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母心疼道:“最热的天都在外面奔波了,能不晒黑吗?让他回来好好歇歇。”
楼雪萤一言不发,只沉默地望着不远处的来人。
她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
他终于实现了他的承诺,安然无恙地回来找她了。那些压在心头的忐忑仿佛一下子都消失了,她终于感到身上一松,鼻尖又泛起微微的酸意。
正百感交集间,马上的人却忽然抬起头,直直地望了过来。
楼雪萤一怔。
“啊呀,他看见我们了!”李母喜道,“石头看见我们了!”
她连忙激动地冲李磐挥了挥手,随即反应过来有些失态,又连忙把手收了回来,只是脸上的笑容仍旧灿烂。
咚咚,咚咚,咚咚咚。楼雪萤感觉自己的心跳得越来越快,在他的注视下,她全身的血都好像热了起来,想要冲出这个地方,扑到他的身边,告诉他,他不在的这些日子里,她……
她要跟他说什么呢?楼雪萤忽然愣住了。
她只是很想李磐回来,很想见到李磐,但却从来没有想过,等他回来见到她之后,她要对他说什么。
李磐抿着嘴唇,表情并未有什么变化,可他的目光是那样牢固地钉在这里,仿佛也有千言万语,似要对她言说。
……是要对她说吗?还是说,他看的人其实是他的娘亲?
楼雪萤犹豫着看了李母一眼。
他离得越来越近,头也抬得越来越高,已经有许多路人察觉到了李磐的目光,也随着他的视线望了过来。
楼雪萤不想受到如此多的关注,忽而心生怯意,往里退了两步。
一下子就看不见他的人了。
李母等人并未察觉她的异常,还在盯着李磐看,几颗脑袋不自觉地随着他的路线,从左向右慢慢转动。
楼雪萤按着自己乱跳的心口,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过了片刻,大约是终于看不到李磐的背影了,李母才收回视线,开心道:“走走走,咱们回家去,做上石头喜欢吃的菜,等他回来!”
楼雪萤回过神,笑着道了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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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磐与神石一起进了宫。
因为运送神石的木车进不了乾阳大殿,所以百官都立在殿前广场上,翘首以待。
景徽帝负手立在阶上,迎着日光,微微眯起了眼睛。
李磐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朗声道:“臣李磐,奉旨护送神石回京,日夜兼程,未敢有片刻懈怠,终不辱命,将此祥瑞献于陛下,还请陛下过目。”
黑布揭下,露出神石粗糙的外皮,和顶端光晕流转的玉面。当然,最显眼的还属神石上那大大的“天佑”二字,虽磨损严重,但好在痕迹深重,还看得出这鬼斧神工的字形。
李磐道:“此非山野俗物,戎狄蛮寇,见此神石,溃不成军,大岳军民,见此神石,无不稽首。臣恭贺陛下,得此神石,江山永固,四海升平。”
他这么一开头,广场之上,溢美之词顿时不绝于耳。
景徽帝静静地看着李磐。
他一点都不相信真有这么个神石出现,但他也不认为,是簌君给李磐出的主意。且不说时间上来不及,光是婚前与皇帝有染之事,簌君就一定不敢告诉李磐。
多半是李磐自己不想去打仗,又临到西北,发现并没有什么战事,所以才耍了这么个花招,让自己召他回京。
但这样也好,他临时调走李磐,只是为了找机会单独见簌君。可现在簌君反抗他反抗得厉害,他若再强逼下去,只怕她真的会自戕。与其让她跟李磐去西北,还不如将李磐召回来,至少,只要她还在京城,他便还能有机会接触到她。
而且,李磐若真在西北大杀特杀,将异族彻底涤荡一清,那他的威望,岂不是要彻底盖过自己这个皇帝?况且,户部已经吵了许久,说没那么多银子打那么久的仗,这次召李磐回来,户部的人也终于可以消停了。
“太子。”景徽帝点了名,“你觉得这块神石如何?”
太子出列,端端正正地答道:“回父皇,神石降世,非雕琢之功,乃造化之奇,更是父皇圣德感动天地之迹象。儿臣定当时刻惕厉,修身立德,方不负父皇以身作则,谆谆教诲。”
景徽帝道:“朕让你准备的献瑞祭典,准备得如何了?”
太子答:“诸事俱已齐备,只待三日后良辰吉日,紫气东来,最宜祭庙。”
“如此,甚好。”景徽帝笑了一声,意味不明。
太子垂下眼睛,神色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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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爷回来啦!”翠翠喜气洋洋地跑进来宣布。
坐在树荫下乘凉的李母连忙站了起来,楼雪萤想扶她一把,她都用不着,用远胜以往的步速飞快地往门口走去。
“石头!”她看着风尘仆仆朝自己走来的儿子,咧嘴笑道,“总算回来了!”
