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霄飏是距离它最近的一个剑修,正试图往内域的那一座剑山而去,寻求化神的机缘。
游辜雪凭着神识感应,大约能察觉到慕昭然亦在那内域剑山附近,但却无法确定她的具体方位。
法尊一直不曾对他真正放心过,如今耗尽心思开启这一座剑道传承秘境,想来是欲扶持云霄飏尽快化神,好与他分庭抗礼,争取剑尊之位。
要是察觉化神机缘被旁人夺走,他说不准会碍事。
游辜雪闭了闭眼,以神识对分身道:“把法尊引出天道宫去,引不走他,分走他的注意力也好。”
南境的密林之中,阎罗从麒麟秘境出来,差点直接被埋在地底下,立即翻指结印,土灵飞速裹住周身,带着他从地底遁出,现身在一片幽深的山林里。
外面正值清晨,像是刚下过了雨,草木油绿,空气中混合着泥土的腥气,是他当初被吞入麒麟秘境之时的地方。
分身和本体的神识联通,阎罗当即领会了意思,他的目光从周围茂密的林木扫过,察觉到异常,修长的指尖从半空划过,凭空按住一根银色琴弦,灵力蓄于指尖弹射向一处,喝道:“出来。”
一团红狐从躲藏的树丛下滚出来,落地化作人身,祝轻岚眼看他指尖又按下一弦,连忙道:“前辈手下留情,是我是我!”
阎罗当然知道是他,他指尖力道未松,冷然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祝轻岚眨了眨狐狸眼,反应很快,立即解释道:“当初承蒙前辈相救,在下才能保住一命,那日眼见前辈重伤,从这里消失,我四处寻找不得,便想着守在这里,说不定还能再见前辈一面。”
他嘴上说得动听,其实也并未一直守在这里。
现今九尾狐族和蛊修一样无处容身,宁氏的捉妖师发疯一般地四处寻人,连带着也在捉拿他,祝轻岚这段时日一直敛藏着气息躲藏在深山老林中,只能从走兽嘴里获得一些外界情况。
自从在宁家伏妖山和叶离枝分别后,他便全然失去了对方的消息,完全不知道她怎么样了,这次也是听闻叶离枝回了南荣,才冒险从深山中出来,想要去见一见她。
途经此处,便在这里逗留了片刻,正准备走时,忽然感觉到了地底的灵力波动,才又重新返回来查看。
躲藏起来的时日,祝轻岚倒是细细理清了一些情况,灵尊死在宁氏伏妖山,宁家人必定受到牵连,才会如此卖命地抓捕真凶。
那么,慕昭然那一日想尽办法利用他来阻碍宁绝,就很耐人寻味了。
祝轻岚暗暗打量着眼前的男子,一身黑衣罩袍,脸上覆盖着银色面具,周身都遮挡得严严实实,两人隔着一段距离,有灵力阻隔,他几乎完全嗅闻不到对方身上的气息,也看不透他的修为。
他想起与慕昭然擂台比试之时,她中了狐惑之术,第一个看见的人。
她说过,那个人也带着面具。
不管他是不是圣女殿下的第一心上人,祝轻岚都得提醒道:“如今天道宫命令四境修士全力搜捕前辈踪迹,那宁绝等人已经寻到这片地界来,我在五十里外的镇子上见过他们的身影,前辈最好还是再躲藏些时日比较好。”
阎罗垂眸想了想,说道:“来得正好,你去把他们引过来。”
祝轻岚下意识点头道了声“好”,紧接着才反应过来,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把谁引过来?”
阎罗没时间跟他废话,手指从袖口中抬起,屈指一弹,一缕幽影倏地没入祝轻岚身上,他浑身一震,四肢便像是忽然被人缠上了无形的傀线,全不由自己控制。
祝轻岚化作一条红狐,身不由己地朝着他口中的那个镇子狂奔而去,狐狸眼中流下两行热泪。
——天杀的,他一定就是阎罗!一个被窝里果然睡不出来两种人,他简直跟慕昭然是一个德性!狐狸的命也是命!凭什么都不问问他愿不愿意?!
