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箩缓慢地说完了这一段往事,垂头看向祝轻岚,“你终究不是我九尾狐族,不需承继我九尾狐族的恨,阿岚,你想爱谁就去爱吧,如果你当真想要和她在一起,便绝不能向她透露你我的关系。”
话音未散,她的残魂散作光点,彻底湮灭,就连拘魂阵也挽留不住。
祝轻岚化作人身,无助地伸手去接飘散的光点,滴落的眼泪与地面的血痕融在一起,“不要,红箩,红箩——”
原来这就是叶离枝体内那一半鲛人血脉的来历。
慕昭然看着那伏在地上痛哭的狐狸,隐约感觉有微弱的灵力波动,她急忙快步上前,捉住他的后领,“有人来了,快点走!”
祝轻岚一动不动地趴在那里,一夕之间,养母身死,和心悦之人又隔着血海深仇,他神情木然,仿佛已经生无可恋。
化作人身后,他比狐狸身沉重了不知多少,慕昭然扯了几次,愣是扯不动他,气得狠狠踹了他一脚,“祝轻岚,你给我起来!”
灵力波动越来越近,慕昭然只得拽着他,单手结印,蹲下身一掌拍在地面,土灵从她掌心里流淌出去,迅速结成一圈,将两人身影吞入地底。
慕昭然提着一个沉重的累赘在地底穿行,往前行进时,黑暗的地底猛然亮起一道褐黄的光,那光中隐约显出一头庞大的兽影,从地底飞快地朝她奔来。
慕昭然大惊失色,仓促停下,来不及转身,便被那兽影张开大嘴,一口吞进了腹中。
身下陡然一空,体内灵力顿失,两人重重摔进一处漆黑空间里。
慕昭然迅速爬起来,竖起耳朵,警惕地听着黑暗中的动静。
黑暗中什么声响也无,只剩下她紧张的呼吸,和那只没用的狐狸低低的哀泣。
在这种处境下,慕昭然也懒得再搭理他,她试图催动体内灵力,皆徒劳无用,这里禁灵。
她只得在黑暗中小心摸索,这地方是个很小的空间,只往旁边走了两步,便摸到了壁,她手掌贴在壁面上,上下摸了摸,触手平整光滑,竟像是玉一般。
难道是那怪兽的胃?
慕昭然回想着方才惊鸿一瞥的兽影,头生锐角,身披鳞甲,鬃毛飞扬,双目如珠,能在地底自由奔行,外形看上去倒像是土宫门口的雕像麒麟。
这种传说中的生物竟然还有活的?她被一头活的土麒麟吞了?
不知过去多久,安静的黑暗空间猛然一阵晃动,慕昭然听到祝轻岚闷哼一声,他整个人的气息忽然从这狭小的室内消失,像是被吐了出去。
慕昭然:“……”好嘛,这麒麟还是个挑食的,只吃她这种细皮嫩肉的。
第133章
黑暗中, 只剩下慕昭然一个人,灵力被禁,她精神紧绷到了极致, 又扶着四面玉壁,将这一座狭小的空间重新摸索了一遍, 依然没有任何收获。
就算是麒麟的胃,那也应该有进来的食道, 但这个地方四面严丝合缝,她甚至跳起来,摸了摸头顶,头顶依然是一片光滑玉壁。
“这到底是个什么鬼地方?”慕昭然暗自嘀咕, 用力砸了砸墙壁, 墙壁纹丝不动,反而疼得自己龇牙咧嘴。
折腾半天, 累得她气喘吁吁, 慕昭然终于放弃,揉着手背滑坐到地上, 对着黑暗中喊话:“你是与四象齐名的土麒麟吧, 书中记载说, 你早就已经灭绝了, 却没想到,我何其有幸, 竟还能遇见真正的麒麟。”
“方才仓促之间我只来得及瞥上一眼, 却已被你那威武雄壮的身姿深深折服, 鳞甲闪闪,头角峥嵘,目如火炬, 四蹄带风,原来这就是麒麟!你简直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神兽!”
