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便有几道身影腾空而起,迎面而来,差点同慕昭然二人撞到一起。
双方及时停了下来,慕昭然扫了一眼对面三人的穿着,是天都城的外门修士,对方也瞧见了他们身上的玉令,忙悬身行礼,“拜见内门师兄、师姐。”
在他们身后,一个布衣中年人急急忙忙地追上来,喊道:“把我的蝚娘还给我!”
那三名外门修士回头过去,斥道:“上面有令,要销毁一切邪蛊,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若是再胡搅蛮缠,我们便连你的人一起抓起来!”
那布衣中年人辩驳道:“我是一名济世救人的医修,蝚娘不是邪蛊,是医蛊!”
那外门修士摊开手心,托出一个透明的琉璃罐,罐子里五六条青绿色的水蛭正在缓缓蠕动,“睁眼说瞎话,这吸血的恶心玩意儿是医蛊?”
布衣修士急忙从储物袋里掏出一本医书,抖开了给众人看,一边说道:“是,大多数水蛭都是血蛊,但这几条经过我半生炼化,已被我炼制成专门用以吸毒的医蛊,这医书之上是有明确记载的。”
那三名外门修士大概想在内门两位师兄姐面前表现表现,态度十分强硬道:“我只知,这种邪虫吸食人血,能活活将人吸干,单凭你空口白牙,谁辨得出你这究竟是吸血的还是吸毒的?”
药王谷当年医蛊双修,后来封禁蛊道,之后蛊术便彻底没落,慕昭然没想到,现在竟还有蛊医存在。
她忍着浑身鸡皮疙瘩,反复瞧了几眼那琉璃罐中的虫子,回想起曾经趴在游辜雪腿上所看的那一卷《异蛊录》,里面便提到过这种蛊。
“我知道如何分辨。”她说道,往那布衣修士看去,“被炼化成医蛊的蛭蝚,能逆转天性,以药汁为食,从诞生之初便不能见血气,若吞了血反而会死,只需滴一滴血进去,就能分辨了。”
布衣修士不迭点头,“正是正是,我先前便已同三位说过此法,你们偏生不信。”
那三名外门修士互相看了看,不是他们不信,而是觉得验证麻烦,这几条鬼东西这般恶心,拿回去也不会有人验证,他们还能增加一笔业绩。
但现在内门师姐发话,他们也不好再含糊而过,于是其中一人从下方林子里捉来一只野兔,滴血入罐中。
罐子里的水蛭迅速往两边散开,竟似恐惧般躲避这那几滴新鲜的血珠。
三人见了仍是犹豫不定,硬是并指用灵力卷起一滴兔血,喂入了其中一条水蛭内。
那水蛭沾了血,青绿色的身躯迅速透红,很快便化作一滩红绿脓水死去。
布衣修士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条血线,愤怒道:“你们既已验证清楚,为何还要杀它!”
方衡蹙眉道:“还不还给人家。”
那外门修士自知理亏,只得将琉璃罐返还布衣修士。
对方接过罐子,立即将里面剩下的几条水蛭取出,换了另一个容器,即便损失一条本命蛊,也敢怒不敢言,拱手致谢道:“多谢两位道友仗义相助。”
颁布下灭蛊之命的也是天道宫,那布衣修士知道他们二人身份,不欲多说,致过谢后转身飞快离去,只想能避就避。
从中州前往南境的路上,慕昭然和方衡没少碰见这种一概打杀之事,他们能阻止一回两回,却难阻百回千回。
方衡叹息道:“法尊下达的天谕之令,只诛邪蛊,但实施起来却是这番景象。”
慕昭然沉默不语,前世天道宫追杀阎罗时,亦是如此剿灭一切。或许天道宫的仙尊们并无这样赶尽杀绝的意思,但当时南荣确实成了这神州之上的一条四面受敌的孤舟。
但凡不反阎罗的,皆被打成邪魔一道。
“法尊说的那个未来或将乱世的蛊魔,没有再具体一些的信息么?”慕昭然试探性地问道,现在这样的做法,不止是针对一个人,倒像是要彻底灭了整个蛊道。
方衡摇头道:“我只听夫子们说,那蛊魔能以琴音控蛊,操纵上千妖傀,重创了灵尊……”
慕昭然脑子里嗡一声,御空的药石往下一跌,险些撞到前面的山尖上,方衡手忙脚乱地运转灵力托了她一把,两人险之又险地擦着山尖而过。
方衡小心脏吓坏了,关切道:“师妹怎么了?是不是太累了,要不休息一下?”
