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垂下眼,心中冷笑一声。
老东西,这便忍不住了。他都能忍辱负重地在他眼皮底下蛰伏五年,他倒是一点儿都等不及。
“并无。”太子面露惭愧之色,“近来儿臣心绪杂乱,便没有习琴,免得破坏了琴中意境。”
“为何杂乱?”景徽帝不悦道,“是不是觉得朕苛待你了?”
“儿臣不敢,父皇严格要求,是对儿臣寄予厚望。”太子道,“儿臣定当尽心竭力,为父皇分忧。”
“你先把婚事解决了,再谈为朕分忧吧!”景徽帝怫然坐下,“朕倒是许久未听琴了,让朕听听你琴艺生疏到了何种地步!”
太子道是,让人去取琴过来。
宫人很快抱着一把琴来了。景徽帝扫了一眼,问:“没别的了?”
太子吩咐道:“父皇不喜这把,去将其他琴都抱来,让父皇过眼。”
太子习琴,只是为了迎合皇帝的喜好,自己对琴并无太大兴趣。东宫淘汰了一批太子幼年时期的用琴,如今存放的琴总共也只有三把。
景徽帝微微眯眼:“就这些?”
宫人紧张回答:“回陛下的话,就这些。”
三把都是好琴,但没有一把是他想看到的。
景徽帝眼神幽深地扫向太子,安静片刻,方才开口:“朕怎么听说,姚小姐似乎赠了你一把琴?”
太子在心中嗤声。
老东西,憋不住心事,现在倒是知道是姚家送他的了,若他直接将那把琴掏出来,老东西是不是压根不打算给他辩解的机会,就将他问罪收押?
不过,想来辩解也无用,大不了连同姚家一起收押,也像是老东西能干出来的事。
“姚小姐的确赠了儿臣一把琴。”太子道,“可惜当晚儿臣起夜时,不慎碰翻了灯烛还不自知。等到发现起火之时,那把琴半边已经烧焦,用不得了。”
景徽帝蓦地瞪眼:“还有此事?”
“确有此事。”太子道,“父皇若不信,可以问当夜值守的其他宫人。”
“禀陛下,殿下所言,确有其事。”太子身边伺候的曹公公在一旁解释道,“当晚是奴婢值夜,殿下起夜之后,奴婢突然听见里面传来殿下惊叫,连忙进殿一瞧,原来是蜡烛翻倒,点燃了桌布,起了火。火势虽不大,但也将桌子和桌上的琴烧坏了。东西没法再用,只得丢弃了。”
“丢了?”景徽帝深吸一口气,“丢哪儿了?”
曹公公为难道:“就……就让每日负责清扫东宫的宫人,与其他杂物一起处理了。都已过去好几天了,奴婢实不知丢哪儿了。陛下若想找……”
“不必了,朕不过随口一问。”景徽帝冷声道。
找回来又如何?别说琴已经烧焦了,光是经过了后面那么多人之手,便已大大降低了太子的犯案嫌疑。
可是,世上怎会有如此巧合之事?太子是这么不小心,连烛台都会碰翻的人吗?而碰翻的烛台偏偏不烧别的,就烧放琴的桌子?他大半夜的不睡觉,离琴那么近做什么?
景徽帝狐疑地盯着太子。
而太子从始至终,只是恭恭敬敬地垂着头,看不出一丝可疑的表情。
景徽帝沉着脸,拂袖而起:“罢了,朕想起还有政事未处理,没空听琴了。但你既不想娶姚小姐,又为何要收她的琴?朕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
说罢,便负手快步走出了东宫。
“父皇慢走。”太子躬身行礼,再起身时,唇边已噙了微微的冷笑。
回到御书房,景徽帝越想越不对,心中疑窦丛生,阴霾密布。
他问郑公公:“太子与姚小姐见面那日,关系如何?”
郑公公答:“关系似乎还好,也说了不少话。”
“说了些什么?”
“那就不知道了。”郑公公道,“毕竟是殿下,护卫虽有保护之责,却也不能离得太近,将殿下的私事听了去。”
“期间可有发生什么异常之事?”
“这……”郑公公犹豫了一下。
景徽帝陡然抬眼,一双凌厉目光射在郑公公身上:“说!”
郑公公道:“也不能算是异常,就是……就是一个小插曲……太子与姚小姐走到水市桥上时,偶遇了……”他咽了下口水,“武安侯夫人,与武安侯母亲……”
“什么?”景徽帝先惊后怒,拍案而起,“为何不早告诉朕!”
“陛下明察!”郑公公慌忙跪下,“那真的就只是偶遇啊!武安侯夫人不慎摔了一跤,太子殿下恰好路过扶了一把,然后武安侯夫人立刻就走了,或许是猜出了殿下的身份,姚小姐喊她她都没理啊!”
景徽帝:“混账东西,谁让你瞒着的!”
“陛下,陛下也没问啊……”郑公公哆哆嗦嗦地说。
其实郑公公是存了一丝私心的。陛下最近爱而不得的武安侯夫人,和陛下最近看不顺眼的太子殿下,两个人莫名偶遇,定会成为景徽帝心中的一根利刺。他实在不想再生事端了,便自作主张瞒了下来,谁知今日还是不得不说了。
景徽帝咬牙:“然后呢?”
“没有、没有然后了……”郑公公小声道,“咱们的人跟着太子殿下,没跟着武安侯夫人,太子殿下之后就继续与姚小姐走访民间了,并未再有什么特别之处。”
景徽帝一拳砸在了案上。
怎么还是被他遇见簌君了!
只是不知道这一回,这个孽畜有没有再动什么不该动的心思,若是动了……那便能解释,他为何执意不肯娶姚璧月了。
但即便是他动了心思,又为何会那么恰巧地烧坏了琴呢?难不成他早知那把琴有问题?可他是怎么知道的呢?他又不是——
景徽帝蓦地一滞。
等等,他是怎么敢断定,太子不是重生的呢?
