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采菱跟了过来,轻声道,“侯爷已经走了,我们也回去吧。”
可她像是怎么也迈不开脚步了一样,明明知道他已经离开了很远,可还是幻想着能再看他一眼。
凛风吹着她的脸,吹得她眼眶生疼。
“簌簌。”李母也上前来,拉住了她的手,“我们回去吧,莫要冻坏了身子,又让石头担心。”
楼雪萤看了李母一眼,瘦瘦小小的老人家,几缕白发从挡风的兜帽中冒出,在风中凌乱地飞舞着。
她连忙反握住李母的手,道了声好。
她扶着李母上了台阶,迈过门槛,身后传来大门缓缓合上的声音,她没忍住,回头看了最后一眼。
空旷的街道,淡青的天空,枯索的树枝。
新的一天,又会是怎样的天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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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解决了三次元一个麻烦事,可以双更了耶
第83章
武安侯反了!
军报十万火急飞入京城,景徽帝雷霆大怒,当即调派兵力,西去镇压。
一连几日,早朝都鸦雀无声,乾阳大殿之中,只能听见景徽帝回荡的怒吼。
身为兵部尚书,魏大人每天上朝如上坟,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他做梦也没想到,几个月前与他有说有笑的武安侯,一转眼就成了反贼。
一想到武安侯之前还与他碰杯,请他之后多通融军需诸事,魏大人便恨不得直接一根面条吊死在家里。
太子究竟是死于失火还是死于人为已经不重要了,毫无疑问,武安侯造反,全因他那位夫人而起。
更骇人的是,武安侯造反,不仅毫不心虚,甚至还发了篇檄文昭告天下,传阅大江南北。而这篇檄文的作者,竟就是那位险些自尽的武安侯夫人。
看着温柔娇弱,怎么……怎么能写出那样的文字!
魏大人悄悄读了,檄文内容虽大逆不道,但写得实在文采斐然、慷慨激昂,颇有其父当年之风。
其父……其父现在被关进了天牢。
楼枢一身灰白囚衣,独坐在牢房之中。三面都是墙壁,唯有一面能看见狱卒通行的过道,过道里点着火把,燃着朦胧的光。
楼枢这辈子都没住过这么阴暗潮湿的地方,上了年纪,穿得又少,骨头便时常泛疼。
一个人影出现在了过道里。
楼枢抬起头,面不改色地起身下跪,叩首道:“罪臣楼枢,参见陛下。”
“楼卿啊楼卿。”景徽帝负手而立,幽幽道,“还是不肯交代其他人去了哪里吗?”
“罪臣委实不知。”楼枢伏在地上道,“臣之长子常年在玉田县为官,鲜少回城,臣之次子前些日子风寒缠身难以痊愈,臣的夫人便带他与幼女去庙中祛灾,自此再未回府。臣实不知他们的去向。”
景徽帝闭了闭眼。
在过去的三个月里,他过得焦头烂额。
他已经清楚地知道,簌君再也不会选择自己,可他却不愿意看着梁霁那个孽畜上蹿下跳,上演什么可笑的君子戏码,妄图骗取她的好感。
所以他故意设了个局。
他没有逼他,是那个孽畜自己把持不住,要往局里跳的。
他身为皇帝,要杀太子,却被所有人认为是得了癔病,那不如就让武安侯来出这个气,也好叫那孽畜尝点苦头,认清现实。
目睹了一切的臣僚们都不敢将此事声张,是他安排的人,将那夜之事传了出去。他其实已经打算借此治太子的罪了,只是没想到,簌君会上吊自尽。
听到消息的那一瞬他浑身冰冷,瞬间后悔起了自己的所作所为。
上辈子,簌君就是夹在他们父子二人中间,受尽苦楚,这辈子,难道又要因他们父子二人的争斗,含恨赴死吗?
他、他不该的啊!他被仇恨冲昏了头脑,竟牺牲了她的尊严,又险些将她推上绝路!
自尽一事,究竟是出自她真心,还是与武安侯演的一出戏,都已经不重要了。
直到那一刻,景徽帝才知道,比起失去她,他更害怕看着她在眼前死去。
他禁足了太子,放过了她。
然而,身为皇帝,他可以放过她,却不能同样放过她的丈夫。
更准确地说,他不敢轻易就这样放过她的丈夫。
武安侯李磐,景徽帝了解他,因为他很讨厌玩弄权术,是个非常好懂的人。只要让他高兴了,他能就成为大岳最勇猛的悍将。至于怎么让他高兴,也非常简单,衣食无忧、军需充足,仅此而已,甚至都没有更多的野心。
景徽帝一直对他非常满意。
直到他成了楼雪萤的丈夫。
事情渐渐有些超出了景徽帝的控制。
当李磐拿着簌君的绝笔书跪在他面前,看似请求实则逼迫他同意他们回西北的时候,他便清晰地感觉到,这个他曾经深为倚重的武安侯,变了。
他看他的眼神像一匹狼,隐忍、蛰伏、凶悍。
他感觉自己的帝座岌岌可危,自己的江山摇摇欲坠。
但当务之急是解决太子,他终究放了他们夫妻回到西北。
太子被禁足,他花费颇多心思,却始终无法将他悄然杀死——显然,这孽畜也有准备。
之所以不直接动手,想要伪造成意外,是因为皇后父亲曾执掌右金吾卫,宫中巡警一半都归他家管,若擅动其族,逼急了反扑,与他而言反倒不妙。
但时间一天天过去,禁足终有结束的一日,他不能再等了。
于是他让人直接动了手。趁着深夜,一群人闯入太子寝殿,强行给太子灌下毒药,待毒发身亡后,再点燃宫殿,声称太子被火烧死。
太子被禁足后,便是皇后也不能来探望,得知儿子死讯,自然崩溃,要求彻查。
一块毒瘤终于剜除,景徽帝大松一口气后,让人指认了武安侯。
说实话,他其实并不想对李磐下手。李磐对边关的重要性毋庸置疑,他还没有昏庸到为了个女人,要把自己的国土拱手让人的程度。
但秋猎的最后一日,李磐看他的眼神,令他至今回想起来还心惊肉跳。
他无法坐视不理。
所以他做了两手准备。如果李磐愿意回京,诉明自己的冤屈,那他便看在簌君的面子上,放他一马。但如果李磐胆敢抗旨,不愿回京,那就说明他已经完全不把自己这个皇帝放在眼里了,那么他也不必再留情,给自己埋下祸患。
但景徽帝心里还是希望李磐不要背叛自己。只要簌君过得好,他可以放手。他们最好能当作无事发生,继续做一对正常的君臣,李磐放下仇怨,安心为他镇守边疆,而他也可以多赏赐他些东西,让簌君的生活不输京城。
为此,他不惜舍下尊严,给李磐写了一封密信,告知了他自己的一切打算。他已退让至此,如果李磐连这都不愿,那只能是自找的了。
至于簌君,没有办法,他并不是故意要伤她的心,只是皇权遭到威胁,他不能不管。
谁知李磐竟真的抗旨不从,将朝廷使者就地诛杀,直接起兵了!
