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可惜,到底是临时炼制而成,时间仓促,细节之处无法做到尽善尽美,木傀身上的木纹无法彻底隐去,就连脸上都残留着几圈浅淡痕迹。
游辜雪蹙眉盯着那几圈纹理片刻,终是并指在傀儡面上划动一个符文,将他先前精心雕刻的五官覆盖入一张薄银面具下。
又回手点在自己眉心,抽出一缕神识渡入木傀眉心。
木傀抬眼,暗淡的眼珠神光聚拢,霎时活了过来。
分丨身与本体看上去完全独立,却又在周身关节灵窍上隐秘相连,游辜雪只需稍稍动念,这一具木制的身躯便随着他心念而动。
他抬手活动了一下四肢关节,手指握张数次,僵硬的身体逐渐变得灵活起来,一炷香后,行走坐卧、结印拨弦,都已灵活无比。
若不仔细看他皮肤下隐约透出的木纹,已完全就是常人模样。
游辜雪闭上眼睛坐于榻上,神识沉入分丨身体内,反复活动多次,仍觉有些缺陷。
良久之后,才意识过来缺在何处。
缺了五感。
五感相通并非必要。
他睁开眼睛,看一眼窗外夜色,现在还不到中夜时分,时间尚早,倒是足够他连通本体与分丨身的五感,达到五感共享。
第二日一早,窗外鸟鸣啁啾。
慕昭然精神抖擞地爬起来,想要去打探看看云霄飏的动向,昨夜系统虽突然冒出来,发了那么个任务,但云霄飏自从冲击金带失败受心魔所扰后,就一直待在圣医堂的偏远山峰静修,她还真没听说云霄飏有出门历练的打算。
刚出得院外来,就见一人在门口徘徊。
自那日听南吕说,玄机阁被围,阁主穷得都要卖弟子时,慕昭然就在等着他上门了,现在见着他,没有丝毫意外,说道:“秋道远,你要是再晚来一时片刻,可就见不着我了。”
秋道远满面愁苦,见到她立即殷勤地凑上前来,问道:“殿下要外出么?”
慕昭然点头,“我看过你之前塞给我的机关图了,看上去的确不错,我很感兴趣。”
秋道远双眼登时一亮,连满面愁色都淡去几分,身为玄机阁的大弟子,他现在能筹到的每一块灵石,都是师弟师妹们的护身钱,不然他们炼器炼到如痴如狂的师尊,真的做得出来变卖弟子这种荒唐事。
“那殿下,我们坐下来详谈?”
慕昭然摆手,“我现在没时间和你详谈。”她说着,从锦囊里取出一张绢帛来扯开系带展开,递到他面前,“我听说,玄机阁的掌门印就在你身上?我已经命人写好了契约书,一式两份,你先看看,若是同意,我可以代表南荣圣殿,即刻就与玄机阁订下契约,命人运去灵石。”
秋道远震惊地睁大眼,接过绢帛来,仔细而快速地看完,为难道:“殿下,这、这你这条件未免太……不仅要派灵使入驻玄机阁,还要监察炼器的每一步过程,成品冲抵前期投入,还得先等圣殿评估过后,才能对外售卖……”
这完全就是把他们阁主当成炼制机关器械的工具了。
慕昭然叹息道:“主要也是阁主声名赫赫,若是不派人随时了解进度,评估有无继续投入的价值,要是灵石全都打了水漂,我也没办法向父王交代。”
要不是前世,玄机阁主确实炼成过一批精妙的器械,在阎罗夺回南荣的过程中发挥过用处,慕昭然还真不敢同他们合作。
她拍一拍秋道远的肩膀,“你可以回去同阁主商量,若是能有机会合作,等我历练归来,再行签订也不迟。”
圣女殿下出宫历练,归期难定,她是不急,但是玄机阁现在却很需要一笔灵石,尤其慕昭然在契约中已经写明,可以将前期投入的这笔款当中的三成,预支给玄机阁用以度过此次难关,虽然不足以还清所有外债,但至少能缓上一缓。
秋道远捏紧契约,快速地思索片刻,下定决心,“我签,现在签。”
慕昭然因此耽搁了一些时间,等她赶到圣医堂的时候,系统提示,云霄飏和叶离枝已经出了天道宫,但医堂长老皇甫思却道,云霄飏仍在山中静修。
至于是哪一座山哪一座静修堂,他却无论如何也不肯透露,只说奉天君不能被外人打扰。
慕昭然也未多做纠缠,鉴于系统之前的几次表现,慕昭然对它说的话倒也有了几分可信,云霄飏和叶离枝二人,出门历练就历练,如此遮遮掩掩,实在可疑。
又着实让人好奇。
慕昭然得了夫子允准,带上储物锦囊,也跟着出了宫。
既是历练,自然不能带着灵使同行,慕昭然带了一大堆的护身法宝和灵符,法宝可以不用,但绝对不能没有。
她在南吕和榴月等人依依不舍地告别中,坐上捣药杵,和二师姐一样潇洒地冲出了云端玉门。
飞掠过繁华的天都下城时,慕昭然低头看了看地下鳞次栉比的亭台楼阁以及街面上小如蚂蚁爬行的行人。
也不知道脚下街上,哪一只小蚂蚁是游辜雪。
外出历练之事,她没有告诉游辜雪,当然也没机会告知。
仔细想来,他们二人如今的关系实在暧昧不明,说亲近吧,他们至今却还没有彼此的通讯铭文,说疏远吧,他又大方地把什么都给她看了,若即若离地勾着她,害得她成日想亲他那张嘴。
果然,二师姐说得对,还是得多出门历练,见识天地广博,森林辽阔,才不至于困于琐碎,在一颗树上吊死,又像前世那般生出执念心魔来。
只要想得开,亲不到这张嘴,那换一张嘴亲又有何妨?
