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钧一发之际,云霄飏并未多做犹豫,立即往那一剑中灌入更多剑气,奉天剑炽烈之极,剑域以神佛不挡之势席卷过来。
此刻,胜负只在一线。
要么,石上剑意皆被奉天剑吞噬,成为云霄飏踏入化神的阶梯。
要么,奉天剑的那一剑反被擒获,化为石上一痕,成为慕昭然收服星石的助力。
他们两人都没有退路可言。
奉天剑的剑势之强,就连身处在剑道传承秘境之外的人都能感觉到,那一圈圈炽烈的剑气扫荡出来,一次更比一次强盛。
很快,内域剑山山顶上便铺开了一座肉眼可见的剑域,宛如一朵盛放的火莲,一共九瓣,每一瓣花瓣,都是一道凝炼的阳炎剑火。
越是靠内的剑火,越是精纯无比,火莲中心处泛出耀白的金光。
那花蕊之处,便是剑域主人所在之地,那里已然有化神剑意凝结。
“奉天君这是要化神了!”旭金台上的剑修夫子们俱都振奋起来,紧紧盯着那剑山上盛放的火莲,早已把另一位误闯剑道秘境的土修抛之脑后。
唯有游辜雪,在奉天剑强势的剑意之下,感觉到了自己的剑气。
他曾分出三道剑气与慕昭然,她在冰原之上抵挡师尊时,耗去一道,方才破门耗去一道,现下这一道是最后一道剑气了。
这道剑气放出之后,又迅速消隐,像是被封进了某物之内。
奉天剑眼下风头无两,那一朵阳炎火莲,霸道无比,完全掩盖住了旁人的灵息,让他全然感应不到慕昭然的情况。
游辜雪眉心紧蹙,袖中的手指收紧,头一回这般坐立难安,有些抑制不住地想要冲入那剑山之内,一探究竟。
就在这时,那剑山上的阳炎火莲猛地一滞,九瓣剑火中,内蕊处一瓣精纯的剑火莲瓣不知为何,忽然极快地黯淡了下去,像是被人生生从奉天剑的剑域之中抽离了出去。
云霄飏废了极大的工夫,才利用剑冢之中残留的剑意,炼出九瓣阳炎,正到了破境的紧要关头,忽然被人抽走一瓣,还是极为精纯的一瓣,这于他而言,简直是致命的打击。
因为失却一瓣剑火,奉天剑的剑域不稳,那一朵初初绽放的阳炎火莲,又迅速地凋敝下去,宛如昙花一现。
“怎么回事?奉天剑的剑火怎会凭空消失?”旭金台上的夫子们面面相觑,都没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游辜雪躁动的心反而安定下来,稳坐回台上。
剑冢内,慕昭然最后一枚铭文携着奉天剑气,烙刻进了试金石上。
整片地星诀的铭文大亮,与试金石内融合了剑意的石心气完全融合,石身轰隆震动起来,从地上拔地而起,在环绕的铭文下,一寸寸缩小,化为一块璀璨的星石。
剑道秘境之内,残剑齐鸣,无数剑意似奔流入海的溪流,往这一枚星石涌来,竟犹如万剑归宗之象。
秘境里的剑修弟子们的命剑亦随之颤鸣,好似要挣脱他们的掌控,随那剑流而去,众人再顾不上试炼,忙牢牢控制住自己的命剑,逆着奔流的剑意,往秘境出口逃离。
云霄飏身在内域剑山,将这一切尽数收入眼中,他原本并不甘心,自己好不容易凝炼的一瓣阳炎剑火,就那么被别人吞了去。
可眼下剑意如洪,他手中的奉天剑亦持续不断地颤动,继续待在这里,恐怕失去更多剑火。
云霄飏深深看了一眼那星石之下的身影,终是不甘心地回首,往秘境出口遁去。
慕昭然全然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当最后一枚地星诀铭文契入试剑石时,她的神识便被拽入了试剑石内,从那石上遗留的剑痕,看到了另一番景象。
这一座秘境内的剑冢,竟然曾是一座剑修宗门。
开阔的广场上,站立着十来人,这些人穿着不一,有粗布麻衣者,亦有绸缎锦服者,腰侧或背上都配着一柄灵剑。
距离慕昭然最近的那一个人,一身月白长袍,衣袂飘飘,气质出尘,面向众人介绍道:“这就是我凌霄剑派的试剑石,所有拜入凌霄剑派的弟子,修炼初期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在此石上留下一道剑痕。”
当场便有人举手提问道:“大师兄,这石头看着这么硬,我们才刚入门,哪有那个实力留下剑痕。”
慕昭然身旁的那位大师兄便笑道:“好好练习挥剑,你们在这石上留下剑痕之日,就是你们筑立剑基之时。”
众新弟子望着慕昭然——不,望着试剑石的眼神,全都闪闪发光起来。
他们围着偌大的试剑石转了一圈,七嘴八舌地感叹,“哇,那是出鞘境界的剑痕么?好威风啊。这一道不会是藏锋剑气吧?”
