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泥,又是虫,又是血藤,慕昭然心中早就被逼出怒火。
她干脆也不躲了,张开手臂直接抱住身前的气根,蕴含日精力量的灵力从手心疯狂涌出,倒灌入气根内。
藤茧之外,游辜雪反手从脊骨里抽出的行天剑,刚露出一点锋芒,看到从那茧藤中溢出的一道灼眼金光,他动作顿了一顿,又将行天剑封回体内。
旁边,螟蛉尖叫着四处躲逃,着急道:“行……那、那个,哥,你快救救瑶姐姐啊!”
他们不会真有仇吧?行天君该不会真是把人骗进来杀的吧?!
游辜雪抓住一根朝他袭来的气根,捏得粉碎,唇边带上一点笑意,说道:“她不用我救。”
轰——
下一瞬,缠住慕昭然的藤茧猛地炸开,绞杀榕坚韧的气根被炸成了一截截,与断根一起飞溅开的还有一团团火球。
慕昭然就站在爆炸的中心,炽热的日精力量被她团在手心里,就像捏了两个岩浆火球,挥舞手臂对着四面八方就是劈头盖脸地一通砸。
一边砸,还一边气势汹汹地喊道:“来啊,你过来啊!”
别人是仙女散花,她是仙女甩岩浆。
火团从她手中飞射出来,落到地上,灼出“滋”一声响,沉入地面土壤,立即在土中烧出一个红彤彤的岩浆坑,烫得榕树根恨不能从地里拔出来。
林中的气根疯狂抖动,缩得比那日被雷劈时还要快,不一会儿,便让出一大片开阔的空地。
要是这棵万年老榕树能跑,现在恐怕已经想把自己的老根拔出来逃跑了。
螟蛉:“……”她看一眼游辜雪,又看一眼慕昭然,她真是瞎操心了。
慕昭然一口气发泄了痛快,一手捏着一团日精灵力,像掌着两团小小的烈日,周身灵气涌动,披带金光,衣裙翩跹间,豪气干云地问道:“我来开路,往哪边走?”
早该如此了!老虎不发威,她都还以为自己是病猫呢!
游辜雪看见她手背上的伤,说道:“阿蛉,去给雇主上点药。”
螟蛉连忙小跑过去,左右打量她,“瑶姐姐,你伤到哪里了?”
慕昭然现在正是热血上头之时,那点伤根本不觉得疼,自己都忘了,反倒被别人细心注意到了,她翻转过手背,无所谓道:“一点小伤而已。”
况且,现在的重点是这个吗?没看见她在准备发威吗?
这就跟老虎咆哮一声,准备上战场时,忽然被人拦下说躺下来摸摸肚皮有什么差别?
螟蛉瞧着她手背上的红痕,也有片刻失语,的确是一点小伤而已,用不着上药很快都能好。
游辜雪道:“我们兄妹二人收了雇主的灵石,自然要将雇主照顾妥当,而且,血腥气也会引来蛊虫。”
慕昭然身上的气势一下委顿下去,灵气收敛,裙摆垂落下去,乖乖地伸出手背,让螟蛉给她上药。
等慕昭然上完药,游辜雪抬手,指了一个方向,“雇主大人,请。”
慕昭然哼哼两声,找回方才气势,抬手托着两团日精灵力,像一个出行的恶霸,大摇大摆地往前迈步。
前方垂挂的气根簌簌地回缩,宛如一道道分开的幕帘,争先恐后地让路,要是让得慢了,就得被砸一下,整条气根都会被烧成灰烬。
螟蛉亦步亦趋地跟在慕昭然身边,夸赞道:“瑶姐姐,你太厉害了!这老榕树以前可嚣张了,不管什么火都不怕,没想到你的灵力这么厉害,可以烧掉它的根。”
慕昭然不无得意地心想,我还是太小看我自己了。
不愧是云霄飏的机缘,这百年的日精力量,就是不凡。
螟蛉道:“也就只有你跟行天剑君,能让它怕成这个样子了。”
慕昭然动作一顿,不动声色道:“行天剑君也来过这里?”
