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轻岚趁机道:“反正都是历练,那我们四个人一起历练呗,你想和他培养默契,我绝不插手。”
慕昭然瞥了那只天真的狐狸一眼,随意道:“神州这么大,在哪里历练不是历练,为何非要跑到这偏远之地的幻境里来历练?”
叶离枝蓦地抬眼,眼中闪过一些惊愕之色,又被她垂睫遮掩过去。
祝轻岚一脸茫然,“幻境?什么幻境?你之前不是说这城不是海市蜃楼吗?”
他伸手从旁边的花丛中摘了一片菊花瓣,放进嘴里嚼嚼,都能嚼出花汁的味道。
和雪□□战时,他们身上受的伤流的血,也都是切实存在的,祝轻岚还差一点被那条白鳞大蛇的尾巴绞断肋骨,耗费了大量狐火才把它烧死。
这怎么会是幻境?
慕昭然没有错过叶离枝眼中的神色变化,原来她竟然知道这是座幻境,那云霄飏知道么?
她试探道:“你们来这里历练的任务是什么?不会和游师兄一百年前的任务是一样的吧?”
这下,叶离枝眼中的惊讶再也遮掩不过去,怔怔地抬眸看向她。
慕昭然装出一副不耐烦的模样,起身道:“算了,我还是直接去问云师兄,他应该就在隔壁院子吧?”
叶离枝立即伸手过去抓住她的袖子,急道:“殿下,云师兄还不知道这是幻境。”
慕昭然被她拽得重新坐回去,沉吟道:“所以,这个幻境是专门为云师兄所造的?为什么?”
叶离枝轻叹口气,话已经说到这里,她确实也隐瞒不住,圣女殿下既然心悦云师兄,想必不会阻碍他。
她如是想着,缓缓道:“云师兄在宫门考核时,被心魔入体,我虽助他暂时消除了心魔,但他心结仍在,剑尊担心他以后会因此再生心魔,才会不惜耗费大力气,造就这样一座幻境,助他解开心结。”
“心结?”慕昭然蹙眉,追问道,“什么心结?”
叶离枝踌躇片刻,含糊道:“总归,只要助隐雪城顺利完成这次祝灯节,护住整个城池,就可以了。”
慕昭然低头思索片刻,隐约想通了这其中的关联,冷笑一声,“他的心结难不成是游辜雪?”
叶离枝抿着唇,欲言又止,只是面色越发苍白。
慕昭然抬起眼来,眼神比这隐雪城里的气候还要阴冷寒凉,逼视着她,一字一顿道:“百年前,游辜雪接受任务来到这里,但他却失败了,没有护住整座城池。百年后,你们用幻境重铸这座城池,换做云霄飏来执行这个任务,如果他能成功,心结就能解了?”
“什么样的心结需要踩在他师兄的失败之上来化解?”
慕昭然想起那个眉心淌着血,一脸茫然无措的少年,气得想要掀桌子,偏那石桌子重得很,她一时没能掀动,只能怒气冲冲地劈手打翻了茶盏。
剑尊真是好大的手笔,在这极寒之地,造就这么大一个幻境,揭开大弟子的伤疤,来化解小弟子的心结。
同样都是他的亲传弟子,他有没有想过,要是游辜雪知道了会作何想?
系统说,游辜雪作为云霄飏的大师兄,所承担的任务便是引导师弟成长,是主角的“磨刀石”,这些人还真把他当成无心无情不伤不痛的石头了?
叶离枝没想到她会这样生气,有些不知所措,慌里慌张地试图解释道:“殿下生来便如云端之月,受众星环绕,无人可以遮掩殿下锋芒,自然无法理解永远居于他人之下是什么感觉。云师兄向来敬重行天君,对他不敢有丝毫怨怼,就算生出心结也只能画地自困,他只是一时钻进了牛角尖里,需要寻找一个突破口去释放心中执念,隐雪城是行天君唯一一次失败的任务……”
慕昭然打断她,怒声道:“那你知道他为何会失败么?你知道你们杀的雪兽是……”
眼前的场景忽然一晃,叶离枝和祝轻岚两人的身影急速拉远,慕昭然的话语没能说完,再定睛时,已经身处在一片茫茫雪雾之中。
她被强行驱逐出了那一座幻境。
“可恶!”慕昭然在雪雾中环视一圈,仰头对着无人处喊道,“剑尊,是不是你?为什么不让我说?同样都是你的弟子,你怎么能这么偏心?游辜雪作为当年的亲历者,他能够承受真相的痛苦,你难道害怕你的小弟子只是于一座幻境中,却承受不住?”
雪风呼啸,无人回答她的质问。
慕昭然在原地站了片刻,闭上眼睛要系统确定云霄飏的位置,唤出石杵来,再次往隐雪城冲去。
一个时辰后,她穿破雪雾,撞进隐雪城的城门之中,下一瞬,又被丢到了冰原之上。
慕昭然看着四周茫茫雪雾,气得笑了一声,闭眼确定方位,再次往隐雪城冲去,如此尝试了数次,每一次被丢出来,她回到隐雪城的时间都会变得更久一些,从一个时辰,到两个时辰,再到四个时辰。
最后,便定格在四个时辰左右。
慕昭然哼了声:“看来你也就只能把我丢这么远嘛。”
冰原之上,依然无人回应她的话语。
慕昭然没有了灯焰护持,只能以日精抵御侵骨寒气,经过如此折腾,她体内灵力不足,只能将灵力留存于催动日精,无法御空,她便徒步往隐雪城中走。
见她如此执拗,雪雾中终于传来一声叹息,话音里带着对无理取闹的小辈的纵容,劝说道:“本尊如何教导徒弟,容不得他人置喙,此事与你无关,你又何必执着,趁着你尚有自保之力,早日离开冰原,不要白白害了自己性命。”
慕昭然不服气道:“你就算现在不让我说,等出了这里,我也会告诉他们真相。”
雪雾里传来一声笑,问道:“什么真相?”
