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雪萤皱眉不语。
她有点无法理解,景徽帝明明知道年底边关还需要李磐,他应该也*不是那种为了美人不要江山的昏君,为什么突然要在秋猎上对李磐动手?李磐出了事,对大岳有什么好处?可他若不是针对李磐,又为什么要把秋猎时间提前呢?
但不管怎么说,突然提前,准没好事。
李磐摸了摸楼雪萤的脑袋,安慰道:“你放心,我不参与。若陛下一定要我参与,我装病便是。”
楼雪萤轻轻嗯了一声。
-
李磐所料不错,这场秋猎,他不能不参与。
哪怕他根本没有报名,负责登记的官员还是数次上门,请他一定要参加。但李磐死活不松口,登记官无功而返了几回,便不再找他。李磐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谁知八月十六那一天,李磐还在床上躺着,便听人来报,说郑公公来了。
李磐头都大了。
郑公公笑眯眯的,说怕武安侯忘事,特意来提醒武安侯起身,随其他官员车驾一起前往岐山猎场。
李磐隔着一道门,咳嗽装病,郑公公却说,陛下有言,秋猎这样的盛事,有许多年轻官宦子弟参加,他们奉武安侯为榜样,他不能不在场,就算抬也得把他抬过去。
景徽帝甚少有这样公然强硬的时候,李磐正寻思如何回应,便见已经穿戴整齐的楼雪萤沉着脸走了过来。
他赶紧把她拦下:“你要干什么?”
楼雪萤怒道:“我倒是要问问,是不是就算你病入膏肓,也得跋山涉水去露个脸!秋猎明明是自愿参加,岂有这般强迫之理!”
“别冲动。”李磐低声道,“陛下应该还不知道你把你们之间的事告诉了我,你若当着我的面这样与郑公公说话,无异于承认我不去秋猎,就是防范着陛下。原本他或许只是因我娶了你,而对我有意见,但由于我什么都不知道,所以他还可以徐徐图之。但若叫他知道我知晓了一切,岂不就等于告诉他,我对他已经起了异心吗?我们还没有准备好,不能就这么撕破脸。”
楼雪萤咬牙握拳:“可是他现在分明就是在请君入瓮,不知道在猎场上准备了什么东西对付你!没有什么徐徐图之了,他现在就要动手!”
李磐:“皇命摆在这里,无论我有什么理由,不遵皇命,便是我的过错。这把柄交了出去,我即使在家里,也立刻便能被问罪。”
楼雪萤气得身子发抖。
“冷静,一定要冷静。”李磐轻轻揽过她的肩,安抚她道,“秋猎最危险的事,也就是狩猎本身了。我若不去狩猎,他难不成还能找人把我拖进树林?”
楼雪萤:“万一他给你下毒呢?”
李磐:“太子才刚因吃错东西惹出是非,同一个手段,应该不至于短时间内用两遍。”
楼雪萤抓住他的袖子,道:“我要跟你在一起!你吃什么我吃什么,你喝什么我喝什么,哪怕真要去狩猎,我也要和你骑同一匹马!”
她还不信了,景徽帝难不成也能眼睁睁看着她被毒死,被马摔死,被箭射死?
李磐见她一脸坚毅要去赴死的样子,忍不住笑了一下。可笑完之后,心中又不免生出几分浓重的不甘与沉郁,低低地说了一声:“好。”
他换了身衣裳,洗漱完,与楼雪萤一起出了门。
暑热已经散去,室外秋高气爽,本是个明媚的好日子。然而两个人脸上都看不出什么愉快的神色。李磐是在装病咳嗽,楼雪萤则扶着李磐,一言不发。
郑公公满脸堆笑道:“侯爷、侯夫人请。二位请放心,随行有太医,若真有不适,随时可唤太医前来诊治。”
李磐:“咳咳咳,多谢公公关心。”
郑公公看着夫妻二人上了马车,在旁边跟随了一段时间,见马车渐渐与其他出城的官员车驾汇到一起,这才催快身下马速,赶往最前方的皇帝车驾。
景徽帝静静地坐在软垫之上,听着郑公公的汇报。
“病了?真病假病?”景徽帝开口,喜怒难辨。
“这个不知。”郑公公擦了擦脑门上的汗,“武安侯瞧着气色还好,只是有些咳嗽。陛下,要让太医去看看吗?”
景徽帝:“不必了。”
上一世,李磐生龙活虎,参加秋猎参加得很是起劲,这一世突然不参加了,还莫名病了,只能是受了簌君的影响。
景徽帝:“你说,他是不是已经知道了朕与簌君的事,怕朕要害他?”
郑公公迟疑着,不敢回答,也确实是不知如何回答。
景徽帝缓缓摩挲着手上扳指。
李磐又不是神仙,就算当初觉得自己把他调离出京这事十分古怪,也不可能想到簌君头上去,更不可能因此不愿参加秋猎。
唯一的解释,就是簌君真的将他们俩的事告诉了李磐。
但簌君何时竟有了这样的勇气,她都不怕李磐知道后,怪罪于她吗?
但或许答案已经很明了了——李磐的确没有怪罪她。
见景徽帝迟迟不出声,郑公公不由揣摩了一下圣意,试探道:“说起来,武安侯最近的确老实了许多,再也没有对陛下出言不逊过。若他真是知道了陛下与侯夫人间的事,这岂不是说明他识趣,不敢再对陛下无礼?看来这侯夫人乃是武安侯的软肋,武安侯为了夫人,想必以后定再不敢忤逆陛下!这也是好事一桩啊!”
