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室?”阎罗忍着心口剧痛,费力地思索。
当初在剑域之中,他与红箩联手之时,曾问过她是如何逃出狐岐山禁令,红箩坦言是通过一间地底幽室。
她也不知那幽室是何物,从何诞生,但它能无视一切禁制规则,在地底游荡,仿佛是生于地底的一尾鱼,曾在狐岐山内吞了好几个狐族,隔了一段时间,将其中两人吐了出来。
据那两只狐族说,幽室禁灵,但不伤人,只要完成幽室内提出的规则,就能被放出来,剩下的人,或许被吐出了狐岐山之外。
也因为此,狐族才开始计划,想要通过这一间幽室,将她送离狐岐山。
难道就是这一间?它一直跟在红箩身边?
阎罗紧绷的心神稍微松懈下来,如果当真是这一间幽室的话,倒是可以让他躲避法尊的追查。
只是禁灵让他的伤愈合得更慢,阎罗躺在黑暗中,因他只是一道分识,只要主意识清醒着,即便神识联系断开,他就算伤得再重,也不会昏迷,只能清醒着忍受穿心剧痛。
在这样的剧痛下,他浑浑噩噩地控制着蝎子,继续探寻着幽室,试图寻找到离开这里的方法。
不知过去了多久,身体之中除了痛楚,忽然开始生出些别的感觉来。
他抬手轻轻按了按唇,是熟悉的,亲吻的感觉。
师妹,昭昭,她结婴成功醒过来了?她不是筑的寂灭道心么?怎么还会亲吻他?
可除了慕昭然,他绝不会允许有别的人这般亲近他。
这个吻,只可能是慕昭然。
他和本体的神识联系断开了,但身体的感觉却还相连着,他现在看不见她,听不见她的声音,也触碰不到她,但是却能和本体共享,她赐予本体的所有刺激。
痛也共享,快乐亦共享。
她的亲吻,是这剧痛之下唯一的抚慰,阎罗闭上眼,竭力地将注意力从痛楚中剥离,去抓住身体里的另一种感觉。
很快,痛楚变得微弱,快意变得强烈。
被吞纳的感觉让他蜷缩起身体,被绞缠得微疼,却又好舒服,心口的伤再次撕裂,鲜血淌至地上,他却再也顾及不上。
阎罗无意识地朝黑暗中伸手,却什么都不能触碰到,在这一刻,他竟对自己的本体生出了嫉心。
嫉妒他可以拥抱她,可以亲吻她,可以拥有她。
可她只想要游辜雪,不想要阎罗。她本来就该是一朵活在阳光下的花,也只有同在阳光下,才能陪伴在她左右。
所以,他永远不可能出现在她面前,也永远不可能触碰到她。
画境之中,花如飞雪,覆盖了整片屏风,外面的天光照不进屏风,便让人难以察觉昼夜的更替。
慕昭然不知什么时候被游辜雪抱进了屋子里,这画境中的屋舍布置得,甚至比他在外的寝殿还要精致舒适一些,桌椅摆置一应俱全,窗下有软榻,墙角有盆栽,壁柜上摆着玉璧饰品。
屋中萦绕着一股暖香,是她前世常用的香料。
慕昭然手指从床角垂挂的流苏上抚过,被他放进柔软的床铺里,他修长的体魄重新覆了上来,密集的吻落在肌肤上。
慕昭然望着帐顶,感受着他的舌抵开唇瓣,含住唇珠吮吻,听到清楚的吞咽声,她手指抓紧了冰凉的长发,双腿无力地搭在他肩上,失神呢喃,“师兄……”
“阎罗……”
第127章
他喜欢听她唤他师兄, 更喜欢听她唤他阎罗。
游辜雪直起身来,撑在她上方,唇上带着水淋淋的湿痕去吻她, 慕昭然迷迷糊糊,抵住他的唇, 先擦了擦,才肯放手, 让他亲下来。
“是甜的。”游辜雪贴在她唇边,认真道。
换来她羞恼的瞪视,“你嘴巴有问题。”
游辜雪忍不住笑一声,随即又因心口的剧痛而蹙眉。
慕昭然抚上他紧蹙的眉心, 眸色清明了几分, 推着他坐起来身来,紧张道:“师兄是不是哪里受伤了?是哪里疼吗?”