太子若是也重生了,那么,烧琴也就有了解释。
可他怎么会重生呢?他若是重生了,是什么时候重生的?为何一点异常都未察觉?而这个孽畜那么恨他这个父皇,他又是怎么做到如此逆来顺受的?最重要的是,他完全未表现出他对簌君的任何感情!究竟是怎么忍住的?!
景徽帝感到一阵心惊肉跳。
是自己想得太多了,还是真的有此种可能?
不,不,他不能自乱阵脚。不管太子到底有没有重生,他都势必要铲除太子。既然迂回的方法易生变数,那他不如也来个快刀斩乱麻,直接也给太子下个毒算了。
等等,还是不妥。太子突然暴毙,皇后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定会彻查到底。但如果皇后和太子一起暴毙,那更会满朝轰动,事态难以控制。
还是得审慎图之。
便在这时,突闻外面传来急报:“报——陛下!武安侯加急奏报!”
景徽帝像是被人敲了一下,陡然回归现实。他定了定神色,沉声道:“传。”
急令官捧着一封奏折迅速走进御书房,郑公公连忙下去接了过来,呈到景徽帝面前。
景徽帝摊开奏折,迅速扫完,不由抿紧了嘴唇。
郑公公斜着眼睛,偷偷看了几列,亦是眼角一抽。
武安侯的奏报上总共说了两件事。第一件事,他在赴边途中打听了一下,最近未有异族滋事,让皇帝放心。
第二件事,有西北将士在日常巡防之时,忽在干涸河床处发现一块出土巨石,石上依稀浮有“天佑”二字,众人奉为神迹,并快马加鞭找到武安侯,询问如何处置。武安侯还在路上,尚未抵达军营,但得知有此神迹,也不敢轻举妄动,便特地八百里加急呈奏皇帝,问是否可以将清剿异族之事暂时搁置,中途改道折返,将此神石护送回京,供众人瞻仰。
郑公公悄悄观察了一下景徽帝,见他以手支额,目光沉沉,不知在想什么。
郑公公心道,边境本来就没什么事,武安侯人到了西北,自然就知道那圣旨里说的异族侵扰纯属无稽之谈。但即便如此,陛下还命武安侯斩草除根,按理来说,武安侯还得在西北接着打仗才是。
如今突然冒出一块神石,也不知是真是假,是真的,那自然没什么好说,是假的,莫非是武安侯也不想劳民伤财地打仗,想给陛下一个台阶,规劝陛下收手吗?
……总不能是武安侯夫人偷偷派人去传信,向武安侯哭诉了自己的遭遇,把武安侯喊回来了吧?嗯,应该不会,跑得没那么快。
“郑瑞。”景徽帝忽然出声。
郑公公一凛,正色道:“老奴在。”
“拟旨。”景徽帝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道,“西北边陲,天降神石,威震八方,令异族胆寒,不敢再有进犯。此乃祥瑞安邦之兆,今特命武安侯护送神石归京。另着太子率百官,择吉日迎神石奉于太庙,飨告天地祖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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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18:00还有一更。
第50章
“老夫人,夫人!喜事,大喜事啊!”吕贵一脸兴奋地叫嚷着,甚至都忘了礼数,连门都没敲,就这么直接闯进了李母的屋子。
楼雪萤正在教李母写字,闻言愣了一下,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吕贵,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任何声音。
她不敢问出任何问题,生怕自己问的,和吕贵说的,不是一回事。
李母好奇道:“什么喜事?”
“侯爷要回来了!哈哈哈哈!”吕贵拊掌大笑道,“今天早上,宫中收到侯爷的加急奏报,说是西北那边出现了一块祥瑞神石,上面写着‘天佑’二字,据说还会发光!吓得那些蛮夷都不敢再来进犯!战事既停,陛下便下了旨意,让侯爷护送神石归京!”
“什么?石头要回来了?”李母高兴地一拍桌子,“好啊,好啊!果然是喜事!”
她又忍不住拍了一下楼雪萤的后背,笑道:“簌簌,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莫不是高兴得傻了?”
楼雪萤这才如梦初醒,急急问道:“当真?消息准吗?”
“准得不能再准了!”吕贵道,“现在外面百姓都在讨论那神石长什么模样呢!”
楼雪萤猛地丢开了笔,眼眶微红,似哭又似笑。
李磐……他果然说到做到,他真的想办法回来了。
这么多天,她一直过得极不踏实,一会儿想李磐回不来怎么办,一会儿想景徽帝又要见她怎么办,但还好,还好,上苍垂怜,李磐回来了,景徽帝也没有再找她。
而让李磐回京的圣旨是景徽帝亲自下的,这是不是说明,他终于能放弃她了?
“好啊,真是好啊!”李母笑得见牙不见眼,“簌簌,你这么聪明,我考考你——‘武安侯护送神石回京’,下一句是什么?”
楼雪萤抿着笑,道:“是什么?”
“这你都不知道,哈哈哈!”李母乐得一拍巴掌,“这叫做——石头回家了!”
楼雪萤一愣,随即忍不住别过头,掩着袖,笑得连肩膀都在发抖。
吕贵也乐了,边笑边道:“老夫人现在都会一语双关,自创俏皮话了!”
“可不是嘛。”翠翠在一旁添油加醋,“自从老夫人开始学认字后,说话都文绉绉了不少,奴婢看啊,过不了多久,也能出口成章了!”
“去去去,别在这里吹牛。”李母挥了挥手,“我就是受簌簌的熏陶久了,就这么‘灵机一动’,唉,这些字儿就自己从我嘴里冒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