景徽帝大恨,后悔自己当时心慈手软,竟放虎归山!
就好像自己前世心慈手软,没有废掉太子,最后反遭毒杀!
重活一世,怎会步入相同的境地!
也不知道那个姓孙的是怎么办事的,眼见李磐不从,为何不抢先动手?着实无能!
但现在追究这些也无用了。
李磐留了十余万大军驻守边疆,又率了十余万大军南下攻城,人数已然可怖,偏偏还不是临时招募的散兵,全都是上过战场真刀真枪杀出来的营兵!
这几天,景徽帝都未能合眼。
当看到出自簌君的那封檄文时,愤恨已然退去,余下的只有万般苦痛。
他当真有她檄文上说的那样不堪吗?他不敢说在自己的治理下大岳有多么国富民强,但至少没有出过什么大乱子吧?也没出过什么巨贪巨奸吧?没见过有哪里的百姓走投无路被逼起义的吧?
她为了扶助她的丈夫,当真要将他刻画得如此卑劣吗?
景徽帝非常清楚地知道,若论军事才能,朝中无人能及李磐。以李磐当前的兵力,朝廷尚可一战,可若李磐携全部兵力南下,那朝廷的对抗就会相当吃力。
也许还该感谢李磐良心未泯,还知道留点兵力在边疆应对接下来的战事。否则若氐羌来袭,西北防线岂不是一触即溃。
“朕还愿意唤你一声楼卿,是因为知道李磐所做之事,非你谋划。”景徽帝望着楼枢,沉声道,“但你若继续这样执迷不悟下去,朕也只能将你以同党罪论处。”
太子死后第二日,纵火“元凶”被找到,指认武安侯,朝廷立刻查封了侯府,以及禁了楼家人的足。
只是楼家不知怎的只剩了楼枢一个人,楼夫人、楼仲言以及年仅八岁的楼芃皆不见踪影,而玉田县的楼伯玉及其夫人,也在一夜之间离奇失踪。
纵然楼枢解释,或许是楼夫人带着一子一女出城拜庙,在路上听说了太子之事,受了惊吓,觉得京城危险,便又叫上了长子夫妇直接出逃。
但他们怎么就能预判太子之死会与武安侯有关,还连楼家的主心骨都不带就直接逃了?
分明就是楼枢提前得知了消息,安排家人出去避难。
其实楼枢做得也没有那么天衣无缝,景徽帝若是提前派人盯着,便能发现这段时间楼仲言一直在断断续续地请病假,十分可疑。但楼仲言一介九品小官,谁会平时没事盯着他?就算病假请得频繁了些,看在他爹是楼少监的份上,也不会为难他。
景徽帝只恨自己天天在早朝上看见楼枢,便以为楼家尽在掌控之中,谁知楼枢竟不惜牺牲自己,来换取其他家人的安全。
“臣有罪,是臣管教无方,让家中亲人畏罪潜逃,是臣受人蒙蔽,没想到女婿竟是会是这样的反贼。臣有负圣恩,愧对陛下,甘愿以死谢罪!”楼枢再度叩首,额头撞在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受人蒙蔽……”景徽帝冷冷一笑,“这桩婚事,还是朕赐的,你是在怪朕蒙蔽了你吗?”
“罪臣不敢!”
景徽帝深吸一口气,又道:“楼枢,你说,若有朝一日李磐兵临城下,朕拿你去换,他是会从,还是会不从呢?”
楼枢道:“罪臣任凭陛下处置!”
景徽帝定定地看着他,良久,才幽郁道:“楼枢,朕现在才发现你也是个硬骨头,不到关键时刻,还显露不出来。你的女儿……也是。”
楼枢微微颤了一下。
景徽帝:“你知道你的女儿干了什么吗?”
楼枢:“……罪臣不知。”
景徽帝将双手拢在袖间,望着长长的天牢过道,望着那些摇曳昏暗的灯火,道*:“她替李磐写了一篇讨伐朝廷的檄文。具体文章,朕就不给你看了。但看行文措辞,倒像是受你影响颇深。”
“罪臣万不敢有如此悖逆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