游辜雪动作一顿, 抬手握住她纤细手腕, 将脸埋进柔软的手心,原来被她爱着是这种感觉, 就算在意乱情迷中, 她也能注意到他强忍的痛楚。
“师兄, 难道我咬得太用力了?”慕昭然另一只手抚在他胸前, 他身上被蔷薇荆棘所划伤的地方,都被药气催动愈合, 只有胸前还留着一个被她咬下的齿痕。
游辜雪摇头, “不是这个。”
他也不知那痛楚来源于何处, 游辜雪查探过自己的身体,没有内外伤,神魂上的鞭伤也好得差不多了, 只有那股锐痛,源源不断地传来。
仿佛被一箭穿心过。
他会探查清楚,但不是现在。
游辜雪将她抱进怀里,示意道:“这里也很疼。”
慕昭然:“……”她抬手掐了一把他的脸颊肉,被按在后腰上的掌心用力地压向他,紧贴在那物上,他之前到底是怎么装得那么好?让她都真的相信,他是山巅的冰雪美人,无欲无求。
他分明又欲又求!
慕昭然这一世初尝情事,比不得前世身经百战,现在还没缓过来,游辜雪也没有再做什么,只是抱她在怀里缱绻轻蹭,缓解那股渴望的疼意。
慕昭然很快被磨得哼哼唧唧,身体仿佛下了一场绵延不停的细雨,雨珠顺着长柱淅淅沥沥地淌下,她泪雾朦胧地望见外面肆意生长的蔷薇,咬了咬他的耳垂,娇声道:“师兄难道不该给我一个解释么?”
游辜雪眼尾泛红,偏头隐忍地盯着她灵动的面容,“解释什么?”
慕昭然蹙了眉心,捧住他的脸,轻喘一口气,道:“解释一下,我丢弃的玛瑙珠,作秽符的枯枝,送给仙鹤的灵鱼,还有我的手帕,罗袜,为什么都在你这里?”
游辜雪当初还遗憾,没有看到她发现他的藏品时的表情,揣测着她或许会惊讶,会惶恐,亦或是厌恶。
可这些都没有,眼前的这双眼瞳里只有热烈,就这么直勾勾地注视着他。
质问之下,反倒是他脸上发热,承受不住,快要被她的目光焚化。
游辜雪眸光闪烁,偏头避开她的视线,难得生出几分羞窘,闭上眼,视死如归地回道:“捡的。”
慕昭然睁大眼睛,盯着乌黑鬓发下透红的耳垂,追问道:“捡来做什么?”
游辜雪眼睫动了动,又忍不住睁眼,目光凝在她脸上,一字一顿道:“做什么,你在梦里不是听到过么?”
慕昭然毫不费力,就从他的话语中,回想到了那一个梦。
她躲在重重垂挂的幕帘之外,幕帘之内,是他压抑不住的沉重喘丨息,交织着一些若有若无的黏糊水声,暧昧响动,只是听入耳中,便让她手脚发软。
慕昭然面红心虚,“你知道我在?”