“身为土修,小女子一直便对麒麟心向往之,如今能见着你一眼,也算是心愿得偿,死而无憾了。”
她的声音很甜,说出来的话更是甜,一直以来静默的黑暗忽然怦怦地震动起来。
慕昭然眼睛一亮,心想有戏,遂搜肠刮肚地继续夸赞道:“这么威武漂亮的土麒麟,合该是四象之首才对,什么青龙、白虎、朱雀、玄武,我觉得都比不上麒麟分毫,要是能再见你一眼就好了。”
怦怦之声越来越响,一缕光线忽然撕裂黑暗,刺入瞳中。
慕昭然眯了眯眼,抬手挡住光芒,从指缝中看到一枚悬浮于空中的玉牌。
深褐色的玉牌上,以金字雕刻着四个字——天壹叁号。
这是什么意思?
慕昭然心中不解,但比起一直待在这无声无响的禁灵空间里,这一块玉牌也算是一个突破口,她定了定神,伸手握住玉牌。
一道强光从玉牌之中迸射而出,将她的身形吞没。
待慕昭然再睁开眼睛,她已经身处在另一片空间里,缭绕云雾散开,露出一头庞大的麒麟神兽。
它端坐于此方,整个身躯便犹如一座山峦那么高大巍峨,麒麟角直插云霄,一双金褐色的眼睛,宛如两轮烈日,同悬于天。
好大,怎么这么大!
慕昭然方才胡乱吹嘘了一通,但现在看到这顶天立地的麒麟神兽,还是被深深地震撼住了。
这麒麟大山可比土宫门口的麒麟雕像威武多了。
麒麟口中叼着一卷巨大的画轴,画轴内山峦起伏,江河涛涛,哗哗而下,慕昭然所在之处,便在这画中的一座悬瀑楼阁之上。
她转过身,顺着瀑布往下望去,双眼陡然睁大,这画轴竟是从天铺展到地,她身处画轴上部,往下望去,只见得屋舍俨然,城池林立,从画轴内立体浮出,俨然涵盖一方天地。
让她联想到天道宫的圣物——地卷。
画轴之上悬浮着“天、地、玄、黄”四个大字,将画轴内的天地从上到下分出了四座城池。
因画轴是斜斜地往下铺展开,这画轴内的山川城池也是次第往下,仿佛缘山而建,城与城之间俱设有高大的城阙。
慕昭然看一眼手里玉牌,又仰头看向上空悬浮的金字,恍然大悟道:“天壹叁号,原来是这个意思,我现在在这座天字城,排行十三?”
她正思索着,便见上方忽有道道流光斜坠而下,是御空而行的修士。
有兴奋的话音飘来她耳畔。
“今日有人从地城闯关,快去瞧瞧热闹。”
“听说是个新来的,没几日便把地榜前十都打败了,这就想要闯关进入天城来了。”
“咱们天城的阙官可不是吃素的,光看那一双大石锤,就让人后背发凉,她对麒麟眼中的天陨石似乎不感兴趣,是个战斗狂魔,自她来守关后,好像还没有人从她手下闯关成功过。”
“所以说今日这一场闯关战才有看头啊。”
慕昭然听着头顶掠过的话音,心头扑通一跳,面露惊喜,心道:大石锤?战斗狂魔?莫不是二师姐?难怪联系不上她,难不成她也在这里?
慕昭然当即试了试灵力,发现体内灵力已经恢复,便立即抛出石杵御空而起,追在那些人身后,往地、天二城当中的那一座巍峨的宫阙城楼飞去。
天城阙楼前是一片宽阔的广场,此时,正有一人衣袂当风,乌发飞扬,身姿利落地立于那高大的阙门顶上。
慕昭然欣喜喊道:“二师姐!”
楚禹回头看了她一眼,并未露出意外神色,只略一颔首,便转回头去,继续望着阙楼下方的山道。
没过多久,便有一行人影沿着山道登上,朝着这一座天城阙楼走来。
慕昭然和其他人一样,在阙门后的城楼上找了一个观战的地方,落在城楼屋檐,好奇地往那一行走来的人打望过去。
看到从人群簇拥中缓步走上前的那一个人时,她惊愕地睁大眼,险些从屋檐上摔下去。
玄衣银面,和映兽羽里照出的身影一模一样,是阎罗。
师兄,师兄怎么会在这里?他不是在天道宫中么?难道那麒麟跑去天道宫把师兄也吞进来了?
他就是来闯关的人?听方才那些人话里的意思,他还比她要更早进入这里。
慕昭然心里乱糟糟的,还没理清楚情况,那边厢,楚禹已经抬手指向门下来人,问道:“你便是今日要来闯关之人?”
