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受人之恩,总得报答。
螟蛉了然,配合地认下了眼前这个假哥哥,自然而然地问道:“哥,你接了什么单子?现在这种特殊时期,应该没什么小肥羊可以宰吧?”
慕昭然人都已经跨过门槛,走进了阁中,听到身后话音,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心中浮出不好的预感。
果然,双方在二楼雅间再次相见。
慕昭然脸上戴了半张银色面具,只露出下半张脸来,面具上刻有遮掩真容的铭文,薄薄的一片,贴合着面部轮廓,做成了羽翼的模样,面具两端垂着细长的珍珠流苏,十分精致漂亮。
她勾唇浅笑道:“哎呀,真巧,看来我就是这只上钩的‘小肥羊’。”
螟蛉:“……”
坊主在旁边打圆场,笑呵呵道:“这两位可是我们望海城中最近风头最盛的猎手,称得上是烟瘴海的活地图,烟瘴海上结界破损,几条入山的路都崩毁了,现在也就只有他们兄妹俩敢接单子,能找得到路进去了。”
慕昭然心中仍有疑虑,她来回打量过眼前二人,这兄妹二人看上去年龄不大,约摸和她年岁相当,妹妹说不定还要比她更小一些,长相颇为灵动可爱,穿着一身色泽艳丽的百褶蓝裙,身上挂着许多银饰,只是稍稍动一动,那些银饰便叮叮地响。
比起妹妹来,兄长的五官就显得有些平凡寡淡,眼角略微下垂,眉目也淡,叠穿一身灰蓝色衣袍,身上挂着些奇怪的饰品,胜在气质沉稳,往那里一站,莫名让人觉得可靠信服。
她张贴出悬赏告示那么多天,也就这两人接了她的任务,慕昭然多看了那位兄长两眼,一时也找不到更合适的人,只好点头应道:“好,坊主都这样说了,那我自然是相信坊主的。”
四人坐下来详谈入山之事。
那二人中一直沉默的兄长终于开口说了话,道:“比翼昙花汁没有别的用处,姑娘想要比翼昙想必是为了解蛊,只有孕育出情蛊的那一株比翼昙花汁才有效用,也只有蛊虫才能找到自己诞生的母花。”
慕昭然听出他的言外之意,略作沉吟,说道:“那就把所有花都采出来。”
她这话委实有点强人所难,就连坊主都变了脸色,欲言又止。
螟蛉暗自嘀咕:“还真是大言不惭。”
那位兄长倒是情绪稳定,语气依旧平静,耐心解释:“比翼昙生于幽谷,谷中昙花就算没有上千也有八百,只月圆之夜的子时,同开同谢,花开只一瞬间,没有人能在这一瞬间取到所有花。”
说来说去,慕昭然这个雇主,还是得亲自冒险,跟着他们一同进入烟瘴海。
这就叫人有些不放心了。
坊主道:“当然,为确保雇主安危,我作为望海城西市坊主,会作为见证人,为你们双方签定生死契约,在入山期间他们二人必得以雇主的安全为优先,绝不可做有损雇主的行为。”
慕昭然谨慎道:“那要是遇到什么意外,他们也应付不了呢?”
坊主道:“坊中会为雇主配备一样定位法器,若遇上实在难以解决的危险,雇主可发出求救信号,我们必定全力救援。”
搞了半天,就承担个救援的义务,真是无奸不商。
南荣不缺这点钱财,南境也没人做烟瘴海的生意,望海城靠着烟瘴海起家,几乎垄断了它内里所产之物的交易,也就只能由他们说了算。
何况,修行之路,哪有不冒险的?