李磐在她面前停下,笑了一下,唤道:“娘。”
李母握着他的手臂,打量着他,道:“黑了,瘦了。”
“哪有这么夸张,每次我从外面回来,你都是这句。”李磐道,“照你这么说,我早该变成炭干了。”
李母打了他一下。
李磐纹丝不动,目光越过李母,望向她身后朝自己缓缓走来的楼雪萤。
楼雪萤深吸一口气,笑道:“侯爷。”
李磐嗯了一声,对李母道:“娘,我先回屋洗个澡,换身衣服。”
“好,好。”李母点头,“不急,等你好了,咱们再吃饭。”
李磐便大步流星地往自己院子里去了。
楼雪萤默默地跟在他身后。
小厮们忙碌地往净房里搬热水,李磐看了楼雪萤一眼,低声道:“进去说话。”
进到了内寝,垂帘放下,隔绝外面小厮来来去去的身影。
楼雪萤望着李磐,望着他那双幽黑的眼,在酒楼上看他时的那种冲动仿佛又生了出来,她努力掐了下自己,才忍住了扑进他怀里的冲动。
她垂下眼,不敢再看他,张了张口,低低地挤出一句:“侯爷……回来了就好。”
李磐凝视着她,喉头一滚,问道:“我不在的时候,他有为难你吗?”
楼雪萤连忙摇头:“没有,什么事都没有。”
“当真?”
“当真。”楼雪萤道,“侯爷不信可以问吕贵,我日日都和老夫人待在一处。”
李磐:“那为何今日我在街上看你时,你似乎有些委屈?甚至后来都不敢再与我对视?”
那时他又一次走过那条街道,忽而想起第一次见到楼雪萤,似乎就是在这条街上。心念刚动,他的头就已经忍不住抬起,朝二楼窗口望去——竟真的看见了她!
不止她一人,还有他的母亲,还有侯府里的其他人。
可其他人全都笑意盎然,目露欣喜之色,唯有她,神色复杂,说笑也不像笑,说哭也不像哭。唯有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仿佛蕴藏了无穷心事。
他当时心中便一个咯噔,想,难道他还是回来得太晚了?
可他又怕是自己看错了,想再靠近些努力去看时,她却已经从窗口消失了。
入宫的一路上,他都心乱如麻,期间面圣时,更是强忍烦躁,才顺利走完了过场。
“我……我没有委屈……”楼雪萤有些迟疑,又有些尴尬地说,“我只是……一直在担心侯爷,直到亲眼见到侯爷,才敢相信,侯爷的确是回来了……”
李磐仔细地打量着她,见她气色尚可,身形也未消减,不像是忧思繁重的样子,才终于浅浅松了口气。
他叹息一声,伸出手,似乎是想摸一下她的脑袋,但伸到一半又收了回去,只道:“无事便好。簌簌,你要知道,我并不怕事,但我怕你有事瞒我。”
楼雪萤咬住了嘴唇。
“侯爷,水好了!”外间的小厮喊了一声。
李磐:“知道了,你们下去吧。”
小厮们便麻溜地走了,还带上了门。
楼雪萤看着他甲胄上的灰尘,轻声道:“我为侯爷更衣吧。”
“不用,我自己来,很快。”李磐走到一旁,开始麻利地解甲,脱衣,然后穿着一身汗湿的中衣进了净房。
楼雪萤便只好坐在屋里等他。
等啊等,等啊等,等了许久李磐都没出来,比他平时花费的时间长多了。
楼雪萤不禁心生疑惑,难道他这些日子一点澡都没洗,所以格外脏?
正纳闷间,便听净房里传来一声:“簌簌。”
楼雪萤连忙起身,走到净房门口:“侯爷,怎么了?”
李磐在里头沉默了一下,道:“忘拿浴巾和干净衣裳了,劳你帮我拿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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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最近几天都有双更(只是最近
第52章
李磐是真的忘记拿了。
他心里头装着事,心不在焉地进了净房,直到洗完了要出来了,才发现自己身边只有一套脏衣服。
若是直接穿着脏衣服出去,岂不是白洗?但若是不穿衣服就出去,似乎更不好。左思右想,只好喊来了楼雪萤。
楼雪萤本来还以为有什么重要的事,比如李磐受了伤之类,听到只不过是忘拿东西了,不由松了口气,道:“我这就去拿。”
她抱着柔软的浴巾和崭新的中衣站在门口,敲了敲门:“侯爷,我进来了。”
“进来吧。”
楼雪萤推开门,一股水汽顿时迎面扑来。
说实话,她还从来没有在李磐洗澡的时候进来过,下意识地朝他看了一眼。
李磐用的浴桶比她用的大了一圈,她曾经一时好奇,趁浴桶空着的时候进去试了一下,两只胳膊抡圆了,都不及浴桶的半周长。
但现在李磐坐在里面,两个胳膊放松地垂在浴桶边缘,竟显得这浴桶都有些窄了,感觉他随手一掰,就能把这浴桶上的木板拆下来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