慕昭然点点头,“空行太久,有点分神了。”
两人落到一处山岗上,方衡道:“实在不行,师妹先行空遁回去,师兄我慢悠悠赶来就是。”
慕昭然道:“不用,反正都已到了南境地界,我已和大长老联系过,圣殿也已派出灵卫配合金木二宫的师长们搜查境内的蛊修了。”
方衡也乐得躲闲,开心道:“还是背靠师妹好乘凉啊。”
慕昭然心不在焉,问道:“师兄方才说,那个蛊魔用琴控蛊,重伤了灵尊?”
方衡表情正经了几分,颔首道:“那蛊魔在宁家的伏妖山上,以蛊控制千妖,尽毁满山伏妖钉,还伤了奉天君,灵尊赶去时,也受了他的暗算,身中蛊毒,不知情况如何,法尊下令诛蛊,想来应是想将那人逼出来。”
用琴控千妖傀儡,那是阎罗最擅长的事。
可游辜雪明明在天道宫中。
慕昭然追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方衡道:“大约就是前些时日。”
慕昭然低眉思索,难道是她闭关结婴之时,游辜雪暗中出了天道宫,用蛊重伤了灵尊?那他之后眉目之中偶尔隐现的忍痛神情,难道真是受了伤?
慕昭然坐立难安,有种想要掉头冲回天道宫,抓住他从头到脚再仔细检查一遍的冲动。
受了伤竟然还能与她那样放纵地双修,简直不要命了,他怎么那么能忍?他的嘴亲起来那么软,怎么又能那么硬!真是半个字都不肯对她透露。
慕昭然心中愤愤,随即又想起那日,自己头脑一热,对他说,只想要他做游辜雪,忽然又泄了气,理解了他为何不肯对自己说。
慕昭然回望向天道宫的方向,袖中的手指蜷紧,指甲掐进掌肉里面,疼痛刺激着她的理智。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即便那用琴的蛊修真的是他,现在应当也没有人怀疑到他身上。
毕竟他才受了三十道打神鞭,修为下跌严重,所有人都知道,他在覆雪殿中养伤。
除了她这个带有前世记忆之人,应当没人会把游辜雪和蛊魔联系在一起,甚至,就连前世,也没有多少人知道,盘踞南荣的蛊魔会是天道宫曾经的大师兄,至少她是全然不知的。
慕昭然在心里谨慎地问道:“天书有预知之能么?”
系统道:“天书只能掌控在书上落名之人,为其书写命数结局,对于挣脱命数,脱离天书桎梏之人,便难以预料了。”
这么说来,师兄从问心台上出来后,便已经不受天书掌控了。
慕昭然暗自松了口气,想了想,对方衡道:“既然如此,那我们直接去宁家探探情况。”
天道宫,覆雪殿。
游辜雪坐在剑台之上打坐修炼,法尊并不信任他,这种时候他还是待在法尊眼皮子底下静观其变比较好。
但是,得尽快和分身联系上才行。
游辜雪闭目,体内元神盘膝结印,试图寻找那一道分出去的神识,他分出去的神识不多,一道在天书残页里面,能随时掌控它的情况,听见它的声音。
还有一道曾分入一个木傀分身里,那个分身已毁,他的神识也撤离回来。
游辜雪经历两世,元神远比寻常化神期的修士更加强韧,什么地方能阻断他和分身的神识联系?
千万里之外的地底深处,阎罗躺在黑暗中,呼吸声粗重,从本体而来的那连绵不绝的快慰终于停下,可他反而更加难过了。
因为太过亢奋,伤口时常崩裂,血一直停不下来,身体里的水分也像是随着血流干了,让他浑身上下只剩下躁动的□□,从喉咙一直烧到四肢百骸。
烧得他口干舌燥,却得不到发泄,简直要被烧化在这无人在意的阴暗一隅里。
“昭昭……”
他无意识地呢喃,密闭的空间里忽然吹进来一缕风,光线刺入眼中,让他瞳孔骤缩,逐渐清晰的视野里,多出一枚悬空的玉牌。
玉牌上浮雕着一个编号——地贰柒号。
阎罗从地上撑坐起来,凝眸细看那玉牌片刻,伸手握住了它。
第131章
慕昭然和方衡到宁氏的地界时, 正碰上宁家修士在抓人,此地甚至更为严苛,来往之人俱会受到盘查, 但凡与蛊沾边之人,不问缘由, 先行抓捕。
宁家的捉妖师个个面色凝重,宁家庄上下充满了一股紧绷的肃杀之意。
慕昭然表明了身份, 一名捉妖师恭敬地引领他们入了山庄内。
等了将近一盏茶的工夫,宁氏的家主才急匆匆踏门而入,看到主座上的明艳少女时,他微微一怔, 心下不免诧异。
宁绝身为宁氏家主, 当年亦参加了公主殿下受封瑶光圣女的祭礼,那时候的慕昭然, 一脸的天真稚气, 透着股被骄纵坏了的高傲,让人实难信服这样的人, 将来能担当得起执掌圣殿之职。
可如今不过一年半载, 她仿佛像是变了一个人, 眼底的稚气不在, 浑身气势沉稳,眉间神光湛湛, 修为竟然已到了元婴境界。
比自家那不争气的玩意儿可强多了。
宁绝要不是顾及对方身份, 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 又开罪南荣圣殿,他原本不愿花费时间来应付这位骄纵的小公主。
如今见了,他反而收敛了轻慢的态度, 理了理衣袍,拱手行礼道:“不知圣女殿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在下惶恐。”
慕昭然端坐在主座上,受了他这一礼,乌黑的眼眸居高临下地望过去,开口道:“宁氏身负镇压妖邪之职,乃我南境名门大族,数百年来,深受皇恩,得封洛金山千里沃土为独立辖地。”
她静静看着眼前的长者,微眯眼角,显出些上位者的威严,口风一转道:“却叫贼子闯入自家封妖禁地,酿成足以牵连整个南境的大祸,宁家主可知罪?”