说不准这次外出,她又能有第十个、第十一个心上人,吓死那只臭狐狸。
慕昭然没心没肺地想着,先把自己逗笑,摸了摸头上的神木发簪,收敛心神,问道:“你能知晓云霄飏要去何处么?”
系统回道:“我能凭借紫气与他的微弱联系,定位到他的大概方位。”
慕昭然闭眼接受到系统传来的方位,在玉璧舆图中确认了地点,云霄飏和叶离枝此时出天都城不远,还在城郊附近。
她难得夸赞系统一句,“你偶尔也有点用处。”
快要飞离出天都城地界时,慕昭然忽地想到什么,嘀咕道:“既然叶离枝也同云霄飏在一起,那不如再多喊上一个人,热闹热闹。”
她说着,勾出一道传讯符文,以灵力写下一段话,送入符文当中,将它送了出去。
传讯符文化做一道幽光往下方的天都城射去,飞掠过重叠的屋阁,穿过街道,射入城南一家酒铺的二楼雅间,撞上软塌上沉睡的男子眉心。
祝轻岚宿醉未醒,被这一道传讯符撞了五六次,才撞得他睁开眼睛。
睁眼便见灵光闪烁,他烦躁地一把抓碎符文,骂道:“谁啊,一大早地扰人清梦。”
但这一道符文并不是实时传音符,只是一道留书,灵光散开后,悬浮出一行字来。
祝轻岚按揉着宿醉后胀痛的额角,脑子迟钝,花了好一会儿才费力地看完整行字,猛地从榻上翻身而起,彻底酒醒,“离枝。”
她竟和云霄飏一起外出历练。
祝轻岚想到那朵依在她发间,怎么也不肯绽放的花蕾,自嘲地笑一声,又倒头滚到榻上,自暴自弃地想,罢了,随便他们吧。
叶离枝想和谁一起与他又有什么干系?她今日便要外出,可昨夜月下对坐,她都未对他透露半个字。
天都城外城,一道身着靛蓝锦衣的身影,穿过城楼长长的门洞,走出城门阴影之外,仰头往天上望了一眼,脸上面具在阳光下折射出一线银光。
第89章
慕昭然尾随在叶离枝和云霄飏之后, 见这二人一路往北而行,中间少有停留之时,显然目的地非常明确, 并不像是寻常历练那般四处冒险,与人交际。
中途遇上雷雨天气, 灵气紊乱,他们才不得不在一处城镇中停歇下来。
黑压压的浓云罩在头顶上, 大雨倾盆而下,慕昭然并指结出一道灵力屏障,分开雨帘,看着云中闪烁的雷光, 将身下石杵又往下压, 飞得更低了些。
“这什么鬼天气。”抱怨刚吐出唇,昏暗的天色登时一亮, 一道闪电从天而降, 贯穿天地,劈断了前方山尖上的一株大树。
轰隆的雷鸣滚来耳边, 震得人心头发虚, 慕昭然睁大眼睛, 瞳中映着那闪电光柱, 仓促地偏转方向。
石杵冲开磅礴的雨帘,划过一道斜斜的弧线, 险之又险地避开了枝蔓一样迅速往外生长的电弧。
云层当中闪烁不休, 显然这雷雨一时半会儿还停不了, 这只是普通雷雨,并不含天威,可要是被击中了, 少不了也得脱层皮。
慕昭然放出神识迅速往地面扫视一圈,发现林中一处空置山寺,急忙朝那里冲去。
落入寺庙屋檐下,石杵化作药石归入丹田,她仰头望向天上雷光闪烁的浓云,心有余悸地拍了拍心口。
这雷云厚得都快赶上游师兄的剑境了。
这座寺庙看着颇有规模,但已经荒废多时,周围的殿宇都塌了,只有中间的宝殿屋瓦还算完整,殿中神台上空空如也,看台面上残留的磨痕,神像应该是被搬走的。
殿外有灵力波动,慕昭然立即抬头,警觉地看过去,只见一道红光冲开雨幕,急急地落到宝殿中来。
慕昭然看清来人,神情舒展开,正好下雨天无聊,就有乐子送上门来,她嘲讽道:“哎呀,这是谁呀?我还以为你不来呢。”
祝轻岚甩头抖落身上的雨水,哼了一声,嘴比石头还硬,“我是来盯着你的。”
慕昭然扬起纤细的眉梢,乌黑的眸子来回一转,很是无辜地问:“盯我?为什么要盯着我?”