景徽帝幽幽道:“他若真的识趣,便该与簌君和离。”
郑公公:“……”
郑公公心道陛下怎么听不进去话呢,只好尴尬道:“老奴看侯夫人是个烈性子,恐怕和离之事,武安侯一人说了不算。”
景徽帝闭了闭眼。
簌君的想法,他已经很清楚了。就是不知道李磐现在究竟是怎么想的,会不会像上辈子的太子一样,表面上隐忍退让,实际上心中早已生恨,只静等时机,蓄势待发,报复于他?
但这不是眼下一时半刻能解决的事。
“罢了。”景徽帝睁开眼,神色已恢复了平静,“他们来了便好,其余的不必多管。”
这场秋猎,少不了他们二人的出席,若他们不在,这场秋猎将毫无意义。
但他并不是要对他们任何一人下手。
他的目的,另有其人。
第61章
楼雪萤面无表情地坐在马车上,而旁边的李磐则撩起一角车帘,往外张望。
他们已经出了城,往岐山方向行去,前前后后都是其他达官贵人们的马车,李磐前后看了看,回身跟楼雪萤说:“人真多。”
楼雪萤:“家眷也能来,人当然多了。”
李磐又欣赏了一会儿沿途风景,道:“这路两边的草木,现在半绿半黄的,倒也挺好看。”
楼雪萤皱起眉头:“你怎么还有闲心看这些?”
“那怎么办?”李磐半开玩笑道,“我总不能一路上正襟危坐,时刻提防不知从哪里射来的一道冷箭吧?”
见楼雪萤神色郁结,他便摸了摸她的脑袋,道:“越是这种时候,便越不能自乱阵脚。就算你不喜陛下,等会儿下了车,众目睽睽,也不要拿出这副表情来,旁人以为你我怎么了呢。”
楼雪萤觉得委屈,忍不住靠在李磐怀里,说:“你不觉得难受吗?”
李磐:“难受什么?”
楼雪萤:“明明你什么都没做错,他这样屡屡针对你,你却只能装傻,什么都做不了……甚至连想要回京,还得给他送个神石,夸耀一番他的功绩……”
李磐长长地叹了口气。
说不难受,那是假的。越来越深的无力感,也是真的。
他也一直在想要怎么办,可不管他想什么办法,当初跟楼雪萤说的那些话,仿佛也像是在对他自己说一样——都不能根治问题。
李磐低下头,贴着她的额头,轻声道:“只要他还是皇帝一天,我还是臣子一天,这份难受,我就得受着。顶多只能做点手脚,让他也跟着我难受,但绝无可能发生什么只有他一个人难受,我却舒舒服服的事。”
楼雪萤颤了一下。
李磐:“除非……”
楼雪萤:“除非什么?”
李磐用更轻的声音,附在她耳边道:“除非他不是皇帝了。”
楼雪萤大震,立刻直起身子,下意识地按住被风吹得隐隐鼓动的车帘,生怕泄露了出去。
好半晌,她才渐渐收了劲,重新靠到李磐身边,胆战心惊地看着他,用口型问他:“……你想造反?”
李磐:“……不完全是。”
什么叫不完全是?这种事还能有完全不完全的?
见楼雪萤瞪大了眼睛,李磐便又凑到她耳边,低声道:“你觉得太子怎么样?”
楼雪萤:“……”
她明白了,李磐是见天家父子相残,打起了扶持太子上位的主意。
李磐会这么想,倒不能怪他,毕竟在众臣眼里,太子殿下是个优秀的储君,皇帝想杀太子,不是被邪祟上了身,就是得了癔病。皇帝是自己和太子共同的敌人,帮太子就是帮自己。
但在楼雪萤看来,李磐此举,简直就是从一个火坑跳到了另一个火坑。
“你想都别想!”楼雪萤急道。
李磐诧异:“他不好吗?”
楼雪萤从牙缝里挤出字来:“他好不好,跟你有什么关系!这种事稍有不慎就要掉脑袋,你别瞎掺和!再说了,不是要回西北吗?京城里的事你管不着了!”
李磐道:“陛下的想法变幻莫测,谁知道我们究竟能不能顺利回西北?我这不是在给自己找一条后路吗?也没说一定就会这么干。”
楼雪萤:“后路也不能这么找!你这是与虎谋皮!”
李磐:“是,这条路的确过于凶险,我这只是最坏的打算而已。”
楼雪萤冷汗都快出来了,抓着李磐道:“你千万不能跟太子混到一处去。”
尤其是她不觉得太子能赢。
景徽帝占尽一切先机,现在只不过是卡在了太子无错上面,但人非圣贤,只要假以时日,肯定能被他逮到错处,或是专门设计一个完美的意外,届时太子焉有命在?
李磐:“好,我答应你,我不跟他混。”
楼雪萤紧紧地抿着了唇。
她觉得自己给李磐设了个两难的困境。
将他逼到了皇帝的对立面,又不许他和太子结盟,只能让他独善其身,可这世上,独善其身哪有这么容易呢?
她是不是……应该把所有真相都告诉李磐呢?只有让李磐知道了所有真相,他才能找到最合适的解决办法。
可是,李磐之前没有怪罪她与景徽帝的来往,或许是因为她与景徽帝仅有书信往来,并无实质关系。但李磐若是知道她其实先后侍奉过他们父子二人,他还会对她如此宽宏大量吗?
和从前一样,她依旧不敢完全相信李磐。
可同时,她也在动摇,怀疑自己是否应该继续坚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