“大师兄方才不是说,凌霄剑派门内加上我们这些新来的,都一共不到百人,怎么这试剑石上却有这么多剑痕?”
“大师兄的剑气也在这石头上么?”
慕昭然神识待在试剑石内,都被这些剑修叽里呱啦的话音吵得直皱眉,但那一位大师兄看上去脾气却很好。
他一一回答着这些新弟子的提问,“剑境的极致,乃是人剑合一,此石上最高一道剑痕,便是我派师祖登临人剑合一之境时所留。昔年,我派也曾是这神州大陆内数一数二的剑道大宗,门下弟子逾万人,宗派威名,盛极一时。只可惜时移世易,世事变迁,如今妖兴人微,早已不复往昔盛景,人族修行不易,能有宗门庇佑,留一线剑脉,已是万幸。”
慕昭然灵光微动,心想,妖兴人微?难道又是千年前九尾狐时期?
试剑石前的弟子们皆露出些怅然之色。
那位大师兄笑了笑,并指掐了一个剑诀,说道:“我的剑痕是那一道。”
试剑石上高处的一道剑痕亮起,入妄剑境,化神剑意,他看上去年纪轻轻就已经是个化神剑修了。
这般天赋,倒是和游师兄有些相似。
慕昭然不由多看了他一眼,对方的气质和游辜雪截然不同,若说游师兄是山巅凌冽的雪,此人便像是春日里的暖风,就连他留在试剑石上的剑痕,都透着一股暖融融的感觉,让人倍感熨帖。
介绍完之后,那位大师兄便让众人都散去了,他独自站在试剑石前,仰头看了看石身顶上的象征着凌霄剑派曾经辉煌的剑痕。
这时,有一道身影忽然从远处疾奔过来,人未至,腰间灵剑上的剑穗先摇出一阵清脆的铃声。
那女修语含哭腔,焦急道:“大师兄,程、程师兄出事了……”
慕昭然目光落在她腰间剑柄上那条编着铃铛的绯红剑穗,这剑穗她曾见过,和刚入剑冢时,从那宽剑之上看见的剑穗是一对。
这女修,想必就是那个系剑穗的女子。
她捧着剑穗,一边掉泪一边急切道:“程师兄出门前,我送了他一条剑穗,那剑穗中编入了传音符,与我的剑穗是一对,方才师兄传讯来,说、说他陷入危险,可能回不来了……”
“别哭,他可有说他在何处?”大师兄轻声细语地安抚她道。
那女修吸了吸鼻子,稍微镇定下来,“羊、羊城。”
两人很快从广场上离去,到了傍晚时分,才又重新回到门派。回来时,大师兄背上背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血糊得已然看不出面容来,女修跟在一旁,怀里抱着那柄宽剑,剑穗里的铃铛被血浸润,已摇不出声响。
夜色笼罩大地,将沿路落下的血痕吞没入黑暗中。
翌日一早,凌霄剑派众人不是被晨钟唤醒的,而是被砸入山门的一声巨响惊醒。
众人急匆匆赶来山门,见到的便是被汹汹燃烧的狐火,山门楼阁冒着滚滚黑烟,半空中悬停着一驾飞辇,周围随从成群,飞辇上斜倚着一名红衣男子。
他抬袖一挥,狐火从山门蔓延出去,烈烈火焰很快烧上两边山头。
沉沉的威压笼罩在凌霄剑派之上,一道威严的声音传荡至所有人耳中,冷声道:“昨日是谁伤了我侄儿,滚出来!”
凌霄剑派内一座山头上白光乍起,一名中年男子匆忙出关,赶来此处,一见来人,忙上前行礼,“在下是这凌霄剑派掌门,不知四使大人驾临,未能远迎,实在罪过。”
慕昭然听到身旁剑修弟子又惊又惧的小声议论,才知那四使大人是狐王身边的四护法,五大妖城的城主之一,凌霄剑派便在这位四使的管辖地界内。
来人坐在飞辇之上,垂眸扫过下方众人,丢出三条染血的红狐尾,质问道:“是你做的?”
凌霄掌门看了眼那被斩断的狐尾,额上一片冷汗,正好开口说话,一道身影瞬影至此,抢先答道:“是我斩的。”
比起掌门来,凌霄剑派的弟子似乎更信服他们的大师兄,见他来此,个个都是精神一振。
大师兄仰头望向上方飞辇上的狐王护法,一人做事一人当地说道:“此狐妖在城中肆意杀人食心,罪孽深重,我不忍见百姓受罪,出手阻止,失手斩断了它三条尾巴。”
“杀人食心,罪孽深重?”四使大笑数声,冷哼道,“本使也不妨告诉你们,那羊城之中所豢养之人,皆是我等妖族的飨食,就跟你们人族豢养的牛羊一样,自然是想杀便杀,想吃便吃,谈何罪孽?”