游辜雪道:“还知道你听了一夜,却不肯撩开幕帘,踏进一步。”
慕昭然心中微微刺痛,低头亲一口他的脸,解释道:“我那时候不知道是你。”
游辜雪静默片刻,点了点头,她那时候不知道里面的人是游辜雪,但她知道里面的人是阎罗,她只是不想要阎罗。
以前他会因此愤恨难平,但现在没关系了,她想要谁,他便是谁,会让她永远绽放在枝头上,再不凋落。
没有了食情蛊,慕昭然再不会没心没肺地忽略他的情绪,她打量着他的细微表情,不想因自己的迟钝而让他误会难过,她手臂收紧,更用力地抱住他。
“我当初不是因为讨厌阎罗,才不肯进去,我喜欢你,我也喜欢他。”
游辜雪身体微微一震,睁大的黑眸里全都被她的身影占据。
“我只是害怕,害怕再重蹈覆辙,害怕再落得和前世一样的下场……”她解释着,颓然地泻了气,“说到底,我就是自私,只想着能摆脱前世的结局,所以不敢再靠近你。”
慕昭然鼻子发酸,眼中湿润,惭愧道:“前世,你已经看到过我无比丑恶的一面,今生,我好像也没能变得多好,还是这么懦弱,自私,对不起。”
她也想变得更好,至少不想再让人质疑,说她这样的人有哪一点值得被爱,不想因为自己而连累了他,让他的爱也变成了一个笑话。
游辜雪心疼地拍抚她的后背,靠上她的额头,“丑恶?你从来都不丑恶。”
慕昭然从他们紧密相依的神魂里,忽然看到了一些细碎的画面,她起初以为那是自己的记忆,看到后来才发现,那些记忆是从他的元神里飘出来的。
“前一世,我在问心台上,就见过你了。”游辜雪轻声道。
随着话音,慕昭然从他的记忆里看到了自己,她站在天道宫云端玉门后的龟驮道碑前,明心立誓,长风拂动她的裙摆,那个时候的她,尚未经历任何磨难,浑身都透着近乎天真的朝气。
她立誓要“守卫天地正义,安定苍生黎庶”之时,双眸透亮,映着道碑上的金字,和他当年一样,对那碑上之景充满向往,是当真相信自己以后能担当起此责。
今生,第二次站在道碑前,她已没了这种朝气。
就连慕昭然自己,都已不记得,她曾经还有过这番模样。
“师兄怎么会看见我的?”她望着那个自己,喃喃问道。
游辜雪道:“那一座龟驮碑,是天道宫的道碑,记载着天道宫除魔卫道、守卫苍生的种种辉煌之事,也体现了天道宫的治世之道,想要通过问心台上,便得顺应这个道,将自己的道心与天道宫的道相磨合。”
只不过,那道碑之上所书的只是天道宫表面之道,在问心台上,才能看到那道碑之上的丰功伟业,是如何建成。
天道宫山门外那一座罪碑,说谁有罪谁便有罪的权威从何而来?世人的信仰从何而来?
便在那道碑之上所铭刻的一次次平患救世。
救一村,可得一村之信仰,救一城,便可得一城之信仰,若能救一国,就能得一国之信仰,若有救世之功,自然可得天下人之信仰。
而有了信仰,便有了无上的权威。
可欲救一村,先须有灭村之危,欲救一城,便需要倾城之祸,欲要救一国,便必要覆国之因,乱国之人,误国之罪。天道宫要维持信仰不衰,每隔数年,那道碑之上便需要添加一笔聚拢人心的功绩,若没有危机,便造就危机。
他在问心台上,透过道碑,初次看见她时,还不知道她便是被选中的一个“因”。
第二次见她,是在妖骸深渊,游辜雪已经从正道的大弟子堕落成阴暗的蛊魔,他为炼蛊,去了那个阴煞之地,恰在那里看到了她。
他花了好长时间才想起来她是谁,想起来那一双天真而明亮的眼睛,他探了探她的修为,一个靠丹药强行提升上来的金丹,那金丹脆弱得一指就能碾碎。
这样的金丹,是不可能活着走出妖骸深渊的。
她修为低微,剑法平平,娇气脆弱,一根枯骨,一张鬼面,就能吓得她哭爹喊娘,但她就这么一边哭,一边爬也爬到了出口,他还从没见过她这样又脆弱又坚韧的人。
她太怕死了,所以求生的意念格外强大,强大到让人刮目相看。
只差一点,她就能出去。
所以,游辜雪好心地送了她一小程,招了一只毒虫将她送出了妖骸深渊。
“大、大蜈蚣?!”慕昭然快晕了,就连得知是他将自己救出妖骸深渊的感动都大打折扣,委屈道,“就那么几步路,你就不能抱我出去吗?”
但凡让她看他一眼,她也不会一直都误以为是云霄飏救了她。
游辜雪:“……你那个时候,浑身都很脏。”只有脸上冲出的两道泪痕是白净的。
第三次见面,便是她国破家亡,走投无路,孤注一掷地只身来投奔他这个已然恶名昭著的阎罗。
公主殿下将心虚怯懦都藏进了眼底,舌绽莲花地向他大许未来,连她自己都没有容身之地了,却还大言不惭地保证,以后南荣就是他的容身之地。
她附上了一大堆的筹码,都只不过是空言,当下唯一能兑现的,只有她的身体,但就连她的身体也因为噬灵引,已到了强弩之末,根本不剩多少时日能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