是了,游辜雪追杀阎罗,肯定是要入这一座烟瘴海的,在游辜雪给她的那一幅神州舆图内,也标记过这一片榕树林,旁边还落有批注,注明这是一片低危地界。
在他的舆图里,烟瘴海中就没有高危的地方。
螟蛉话赶着话,说漏了嘴,有些忐忑地朝游辜雪看去一眼,见他没什么反应,顿时精神一振,比手画脚地连连夸赞。
“瑶姐姐,你是没见着那个场面,行天君手持利剑,从天而降,一袭白衣纤尘不染,衣袂翩翩,袍袖盈风,就像是九天落下的雷神,剑尖上的雷光上接天,下连地,一剑挥斩出去,剑气化作雷光电龙轰入林中,一剑就劈穿了整片榕树林,可威风可帅气了!”
螟蛉夸完,又朝假哥哥邀功地看去一眼。
游辜雪面无表情,眼神中波澜不惊,仿佛她说的事与他没有半点关系。
慕昭然听着螟蛉的话,毫不费力地就能想象出那个画面,嘀咕道:“听起来的确很威风很帅气。”
——如果,不是在追杀阎罗的话。
慕昭然想起望海城外的百里赤地,理智告诉她,他做了这么多孽,就算是死在游辜雪的剑下也不算无辜。
可情感之上,那到底是曾经将她从泥泞中救出,又陪伴在她身边十年,不惜折损自身寿元也要为她续命之人。
到底,曾是她的夫君。
她本就不是一个光明正义之人,她就是个“恶毒女配”罢了,人心都有偏颇,她也不例外。即便她一直想和阎罗断绝关系,可私心里,还是希望他能好好活着。
她前世也曾想过,如果阎罗身上没有那么多的伤痕,他会是什么模样,还偷偷自己画过,只是不管怎么画,都不觉得满意,到最后还是只能在画像上给他涂上一张面具。
其实,他应该长得不难看,他们在黑暗中耳鬓厮磨时,慕昭然曾细致地抚摸过他的脸,他的眉眼开阔,鼻梁挺直,两颌的线条亦是流畅自然,这样的骨相生不出难看的面容。
慕昭然摸得太投入,而分了心,最后以被他咬住手指而告终。
如果阎罗跟她一样重生了,那他也该知道躲一躲游辜雪,怎么还会落在他手里,真是笨得要死。
慕昭然想到此处,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等等,这片榕树林,是他追杀蛊魔的路线?”
游辜雪颔首:“蛊魔的老巢,就在这片榕树林后,比翼昙的山谷里。”
什么?!
慕昭然惊愕愣住,手心里的日精顺着指缝流淌下去,滴落在地上,烧出一个岩浆坑来。
地面轰隆隆地摇晃,绞缠的树根争先恐后地抽离,慕昭然脚下落空,身子一沉,往下坠时,一只手臂及时从旁伸来,带着她飞身而起,往前飞跃,落到平稳之地。
游辜雪打量着她的神情,“雇主这是怎么了?”
慕昭然回过神来,迅速收敛心神,控制好自己的灵力,担忧道:“那里面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螟蛉独自一人跌跌撞撞地跟上来,说道:“瑶姐姐放心吧,蛊魔已经被行天君诛杀了,里面就只剩下个空屋子而已。”
更何况,即便蛊魔没死又如何?真遇上行天君,他也不过再死一遍罢了。
慕昭然冷静一想,也是,如果她是阎罗,老巢都已经暴露在敌人眼中了,那她肯定会舍弃这一处,躲去更安全的地方,狡兔都还有三窟,老奸巨猾的蛊王应当不会还留在原地等着别人打上门。
都走到这里来了,她也不可能再打退堂鼓。
因为绞杀榕惧怕日精力量,主动让路,他们三人比预计的要更早穿过这片榕树林。
榕树林后有一条狭窄的山谷,山道蜿蜒地穿过峡谷,峡谷另一侧的天空泼洒着通红的晚霞,夹在乌黑山壁之间,宛如一幅浓墨彩画。
到了这里,反而再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蛇虫鼠蚁,一路走过去,颇为平静。
穿过峡谷,前方豁然开朗。
冬日的寒凉都被阻挡在了山壁之外,山谷内温暖如春,一片蔚然绿意,各色野花从脚下铺延出去,在风中摇摆,一眼望不见尽头,葱茏草木之间一条溪流潺潺流淌,水面萦绕薄薄雾气,在夕阳中摇晃出破碎的波光。
那一栋木屋就孤零零地坐落在山溪水畔。
谁能想到,害得外面山野枯萎、赤地百里的蛊魔,所居住之地竟是这样一片世外桃源一般的地方。
“这里比外面要温暖好多。”慕昭然微微眯眼,感受着扑来面上的暖风。
身旁人回道:“那条河是一条温泉河。”
慕昭然走到这里,忽然生出一种近乡情怯之意,不想往那木屋靠近,问道:“比翼昙在什么地方?”