下方众人皆露出悲愤之色,可现今的天下,是妖族的天下,人族修士也都在妖族之下仰承鼻息,自是敢怒不敢言。
那四使目光扫过众人,语气轻蔑道:“你擅闯我妖族羊城,还斩我族人三尾,该当何罪?”
凌霄掌门大致弄清前因后果,神色一敛,上前一步,挡在众弟子之前,拱手告罪道:“我乃本派掌门,弟子有失,是我这个师父教导不周,四使大人若要怪罪,还请责罚我一人。”
“真是个好师父。”四使慢条斯理道,“既然如此,那便以命来偿吧。”
凌霄剑派众人闻言,皆是一惊,那位大师兄周身剑气流转,欲要往前,又被掌门拦了回去。
掌门对他摇了摇头,低声劝道:“澈元,现今天下狐族为尊,为师教导过你,以卵击石,是莽夫之举,为师本就寿元无多,若能以我之命,平息此祸,也算死得其所。”
“祸是我闯的,要还也该是……”
掌门喝止住他的话,“你是我凌霄剑派这一代最有出息的弟子,宗门以后还得倚仗你。”
掌门用力按了按自己弟子的肩头,指尖灵光流转,在他身上施了一个定身符咒,随后转身走向那狐族四使。
“若能平息四使之怒,舍我一命又有何妨?望四使看在我派为妖城供奉良多,放过我门下弟子一回。”他说着,祭出本命剑来,断剑自裁。
慕昭然神识身在石中,都能感觉到凌霄剑派众人的悲愤,那大师兄被师父的定身符咒定在当场,浑身动弹不得,只能看到他手背上突突跳动的青筋,身上如沐春风的气质,也早已不复存在。
四使满不在乎地看了一眼奄奄一息的掌门,慢条斯理道:“我九尾狐族之尾,一尾便是一命,还差两命才能偿清。”
地上众人面面相觑,大师兄周身剑气流溢,正在拼命冲破身上的定身符咒。
掌门泪眼浑浊,尚残存一口气息,哀求道:“求四使大人手下留情啊。”
话音未落,便被飞落而来的一团狐火焚化殆尽,四使道:“本使耐心有限,若尔等不服,我也不介意踏平你派。”
这时,有人从后殿踉跄飞出,大声道:“此事因我而起,我来偿!”
来者正是那被救回来的年轻剑修,他一身伤口尚未愈合,伤口崩裂,又染红了身上衣裳,凭着最后一口气,挥舞自己宽剑,自绝于此。
鲜血泼洒,宽剑重重斜插入地,剑穗上铃音摇响。
“程师兄!”女修仓促追来,只接住了心悦之人倾倒的身躯。
四使对下方众人的悲戚无动于衷,甚至还极为欣赏这一出好戏,看得津津有味,催促道:“还差一命。”
女修仰头,眼神恨极,握进灵剑的手颤抖半晌,终究泄了一腔悲愤,横剑自尽。
三尾三命,那狐族四使也算言而有信,当即收回地上三条狐尾,带着身边随从浩浩荡荡地离开了。
大师兄冲破身上定身符咒,所看到的,便是自己师弟师妹的尸体,以及在狐火之中尸骨无存的师尊。
他颓然地跪到地上,吐出一口血来。
凌霄剑派残余弟子的悲伤未能持续太久,当天夜里便有无数发狂的妖兽冲入山门来,这妖兽潮来的时间太过微妙,也太明目张胆,显然那位狐王的四护法并不打算放过他们。
大师兄带着众人来到试剑石前,打开凌霄剑派自来葬剑的剑冢,让诸人躲进去,他一个人守在石前,抵挡妖兽袭击。
这一夜妖兽潮源源不绝,待朝阳初升时,他身上的衣袍已全然被血染透,凌霄剑派内的宫殿楼阁,尽数毁于一旦,只剩这一墩试剑石矗立在此。
他重新打开剑冢,看着如今门派内仅剩的二十多人,神情只剩下一片麻木,说道:“掌门已逝,宗门被毁,留在这里也不过任人鱼肉,趁着妖兽潮暂时退去,你们都逃吧,能逃多远是多远。”
他说完,现场一片寂静,过了片刻,陆续有人御剑离开,最后还是剩了几人留在原地,誓死也要与大师兄共进退。
没过多久,那些御剑离开之人的配剑,却独自返回来了。
每一柄剑上皆残留着鲜血和裂痕。
拜入凌霄剑派的弟子,一旦身死,残剑会自动识途,回归剑冢,这意味着,那些离开的弟子还是没能逃过一劫。
入夜之后,妖兽再次来袭,凌霄剑派中仅剩的几名弟子也相继战死,这位凌霄剑派的大师兄耗尽最后一丝灵力,本命剑折断,剑基被毁,修为丧尽,终究还是跪倒在了试剑石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