着下人们迅速离开,把此地交给了李磐和楼仲言。
池塘中的涟漪久久不散,楼仲言和李磐两个人沉默地对视。
楼仲言表情变化几番,才慎重开口:“今日之事,多谢侯爷出手相救,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李磐:“举手之劳,楼大人不必客气。只是救人之时难免有所冒犯,还望楼小姐和楼大人海涵。”
楼仲言:“……”
什么意思?这是要划清界限了?那么多人,众目睽睽,都看见自己的妹妹和他贴在一处了,他难道就打算这么轻飘飘地糊弄过去?
楼仲言便道:“下官这妹妹,自小娇宠长大,极受父母亲爱重。侯爷古道热肠,今日救了舍妹一命,楼家上下感激不尽。不如等下官回去禀明家父今日之事后,明日再亲自登门道谢。”
李磐:“不必如此,我救楼小姐并非图什么回报,也无需劳驾楼大人和令尊上门了。楼小姐今日受了惊吓,想来很需要家人陪伴。”
楼仲言看他一个劲地跟自己装傻,不由咬起了牙。
两家之前并无交集,他救妹妹只是出于热心,不想娶妹妹,也不是人家的错。但问题就在于,要是没人看见也就算了,大家就当没这回事,双方都清清白白。但现在那么多人都看见了,明天就能传得满城风雨,他武安侯可以不在乎,他们楼家难道还能不在乎吗?
况且李磐这是什么表情,娶他们楼家的小姐很亏待他吗?要不是楼雪萤自己暂时不想嫁,那提亲的媒人早就踏破楼家的门槛了!
但现在绝不是和李磐争论的时候。
楼仲言深吸一口气,勉强笑了一下:“侯爷洒脱不羁,楼家却不能不承这份恩情。侯爷身上都湿了,得赶紧回去换衣裳,下官也不叨扰侯爷了,只是等侯爷有空的时候,楼家必然要再正式拜谢的。”
李磐嘴角抽了一下,道:“再说,再说。”
楼仲言后退一步,垂首道:“侯爷慢走。”
李磐头也不回,背着手大步离去,飞也似地远离了这个鬼地方。
路上有郡公府的下人想带他去客房更衣,全都被他拒绝了。
他出了府,门口的马车已稀稀拉拉不剩几辆。车夫看到他浑身湿透地走了出来,不由大吃一惊:“侯爷,您、您这是怎么了?”
李磐摆摆手,一步跨上了马车:“不重要,赶紧回家。”
侯府还没打扫好,回的是临时住的李宅。
果然他一进门便收到了来自所有人的惊愕目光,吕贵急急忙忙地迎上来问:“侯爷,您不是去吃寿宴的吗?怎么弄成这副样子?难道是掉水里了?”
李磐问:“老夫人呢?”
“在歇午觉。”
“算了,等她醒了再说。”李磐换了个方向,“先给我打水沐浴,另外再帮我查查秘书少监楼枢家中的情况。”
-
楼仲言脸色难看地站在客房的小院之外,面前是芃芃和负责照顾她的侍女。
楼仲言看向侍女:“你先说,为什么你和采菱没跟三小姐在一起?”
侍女老老实实地说道:“三小姐说有个珠花掉了,让奴婢和采菱姐姐出去找,她自己带着四小姐在竹林里玩。”
楼仲言:“不是说看牡丹吗?怎么又去竹林了?”
侍女:“奴婢也不知,先去看的牡丹,看完后三小姐说里面还有更好玩的,便带着四小姐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