法尊给的三个月期限眼看便要到了,宁绝正是心急如焚之时,忽听族人来报,发现了那只狐妖踪影,宁绝当即带着人追着狐妖而去。
跟着那只狐妖,竟又让他找到了那苦寻良久的蛊修踪迹。
宁绝看了一眼那座幽深密林,抬手喝住众人,谨慎地没有即刻踏入林中,而是命人沿着山林四面,先去布下封山的法阵。
他取出一枚符文,恭敬地将这个消息传送了出去。
天道宫,钧天殿内。
法尊抬手从虚空捻过,抓出一枚符文,神识扫过符文内的消息,沉声道:“躲藏了这么久,终于肯露面了。”
他抬头看了一眼神台上的天书,抬手从天书中取了一“驭”字悬于眉心之上,法尊闭上眼,神识附着法字之上,那字一分为二,随着他振臂一挥,呼啸而出,没入虚空。
自万里之外再次显出字迹,倏地没入宁绝眉心。
宁绝浑身一震,几乎毫无反抗之力地被人掌控,脑袋低垂下去,片刻后又重新抬头。
再睁开眼时,他面上神情骤变,猛地大喝了一声,身上陡然爆发的气势让旁边几位宁氏长老都被震得齐齐后退。
众人瞪大眼睛,眼睁睁看着家主浑身涨红,额上青筋暴突,恍如走火入魔,修为竟直接从停留已久的化神中期,强行冲破瓶颈,一口气攀升到了化神圆满。
有长老畏惧道:“家、家主?”
宁绝面上表情有片刻的痛苦挣扎,像是将要爆体而亡,但那痛苦之色很快又退去,转眼平复下来。
他浑然像是变了一个人,不论眼神还是气质,都透出一股高高在上,指点蝼蚁一般的冷漠,转眸看了眼宁家的几名长老,命令道:“进去,把人找出来。”
那几名长老摄于家主威压,心中虽有疑虑,却也不得不听从命令行事,互相看了一眼,身化流光,遁入密林。
这宁家的几位长老倒也不负所望,进山没有多久就发现了阎罗踪迹,打斗的灵力在山中爆发开来,蛊毒瘴气很快弥漫山林。
宁绝确定了方位,飞身而起,投入山林。
阎罗甫一与对方照面,便察觉出了那位宁氏家主的异常。
他曾经见过宁绝,修为虽在化神中期,但陷入瓶颈,滞留此境界已久,突破难望。
如今修为骤涨,显然是被人强催至此。
阎罗看着他低头俯视而下时,那仿佛万物皆匐于脚下的眼神,瞬间明白了这具躯壳之内,真正掌控着的人是谁。
一个化神中境的修士,竟如此轻易地成了他手中傀儡。
天道宫中。
游辜雪仰头看了一眼最顶上的钧天岛,驭魂术,法尊最擅长的一项术法,前世他有幸领教过几次,还算有些应对的经验,应该能拖延他久一些。
他收回目光,重新望向前方剑令。
剑道传承秘境之中,慕昭然趴在一片乌黑光秃的山石上,茫然地来回打量,“这是什么地方?你给吐到哪里来了?这还是南境么?”
这鬼地方,金属性的灵气几乎肉眼可见,就连风吹而过,听着都不是呼呼的风声,而是两剑相击似的金石鸣响。
慕昭然光是站在这里,就有种要被千刀万剐的错觉,她手中掐着法诀不敢放松半点,控制着灵力在自己周身裹了厚厚一层防御屏障。
麒麟狗蹲坐在她旁边,朝着远处那一座直插云霄的巍峨山峰叫了两声,大步往前迈去。
刚踏出两步,就被凭空飞来的一道剑光,斩下了狗头。
慕昭然大惊失色,扑过去惊呼道:“小黄!”
麒麟掉下的狗头化作石沙重新接回它脖子上,坚强地从地上爬起来,闷头钻进她手里的镇石当中,在镇石里对她汪汪叫了两声,催促她往里走。
慕昭然:“……你被斩下脑袋没有事,我被斩下脑袋可是会死的!”