方衡暗暗诧异地看了慕昭然一眼,没想到小师妹端起圣女的架子来,竟如此威风凛凛,问起罪来,着实令人后背发凉。
宁绝将腰俯得更低了些,惭愧道:“是宁某疏忽懈怠,看守不利,让人趁虚而入,叫满山罪妖被人利用,受人驱使,犯下大过,殿下若要问罪,在下亦无话可说。”
慕昭然沉默着晾了他一会儿,才慢条斯理地挥出一股灵力,隔空虚扶他一把,说道:“罢了,现在最重要的是尽快抓捕到那恶徒,给天道宫一个交代。”
宁绝顺着那股灵力直起身来,“多谢殿下丨体谅。”
法尊只给了三个月的时间追查真凶,宁绝亲自带人查探线索,几乎将整个后山都翻过来一遍,另一部分人则循着宁衰口中的那只九尾狐的线索追查,倒也查出来一些东西。
宁家这一回属实是无妄之灾,说到底,都是九尾狐和灵尊当年的恩怨,他们后山镇压的这些妖,不过是对方用来对付灵尊的手段。
如今,后山伏妖阵破,伏妖钉也尽数折断,宁家赔了夫人又折兵,还平白背了一身罪名。
宁绝在前引路,领着慕昭然二人往后山去,飞跃过山庄南边一座院落时,慕昭然垂眸看了一眼那院中垂挂的丧幡,伸手夹住一片随风飘飞而来的纸钱。
宁绝忙道:“殿下见谅,最近族中都在忙着追查蛊修一事,犬子的丧仪仓促办完,还没来得及撤走这些物品。”
慕昭然凝眸望向那殿上挽联,“宁小公子?”
宁绝颔首,面露悲戚,沉痛道:“犬子丧命狐岐山中,听说魂魄被食,身首异处,我等也只是为他安了一个衣冠冢,也算是有个念想。”
慕昭然当初和宁衰的魂魄先后被九尾狐鬼魄吞入腹中,她受九尾狐神念侵入,也不知外面都发生了什么,后来被游辜雪所救,睁眼所见便是头顶禁制的攻击,拼着最后一口气回到天道宫。
在离开狐岐山前,她隐约听见了宁衰的喊声,但现在回想,却无法确定那是真是假。
前世南荣的这些世家和云霄飏一起攻入王宫,宁衰亦站在那方看台上,看着她被投入蛊鼎,受虫噬而亡,今生,倒先让她看到了他的灵堂。
慕昭然敛回视线,语无波澜道:“宁家主节哀。”
宁绝偏过头去,用袖拭了拭眼角湿意,很快又回归正话,三人往后山去的路上,宁绝也将当日发生之事,简要地说了一遍。
慕昭然望着满山倒地的伏妖钉,“九尾狐无故闯入这等伏妖之地做什么?”
宁绝道:“九尾狐和那蛊修想必是串通好的,先让我等发现九尾狐的踪迹,以此引来奉天君,再以奉天君引来灵尊,随后驱使满山上千罪妖,合攻灵尊。”
慕昭然心想,云霄飏的死活可引不来灵尊,能引来的灵尊的,只有叶离枝。
这么说来,叶离枝当日一定在濒死之时,暴露了鲛人血脉,才会让灵尊不远万里,匆忙赶来相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