阎罗颔首,抬手将自己的玉牌送上阙门顶上,语气平淡道:“请赐教。”
楚禹抬手,掌心里亦托出一枚玉牌,同送过去,两枚玉牌悬浮于门楼之上,她道:“好,我是这天城的阙门守官,你若打赢了我,便可得天城玉牌,通过此门。”
地底轰然鸣响,一座擂台从阙门前的广场上升起,两人同时飞身而上,进入擂台之中。
阎罗和楚禹都不是话多的人,两人一上擂台,当即开战,高大的石相身影自楚禹身后显现出来,石将军双手各握一柄浑圆大石锤,扬手便朝对面之人砸去。
轰隆一声巨响,震动从擂台上蔓延下来,震地楼阁上的瓦片都噼里啪啦地抖动。
弥漫的烟尘瞬间将阎罗的身影完全遮掩,慕昭然一颗心悬到了嗓子眼,四下都没找见他的影子。
却听一道琴音从擂台之上传出,琴音之中蕴含的雄浑灵力,将石将军都震得退了两步。
在擂台之上,游辜雪若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便不能用剑,但只用蛊,对上没有血肉,无法被蛊虫操控的石将军,其实极为劣势。
楚禹隐在石将军身后,翻手挥舞,石将军张口发出一声暴喝,声波与那琴音对撞到一起,将擂台上的烟尘涤荡一清。
慕昭然终于又见到了他的身影。
他长身立于擂台一角,身前悬浮着那一张她所熟悉的鸣幽琴,琴身右侧垂挂着一排流苏轸穗,唯有中间那一根琴轸上空着。
唯有那里空着。
慕昭然下意识地抚了抚肩上垂落的长发,后知后觉想起当初弟子考核之时,她因那一条轸穗心结,屡次翻船,难以通过云海渡叶,还是在游辜雪的开解下,才得以顺利过关。
那个时候,他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听她诉说?
明明是杀了他的人,重来一世,他还得开解那个杀他之人的心结。
慕昭然心脏一抽一抽地紧缩着,鼻子发酸,眼尾泛出些红,盯着鸣幽琴上那一处空置的琴轸出神。
在她失神之时,擂台上的二人已经连续过了数招,阎罗被石将军逼得节节败退,幸而他身姿灵活,灵力浑厚,总能在那双大锤之下找到空隙,躲闪开去。
楚禹冷哼道:“阁下一味躲闪可过不了我这一关,你应该是蛊修而不是乐修吧?还不拿出些真本事来么?”
阎罗并不理会,只是继续以琴音和她的石相周旋,石相进,他便退,石相退,他便进。
擂台之上被石将军的双锤砸出数不清的大坑,整座擂台都龟裂开,摇摇欲塌。
这种拖拖拉拉的打法,擂台之下早就有人不耐烦地吆喝。
慕昭然身边亦有人高声嘲讽道:“打不过就回家再练练,躲来躲去,像什么男人?”
“看来蛊遇上石头,还是没辙,你没躲累,我们都看累了。”
“阙官大人快快给他致命一击,把他锤回地城去!”
台下人都这般不耐烦,更遑论是台上对战之人,要是换做别人,现在恐怕早就心浮气躁,但楚禹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和四师弟那头老虎周旋起来,能从天亮转到天黑。
她比台下观战之人都要沉着冷静,在控制石相的同时,依然警觉地留意自己身周。
即便对方上台至今,没有放出一只蛊虫,她依然用灵力严丝合缝地护佑在身周,防备着对方的蛊虫近身。
如此,两人又相斗了将近半个时辰,围观众人都觉得那蛊修该输定了,楚禹却皱起眉头,面色越来越凝重。
阙门之内,慕昭然也看出了端倪。
石将军的动作越来越僵硬缓慢了。
在石将军又一次挥锤砸下时,它忽然失去平衡,完全无法自控地轰然一声倒到了擂台上。
楚禹飞身上前,在石将军岩石拼接的关节处,看到了密集的虫噬坑洞。
所有人都觉得蛊虫只能对付血肉之躯,遇上石相这种天生死物,是没有办法的,楚禹也这样认为,是以,她的注意力一直在自己身上,警惕着一切近身之物,哪怕是一粒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