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昭然退开少许,揉了揉腰侧,怀疑那里该被他捏青了。
游辜雪语气冷沉道:“身上没有半点灵力,还站到那么危险的地方去。”
“那个地方风景好啊,可以看到很高的地方。”慕昭然抬眸看一眼他冷峻的表情,揉着腰肢反驳,“再说了,要不是你突然出声吓我,我也不会摔下来。”
游辜雪无言以对,目光垂落到她揉腰的手上,忍不住蜷了蜷指尖。
她的皮肤柔软白皙,脂膏一般,向来很容易留下痕迹。
他的指痕。
慕昭然浑然未觉身旁人越发乌沉的眸色,自顾自地叹息道:“就是我的腰链断了,我还挺喜欢那一条,哎,算了,没关系,以后再买就是。”
游辜雪抖一抖袖摆,霎时叮叮当当落下一地玉珠,“应该不会有遗漏。”
慕昭然诧异地瞪大眼睛,他怎么做到在捡了她的同时,还能把她扯断的腰链珠子都捡齐的?
腰链都断了,捡齐珠子慕昭然也懒得再串,但若是直说不要了,又多少有些辜负师兄的一片苦心。
慕昭然只好蹲到地上,一颗颗地将珠子收集起来,装进荷包里。
游辜雪亦蹲下身来,陪她一起捡。
慕昭然一边捡珠子,一边忐忑不安地说道:“我还以为师兄已经进问心台了呢。”
游辜雪将一把珠子放进她撑开的荷包里,凝眸盯她道:“明日。”
所以,今夜才想再来看一看她。
第76章
明日。
游辜雪手心的珠子落入荷包, 撞出叮叮碎响,这个声音碰撞入耳,叫她的心也跟着珠子一样禁不住发颤。
慕昭然第一次发现, 比别人预先知道未来,原来也能是一件如此煎熬的事。如若她和前世一样, 根本就不识得游辜雪,那不管他是生是死, 她都不会放在心上,可偏偏这一世,她识得他。
应该还,有点喜欢他。
慕昭然摸了摸自己心口, 虽然她感觉不到这份喜欢, 但食爱蛊都在她心海里扇了好几回翅膀了,那应该是喜欢他的吧。
要眼睁睁看着喜欢的人, 走向一条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的路, 照戏台子上演的,她现在应该要肝肠寸断才是。
如果哭着求他别去登那什么劳什子的问心台, 师兄会不会答应?
慕昭然脑子里乱糟糟的念头一茬一茬地往外冒, 撇下嘴角, 用力挤了挤眼睛, 还没把眼泪花挤出来,下颌忽然被人抬起。
游辜雪竖着一根修长的食指, 点在她的下颌上, 将她的脸往上抬来, 疑惑问道:“你眼睛怎么了?”
慕昭然挤到一半的眉眼霎时舒展开,怔愣地看着他那一张放大的俊容。
游辜雪墨玉似的眸子来回转了转,仔细检查过她的双眼, 见她双眼圆睁,眸中水润,又不像是被迷了眼的样子,便收回了那一根手指,轻搓一下指腹,解释道:“抱歉,我以为你眼睛进东西了。”
慕昭然也放弃了挤眼泪,就这么托着下巴看他继续捡珠子,绞尽了脑汁,最后却还是只干巴巴地吐出一句问语:“师兄,那你什么时候出来呢?”
游辜雪动作微顿,垂眸想了片刻,语气随意地应道:“十日后吧。”
“十日就能出来了?”慕昭然惊讶道,那他前世怎么好像在问心台里闭关了好几年?