慕昭然现在修为不高,好在这几日逃跑的本事倒是学得很扎实,真遇到什么危险,她也不指望坊主派人来救,自己能跑。连心蛊一日不解,便存在一日的隐患,还是早点解决和阎罗的牵扯,最为紧要。
她思索过后,颔首道:“好,那就拜托二位了。”
螟蛉来回看着那张悬赏告示,抬头看一眼左手边的假哥哥,又转头看一眼右手边的雇主。
烟瘴海地界辽阔,山高林密,其中又烟瘴弥漫,草木长势诡谲,即便他们兄妹二人从小便被蛊魔掳来这山林中,在林中生活了十年,亦时常有迷失之险。
行天剑游辜雪追杀蛊魔之时,把蛊魔撵得在烟瘴海中四处躲藏,不管藏进哪里,他都能把他找出来,看上去竟比蛊魔对这一座瘴林都还要熟悉。
不知道的,还以为天道宫什么时候把烟瘴海收归成了它的后花园呢,行天剑能如此来去自如。
螟蛉和螽斯这两兄妹也被迫跟着蛊魔逃窜了一段时间,直到蛊魔被行天剑所杀,他们才得以自由。
游辜雪如此大费周章,又是改头换面,又是借用螽斯的身份,就为了来接这一个进山取比翼昙的任务。
螟蛉敢打赌,这两人要是不认识,她倒立吃屎。
她先前收到的兄长传讯中,螽斯再三叮嘱她,要她好好表现,争取早日抱上行天剑的大腿,说不定有朝一日,还能登上那天都玉京,去见识一番。
奈何这位行天剑油盐不进,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丝毫不肯借一点大腿给他们抱抱。
但是现在不同了。
螟蛉转眸看向雇主,默默握住蝉翼玉佩,心道:放心吧,哥哥,我知道该怎么抱上大腿了。
第47章
等莫银安想起来, 他已经有四五日不曾见过那位金贵的小师妹,而跑去别院找她时,慕昭然早已经踏入了烟瘴海中。
她在厢房里留下了一张字条, 说自己兴许可能好像似乎是感应到了本命星石的所在,去寻找星石了, 让岑夫子和师兄师姐们无须担心。
莫银安看到这张字条时,感觉天都要塌了, 不敢想慕昭然要是因此而出了什么事,他该如何向师长交代。
岑夫子如今和望海城主一起,领着阵修在忙着修补烟瘴海结界一事,一直不曾回城。
天道宫和望海城中修士, 也几乎全都被派遣出去处理蛊祸, 根本分不出人手去找她。何况,慕昭然就留了这么一张“兴许可能好像似乎”的含糊字条, 也未说明她去了何处, 就算要找也无从下手。
莫银安一拳头砸裂了慕昭然房门外的廊柱,捏着字条咬牙切齿, “跑去哪里了!”
他砸过之后又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对这个小师妹太苛刻了些, 让她遇到什么事, 都不肯先跟他这个师兄说一声。
他的确不喜慕昭然娇气的贵女做派, 又有点烦她抢走了望舒对自己的关注。
莫银安看了眼旁边被他那一拳吓到的别院侍从,脸色铁青地收回拳头, 给二师姐楚禹传讯, 问她能不能联系上小师妹。
楚禹的声音从传讯符另一边传来, 难以置信道:“小师妹都入宫这么久了,你竟然还没有她的传讯方式?哎呀,我怎么记得, 当初小六进门的时候,你……”
莫银安扶额,打断她道:“师姐,那位瑶光圣女不见了。”
楚禹顿了顿,“什么叫不见了?”
莫银道拎着手中字条,把慕昭然的留言一字不漏地给她念了一遍。
楚禹在那端笑出声来,赞赏道:“我们的小师妹倒是胆大,很有一股朝气蓬勃的拼劲儿。”
这可比她成天盯着男人瞧,顺眼多了。
楚禹大咧咧道:“各人有各人的机缘,既是为了本命石,那不管什么龙潭虎穴都得闯一闯,谁也帮不了她。放心吧,她的那些遁术也不是白学的,我看小七也不傻,要有什么危险,她知道跑。”
莫银安听她说完,不免又想起二师姐曾经带自己外出历练时的凶残作风,那是哪里有危险就把他往哪里踹。
踹入危险之前,还会预先提醒他,生怕他对她还抱有一丝一毫侥幸的幻想,一脸严肃地说道:“师姐可没空来救你,你要是不能自己活着出来,那你就真死了。”
想到自己曾经历过的无数生死之危,莫银安放宽了心态,将字条从窗口随意地丢回厢房内,抬步走了。
小师妹,你也自求多福吧。
……
烟瘴海里,慕昭然三人已经越过烟瘴海外缘的几座山,走到了瘴林更深处也更加危险的地带。
在烟瘴海,地底不知埋藏着多少毒虫,土遁术是用不了。空遁术也不好施展,因为山林之中,烟瘴常常变幻,会形成许多迷惑人的幻象,一两次空遁之后,说不定就会完全迷失在林中,你也无法确定,当你踏出虚空的出口时,会不会就一脚直接踩进蛇虫窝里。
烟瘴海中危险的东西太多了,这条路已经算是他们筛选出来的一条比较安全的路了。
身边这两位向导,也的确尽职,虽然途中还是遇到过一些意外,但都能化险为夷。
兄妹二人,兄长名唤阿斯,妹妹唤作阿蛉,慕昭然也不清楚是哪个斯、哪个蛉,听着不是真名。不过她手里握着他们兄妹二人滴血签下的契约,倒也不太在意。
反正她报的也是假名,也不露真容。
完成任务从烟瘴海出去后,契约一解,双方各不相识,相忘于江湖,如此再好不过。
天色将黑,他们找到了一处合适的山洞,准备在这里过夜,等明日天亮再继续往里前行。
慕昭然在洞中休息,那两兄妹出去做事了,没过一会儿 ,螟蛉捧着一把颜色各异的花草从外面走进来,铺在一张丝巾上。
她坐在石头上,一样一样地挑选出来,处理过后,塞进一只小荷包里。
这些花草都是烟瘴海中所生,与外面的花草极为不同,颜色艳丽得诡异,形状也奇特,有的花叶上还长着斑点。
螟蛉一路上就地取材,采了不少,先前就已经做好了好几个香囊,都挂在慕昭然腰上。
慕昭然见她又捧来新的花草,问道:“又要挂新的香囊了?”