慕昭然抱怨完,在原地踟蹰片刻,还是认命地抬步往里走,她如今已集齐了四枚星石,就差最后一枚金石。
虽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但光是看这充盈着金灵气的环境,以及麒麟特意将她送来此地,便知道,她的最后一枚星石,必定就在此地。
脚下的山石坚硬似铁,踩上去会发出“锵锵”鸣响,宛如每一步都踩在剑锋之上。
慕昭然才往前走了十来步,便已经遭遇了数次剑光,身上厚重的灵力屏障都被削去大半。
这天地间的金灵气,皆化作了密如牛毛的剑光,好似知道她是一个毫无剑道天赋的庸才,不配涉足此地,对她简直疾风暴雨,劈头盖脸就是一顿劈杀,完全不留一丝情面。
慕昭然上一回遭受这样刀光剑影的打击,还是上辈子在地卷中,去爬那一座铸刃台的时候。
没想到,这辈子弃了剑道,竟还是躲不开这一遭。
这鬼地方的剑气比铸刃台的还要狂躁,慕昭然又往前行了百步,只听得耳边“锵”一声呼啸,她反应极快地往右一偏,一道厉光从耳畔擦过,破开她身上灵力防御,削断了一缕飞扬的发丝。
那凛冽的剑气,让她浑身汗毛倒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慕昭然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自己脖子,咬牙冷哼道:“我果然跟剑道八字不合!”
剑修虽然美味,但剑道着实磨人。
“你不仁,别怪我不义了!”她手掌一翻,托出石相来,黑色煞气瞬间包裹住她全身,石相手持石杵,和每一道袭来的剑光短兵相接,一路捶散剑气,往里突围。
她不知道,在另一端,亦有人与她同时踏入这一座剑山的地界内,往山顶进发。
云霄飏在这一座剑道传承秘境中,的确受益良多,这座秘境就像是天生为他试炼而生的那般,他入了秘境,便如鱼得水。
他在中域剑山中有幸踏入一位剑修前辈的剑域,与对方论剑数日,虽过程艰难,数次险象环生,但终有所领悟,使得他剑境有所突破,更进一阶。
如今他距离化神只有一步之遥,只要能踏入这座剑山之顶,得到这山中化神剑意的助力,他必定能一举突破,成功化神。
师兄,应该也在外面看着他吧?
云霄飏眼前浮现出那一道修长挺拔的背影,永远都走在他前方,风雪也好,雷霆也罢,从未有过退却,从小到大,他一直都追在这道身影之后,仿佛师兄就是他唯一的前进方向。
可如今他终于明白,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道路,若只一味追逐他人,循他人脚印前行,便永远也到不了自己的目的地。
云霄飏用力闭了闭眼,复又睁开,前方那一道背影渐渐淡去,最终散去无踪。
他握紧奉天剑,步伐愈发坚定。
山中剑鸣呼啸,两道身影从剑山两面,相向而行,距离越来越近,终是在剑山顶上相遇,两人隔着百尺之距,同时望见对方,都是一怔。
“云霄飏。”
“殿下?”
云霄飏怔愣过后,蹙眉疑惑,慕昭然这个土系单修,怎会出现在剑道的传承秘境里?
慕昭然视线飞快扫过云霄飏周身,默默将手背到身后,指尖的血痕浸入裙中,比起云霄飏来,她的样子实在有些狼狈,比她前世登铸刃台还要狼狈。
以土修之体走到这里,她内外皆伤,几乎已经耗尽了力气,连药石都无法及时治愈她的损伤。
但云霄飏看上去,尚有余力。
第145章
南荣将军府。
这还是叶离枝第一次被允许进入厅堂, 与将军府的主君和主母同桌用膳,桌上摆满珍馐,身边是成群伺候的仆从。
年少之时, 她躲在走廊角落里,每每望见父亲带着大哥凯旋, 他们就算在行军途中,都不忘给家里的母亲和妹妹带些首饰礼物回来, 一大家子坐在厅堂,有说有笑。
这一幅场景曾是她无比艳羡,却只能远远观望的。
如今,叶离枝终于有资格走入厅堂来, 坐在这里, 内心却没有任何波动。
她垂眸看了一眼就放在自己近前的那一碟子八珍糕,轻而易举地便想起了很多年前, 跪在雪地里被人掌嘴的情形。
也不知他们是忘记了, 还是故意要将这一盘糕点放在这里,给她一个下马威。
叶府主母王氏察觉了她的视线, 当即倾身过来, 挂着一脸和蔼可亲的笑意, 亲手帮她夹了一块八珍糕入碗中, 说道:“我记得你小时候就爱吃这个,来, 快尝一尝。”
叶离枝没有执筷, 只抬手抚了抚自己的脸颊, 转眸直视着对方道:“夫人记错了,当年夫人以管教之名,让身边大丫鬟赏了我二十多个巴掌后, 我就再也不敢碰这个糕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