游辜雪道:“心中有疑惑,徘徊不决,踌躇不定,才需要日久。”
慕昭然听他的语气能这么笃定,是说明他现在道心稳当得很,既不徘徊,也不踌躇了?她忽然想起在树藤上时,借着云霄飏的气运,所窥看到的未来之景。
她直到这时,才想起来,当初好像听到岑夫子喊过一句,说他已过了问心台。
所以,她先前的担忧,其实是白白担忧。
慕昭然心放下来少许,当然也没放下太多,毕竟她所见的未来之景委实不算吉利。
游辜雪把地上的珠子全都收集了起来,装进她的荷包,两人沿着枝道和藤桥慢慢往回行,慕昭然跟在他身后,问道:“师兄是什么时候进天道宫的?”
“天眷廿六年。”
慕昭然掰着两只手掐算,“一百二十四年前?游师兄,如果是在俗世里,你都可以当我的曾曾曾曾祖父了。”
游辜雪回眸看她一眼,额角青筋肉眼可见地跳了一下。
慕昭然连忙道:“我开玩笑的,师兄别在意,修士毕竟和寻常人不同,师兄一百来年便修炼至化神境界,简直称得上少年天才了。”
修炼至化神期,寿元便可达六百岁,这样算来,师兄实在很年轻。
他入天道宫一百多年,比许多人的一辈子都还要长了,到最后却发现天道宫的道,并不是自己追求的道,前世是因为这样,才会道心崩溃而陨么?
可今生所见的未来,他到最后也并不认可天道宫的道。
不认可天道宫的道,那不就成失道的邪魔了么?天道宫的道,是什么道,师兄的道,又是什么道?游辜雪身为天道宫的执剑人,他的道又怎会与天道宫生出分歧?
慕昭然现下有一肚子的疑问,却因为他即将入问心台而无法说出口,她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拿未来之事给他徒增烦忧,总归先等他过了问心台再说。
医馆就在前方,慕昭然已经望见了那个多嘴的守夜道童。
隔着医馆还有一段距离,游辜雪停下脚步,站在一片树梢阴影下,从袖里取了一样东西出来递给她,“恭喜师妹擂台胜利。”
慕昭然接过他手里的东西来看,是一支金棕色泽、打磨得很光滑圆润的木簪,簪上并无多余的雕花装饰,似乎就是随手从树梢折下一段,透着一股原始的质朴。
游辜雪道:“就是这株神木的树梢,我随手折的。”
和她心中所想不谋而合。
不是多么精心准备的礼,慕昭然倒也不会有什么心理负担地收下。
她举着木簪对着光来回看了看,瞧着上面流动的金丝纹理,欣喜道:“这是神木顶上的树梢?”
游辜雪笑了一声,似早料到她会这么问,眼尾缀了点得色,云淡风轻道:“最顶上的一枝。”
“那我就带着这根簪子,一路冲到最顶上去!”慕昭然大言不惭,放出豪言壮语,摸索着发髻,就把木簪往头上插,游辜雪见她手忙脚乱,自然而然地伸手调整发簪的位置。
他的袖摆垂在她脸侧,袖口里盈着一股清冽的浅香,慕昭然这个用惯了香料的人,都辨不出是什么香,幽幽的,干净又清冽,真就如雪一般,让人闻见便觉得他身上的气息就该是这样。
和阎罗身上的气息好不一样。
阎罗身上……都是她的气味,一个炼蛊的邪魔,也被她染了一身甜滋滋的香,他们明明并没有时时刻刻都待在一起,偶尔阎罗很忙,他们也会十天半个月见不到面。
可他回来时,身上还是带着她喜欢的气味,慕昭然怀疑,他是不是偷偷拿了她惯用的香去熏衣。
心海里的蝴蝶忽然如同抽风一样,剧烈地震颤起翅膀,慕昭然受惊地睁大眼睛,猛地退后两步,锤了两下心口,满脑子都是问号。
臭蝴蝶,你又在扇什么翅膀?!
是因为我想起阎罗吗?
慕昭然随即又意识到,她竟然不自觉地,将游辜雪和阎罗摆在了一道作比较。
游辜雪挡住她的手,“你心口不疼么?”