“比翼昙是独株花,不会连片生长,只长在这山谷蔓草之间,零星散落,未开花时去找,很难找得见。”游辜雪道。
慕昭然简直服了,没好气道:“就这种又孤独,又娇气,开一瞬间就谢的花,怎么还好意思叫自己比翼昙?跟谁比翼呢?”
游辜雪道:“许是因为连心蛊,能令有情人生死相依,比翼同生,所以能诞生情蛊的此花,才会被称为比翼昙。”
慕昭然默然良久,喃喃道:“什么情蛊,不过就是一对虫子罢了,真的能辨别得明白人之间有情无情么?”
游辜雪顿了顿,轻笑一声,似随意附和着她道:“是啊,不过就是一对虫子罢了。”
他抬步往前走去,清风送来含糊的话语,在草木摇动的沙沙声中显得极不真切,却又透出一丝尖锐怨意,“毕竟,无情之人也能被它养得很好。”
第49章
慕昭然霎时一愣, 猛地抬眸看向前方的身影,抬步朝他追过去,一把抓住他的袖子。
他回过头来, 眉心微蹙,带着点疑惑, 问道:“雇主,怎么了?”
慕昭然指尖蜷紧, 仰头仔仔细细地打量着他的脸,他的眼睛,没有从面前之人的身上找到一丝一毫记忆中的影子,也没从他的眼底看到丝毫怨怼。
这人只是她雇佣而来的向导罢了。
她一根根松开手指, 魂不守舍道:“没什么。”
方才也许只是听错了, 也许只是错觉,人做了亏心事, 果然容易疑神疑鬼, 让她老是怀疑阎罗会不会就潜藏在她身边。
慕昭然自嘲地笑一声,转开话题, 问道:“阿蛉呢?”
游辜雪抬手指向前方木屋。
慕昭然不由皱起眉, 想去又不敢去, 在原地踌躇不定, 焦躁地踢着地上的杂草,心里生出一股矛盾而纠结的情绪。
她想要去那个木屋, 想知道, 和她相识之前的阎罗, 住在什么样的屋子里,过着什么样的生活,会留下什么样的生活痕迹。
是不是真像说书人嘴里说的那样, 曾经深爱过另一个人。
她一边想知道,一边却又害怕从这间屋子里找出任何佐证的痕迹来。否则,她算什么呢?他最后暴露出来的那点真心又算什么?重生之后,还要来梦里夜夜纠缠又算什么?
对,她不是害怕阎罗爱别人,她只是不甘心成为另一个女子的替代品而已。
游辜雪眼看着她都快把地上刨出一个坑来了,主动开口道:“雇主不用如此担心,蛊魔已死,那屋子没有什么危险,现在天快黑了,还是在木屋中过夜比较好。”
慕昭然抬头看向他,忽然没来由地问道:“阿斯,你有喜欢的女子吗?”
游辜雪愣了一下,迟疑许久,才盯着她轻轻点了下头。
慕昭然扯下一根草叶在手里揉着,追问道:“那如果你很爱很爱她,爱到就算她死了,你也想复活她。”她话音顿住,意识到自己这个说法有些不吉利,连忙补充道,“啊,我只是打个比方,没有诅咒她的意思。”
游辜雪牵唇一笑,“嗯,她不介意。”
慕昭然便继续问道:“如果,你已经爱她爱到这个地步了,那……你以后还会再喜欢上别的人吗?”
这一次,他倒是没有迟疑,几乎是在她话音刚落的同时,就已经回道:“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