祝轻岚摆出一副早已看透她的模样,眯着狐狸眼回道:“你这样鬼鬼祟祟地跟在离枝身后,肯定不安好心,我当然要时刻盯着你。”
慕昭然挥袖拂开神台上的灰尘,身子轻盈地飞起,坐到台沿上,翘着二郎腿摇来晃去,悠闲道:“谁说我是跟着她的?”
祝轻岚瞥见她裙下露出的一截白皙脚踝,踝骨上还挂着一串朱红脚链,随着晃动撞出细微铃铛声响,在裙边之下若隐若现。
他微微一顿,迅速转开视线,讥讽道:“那殿下对心上人还真用心,走哪都要跟着。”
“对啊,我对喜欢的人都是这么用心。”慕昭然笑眯眯道,“你要是愿意来给本公主当第九房小妾,我也可以这么用心对你。”
一道闪电划破长空,劈落至殿外的空地上。
刺眼的光芒照出祝轻岚炸毛的狐狸影子,他一连往后退出数步,恼羞成怒地吼道:“你想都别想!”
慕昭然被那突降的闪电吓得一抖,二郎腿都放下来了,她双手按在膝盖上,正襟危坐,歪头往殿外空地上闪电击落的地方看去,莫名奇妙地有些心虚。
这闪电该不会还能报信吧?师兄远在数千里之外,他应该还没有那么广大的神通能听见他们的对话。
殿外的闪电一闪而逝,却没有雷鸣翻滚,只余雨声哗啦啦地笼罩着整座庙殿,慕昭然按住怦怦急跳的心口,被这么一吓,她顿时什么调戏的话都说不口了。
一人一狐静默地坐在空荡荡的庙殿当中,谁都没有再说话。
外面雨帘厚重,气候沉闷,没有一丝风,祝轻岚却觉得自己后脖子凉飕飕的,汗毛都要竖起来。
他警惕地环视过整个大殿,没有发现任何异常,最后只能归结于自己这只狐狸精,天生就和这种供神奉佛的庙宇犯冲。
即便这庙中的神佛都被搬走了,他依然浑身不自在。
祝轻岚在原地忍耐片刻,实在待不下去,从地上爬起来回头看慕昭然一眼,身形一晃,化作一只红狐窜进雨中,奔入山林里。
“哎,你怎么走了!”慕昭然从神台跳下,追到门边,祝轻岚那只狐狸影已经消失不见。
暴雨停歇后,云霄飏和叶离枝二人的位置又开始变动,慕昭然也只好马不停蹄地跟上去。
如此,又行了十日,人烟逐渐稀少,气候也开始变得寒冷起来。
直到皑皑雪线侵入视野,前方出现一片浩渺冰原。
慕昭然落在弥漫的雪雾之外,单手贴在腹部,结了一个手印,催动丹田内的日精力量,抵御着寒风,疑惑道:“极北冰原能把人的真元都冻结,他们跑这里来做什么?”
一道红影迅速逼近,在她身旁站定,同望着雪雾蹙眉,声音从寒风里飘过来,道:“你应该问你的心上人到底想做什么,离枝想必也是陪他来此冒险。”
云霄飏想做什么?
因为她的改变,现世和前世已经大不一样,云霄飏没能得到百年日精淬剑,又在考核时被她窃走气运,导致考核失败,还因此陷入心魔,想来定然心有不甘。
现在最想做的,必定是提高修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