螟蛉点点头,解释道:“越往里走,蛇虫越多,瑶姐姐讨厌虫子,我得给你多做一些,保管连一只蚊子都不会靠近你。”
烟瘴海里的蚊子也比外面凶残很多,长得比蜜瓜还要大,口器比钢针还要尖锐,不吸血,专吸脑汁。
他们下午时就被一群吸脑汁的蚊子追过,地上都是它们凿穿的脑壳,有人的,也有动物的。
蚊子凶残,螟蛉那位兄长比蚊子更加凶残,身若残影地从嗡嗡直叫的蚊子群中闪过,把它们的嘴巴全掰弯了,让它们着急地在空中嗡嗡飞,看得着,吃不着。
经历过那一遭后,慕昭然把心越发放进了肚子里,觉得灵石花得值。
这兄妹二人,哥哥擅战,妹妹手巧,能配制各种驱虫的药包,也难怪坊主会对他们大加赞赏。
慕昭然托腮看螟蛉挑花,谢道:“辛苦你了。”
螟蛉摇头,嘴上很甜,“我听哥哥说,瑶姐姐出手大方,给的任务赏金可多了,我当然得把姐姐照顾好。”
她说着,挑出一朵如同琉璃质地的蓝色花朵,伸手过去别在慕昭然发髻上,夸赞道:“姐姐眼睛这么好看,面具下的脸,一定比花还漂亮。”
慕昭然被她逗得笑弯了眼,摸一摸头上花朵,“你嘴巴比蜜还甜。”
两人说笑一阵,螟蛉又捻起小黄花,摘下花瓣继续往香囊里塞,认真地跟她解释道:“瑶姐姐,你别看这花不起眼,接下来的一段路上,最多地蚤,那东西只有针尖大小,但是成群结队,密密麻麻地伏在树丛里面,躲在叶片底下,远远看着没什么异常,但是只要走近了,它们就会一窝蜂地涌出来,就算有一头山那么高的牛掉进去,也能在一瞬间被吸成牛干。”
慕昭然想象到那个画面,身上已经冒起鸡皮疙瘩。
螟蛉继续道:“但凡被地蚤叮咬一口,它们就能锁定你的气息,从烟瘴海这头,追到烟瘴海那头去,它们什么都不怕,就怕这种小花,把这花做成的香囊挂在身上,它们就会自动让路,不敢来咬你了。”
世间万物,相生相克,烟瘴海中诞生的毒蛊蛇虫虽然可怕,但同样的,在这密林里也能找到相应的克制之物。
只是必须得对此地极为熟悉,才能知道什么地方会出现什么毒虫,什么地方又长着克制此种毒虫之物。
慕昭然伸手拨了拨地上的花草,状似无意地问道:“你做了这么多香囊,全都带在我一个人身上了,你们不需要么?”
螟蛉犹豫一瞬,只含糊道:“我们日日在这林中进出,早就配好了避蛊之物,不用临时做了。”
蛊虫之间是有强弱之分的,螟蛉和哥哥以前都是蛊魔的药人,天天试蛊,久而久之这林子里的蛊大概也把他们当成了同类,只要不主动招惹,它们也不会来招惹他们。
至于行天君为何不需要避蛊的香囊,螟蛉不得而知,那般实力强悍的仙君,都能诛杀蛊魔,想必也不怕这些虫子。
慕昭然点点头,没有再深究。
螟蛉很好奇她和行天剑之间的关系,趁着游辜雪不在的时候,试探性地说道:“再说了,行天剑君诛杀蛊魔时,其实已经灭了那些危害性特别大的蛊,否则,望海城可等不到天道宫仙师来支援,早就从这世上消失了。”
慕昭然拨弄花草的动作一顿,若无其事道:“蛊魔是真的已经死了?”
螟蛉点头,斩钉截铁道:“那是当然,替天行道的行天君又怎么可能失手?”她可是亲眼看着谢天涯死在行天剑下的。
慕昭然听着她明显带着崇拜的口气,无声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