这是他第二次看她猛捶心口了,是系统搞的鬼?他当初硬生生嵌了一缕魂识在系统本体内,系统如果有什么动静他能感觉到,也能听得见才对。
慕昭然讪讪地停下动作,欲盖弥彰地顺了顺心口,随口胡诌道:“刚刚喝进去一口风,噎到了。”
游辜雪点点头,似乎接受了她这个说法,“你今日擂台消耗极大,回去休息吧。”
慕昭然听话地转身往医馆走,迈了两步,又掉头走回来,“师兄送了我礼物,我也想送你一点什么。”
她把自己浑身上下摸了个遍。
入神木道场并不能携带太多东西,慕昭然这一身装扮都是精简又精简,摸了半天也就摸出一条自己赢了擂台后,得来的绿色发带。
这发带上有她的身份标识,不能随便送。
但可以暂送。
“回礼先欠着,就用这个发带暂替。”慕昭然觉得自己聪明的脑瓜实在太聪明,她把绿色发带绑到他手腕上,郑重道,“师兄,这可是我获胜的奖励,辛辛苦苦打来的,非常宝贵,所以你可一定要把我的发带从问心台上带回来。”
游辜雪听出来她话里的意思,转动着手腕上的发带,忽地,控制不住地嗤笑了一声。
原来被她期盼着归来是这种感觉。
她对师兄都可以如此大方,对夫君却偏偏那么吝啬。别说是一句期盼他平安归来的话,那个时候,她应该只会在心里祈祷,希望他能死在外面,再不回来吧。
前世唯一用心送给他的礼物,还是为了取他的性命。
慕昭然,她现在在他面前越是可爱,从前便越是可恨。
“师兄?”慕昭然听到了他刺耳的冷笑,抬眸便望见他眼底阴郁的神色,心中一颤。
游师兄的表情,看上去可不像是高兴。
她就如同被人当头泼了一盆冰水,一下子清醒过来,伸手过去想要扯掉刚刚才系到他腕上的发带,当场反悔道:“我好像有点得意忘形了,这个礼物确实不太妥当,你还给我。”
她总是这样,一得意起来,便会完全忘了分寸,忘了界限。
自从在无象塔内钓上来那条鱼,看到游辜雪对她的爱念后,她就有些得意忘形,明明不想回应他,不该回应他,可在与他的来往中,还是不自觉地跨越师兄妹之间的那一条界限,去做许多无谓的举止。
比如现在。
她为什么要送他发带?只不过是一条绿带而已,她凭什么觉得自己的发带对他来说,就是特别的?游辜雪可是金带弟子。
她又在自作多情了。
游辜雪抬高手腕,避开她的手指,“哪有人刚送出来,就要收回去的?”
“我就是这样,怎么了?”慕昭然哼道,“反正你也不想要,还给我。”
游辜雪来回闪避着她的抢夺,“我何时说过我不想要?”
慕昭然瞪他一眼,眼睛红红的,瞧着无比委屈,“刚刚,你嘲笑我了。”
不仅嘲笑了,看她的眼神还那样……令人心悸,好像她亏欠了他很多似的。
游辜雪:“……”他心里的怨气刚冒出一个头,就被慕昭然这一个控诉的眼神给砸回心底,无奈地试图解释,“我没别的意思……”
“我管你什么意思!”慕昭然打断他,气冲冲地踮起脚,跳起来去扯他腕上发带,“你还给我,我不想给你了!”
她越想越生气,她满心诚挚地送他发带,祈望他能顺利通过问心台,平安归来,他竟然敢冷笑!就这么瞧不上她是么?
慕昭然眼睛发红,猛虎一样扑过去,边抓边骂:“游辜雪,你还给我!这条还给我,合欢发带也还给我,镜子也还给我!把我的东西都还来!我就算是送给狗,也不要再给你了!”
游辜雪也没料到,自己一个笑能惹来她这么大的怒火,想要解释,却又无从解释,最终只道:“我会护好师妹的发带。”
说完,不等慕昭然反应,身形化作一道残影,飞身后退,踩着树叶飞遁入半空,消失于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