慕昭然愤然道:“隐雪城抢占雪族人的地界,用雪族人的血肉炼制灯油,他们杀的不是雪兽,而是人!”
剑尊道:“兽就是兽,当年游辜雪在这里诛杀的是兽,现在云霄飏在幻境中所杀的依然是兽,何来的人?”
慕昭然体内日精力量渐弱,面上起了白霜,咬牙道:“可我看见了,他们就是人,才不是什么雪兽。”
剑尊的声音透着无限耐心,问道:“冰原寒气侵体,最易致幻,让人看真非真,看假非假,真真假假,孰能分辨?难道只你一人所见为真,旁的千人、万人所见皆为假?”
慕昭然张了张嘴,竟无法反驳。
剑尊渡来一道剑气,为她隔开寒气,化去身上雪霜,“百年时间已逝,恩怨双方都被埋葬在这冰原之下,早已无人在意曾经发生过什么,你执意去追究真假是非,有何意义?”
“回去吧,孩子,你若真出了什么事,有人才该心痛了。”
言尽于此,隐于风雪背后的声音消失。
慕昭然站在雪雾中,心底生出迷茫,是啊,不管雪族是人是兽,他们都已经死了,隐雪城也早已覆灭。
只她一个人所见的真相,说出去又有谁会相信?
第97章
慕昭然独自在雪雾中站了许久, 久到剑尊留在她身边的那一道剑气屏障散开,寒意重新扎进她的经脉里。
她禁不住哆嗦了一下,混沌的思维忽然清明起来, 就算过去百年又如何,就算双方都已经被埋葬在冰原之下又如何, 只要还有一个人在意真相,就不算毫无意义。
她要砸了那个虚假的幻境, 看清楚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慕昭然从锦囊里掏出补灵丹来,摇晃着数了数里面还剩的颗数,第一次这么精打细算着,吞服了半粒丹药, 以维持自己不被冻僵在冰原上。
她闭目对系统道:“帮我确定方位。”
一缕紫气从她心口飘逸出来, 在雪雾中蜿蜒浮动,往一个方向飘去。
这是当初从云霄飏那里窃夺而来的气运, 与云霄飏仍有着微妙联系, 慕昭然便追着紫气飘去的方向,顶着雪风, 往前行。
日精流淌在经脉里, 尽力护着她的丹田和经络, 却阻挡不了雪风刮在皮肤上, 如同刀割一样的刺痛。
走到后来,慕昭然觉得自己脸都僵了, 一直以来精心呵护的肌肤, 大概已经生出了条条裂纹, 连稍微做一点表情,都刺得生疼。
双脚早已麻木,她只是拼着胸腔里一口不服气的劲儿, 固执地往前迈步。
慕昭然已经很久都未吃过这种苦了,活了两辈子,也就前世被废掉修为,驱逐出天道宫,流离失所的两年,受过这样的苦楚。
她在那两年间所受的损伤,都在后来,被阎罗一点点地调养了回来。
不过也幸而有前世那两年的经历,否则她现在定然已经坐在地上大哭了。
白昼和黑夜在这个地方没多大差别,昼夜交替也没有那么明显,等慕昭然再一次找到隐雪城外,才发现竟已经到了祝灯节当日。
隐雪城中人不过年节,一年一次的祝灯节便是城中最盛大的节日,夜色降临后,整座城池渐渐隐没入黯淡的天光里,唯有城心的灯塔亮着辉光,是独属于隐雪城中人的一轮明月。
人们在夜幕下走上街头,向着灯塔祷告祈愿。
临到子夜时分,无数的灯焰便从那一座高耸的灯塔内飞出,如斜坠的星斗散布在整座城池上空。
随后在众人虔心地祝祷中,从上空飞落而下,落入家家户户精心准备的冰雕灯盏内。
慕昭然站在隐雪城外,遥遥望向城中如雨点般落下的焰火,漆黑的城池,便从最中心处开始一圈圈亮起,往外延伸,最终点燃万家灯火。
爆竹声在大街小巷中持续地炸响,城内的欢声笑语飘出高耸的城楼,也传递来了慕昭然的耳边。
这一幕,在这荒凉的冰原之上,实在美丽。
如果这美丽之下,没有埋葬着无数尸骨的话。
慕昭然入不了城,她隐匿在雪雾边缘等待着。
剑尊想要用这座幻境解开云霄飏的心结,让他能有机会在游辜雪这唯一一次失败的任务上,胜过自己的师兄,那么,幻境必定也会重现当年经历。
一百年前,游辜雪失败了,导致隐雪城覆灭。一百年后,他们重铸这一座城池,换云霄飏来执行任务,守住城池。
如果云霄飏只能踩着别人才能解开心结的话,那她偏不要他们如愿。
子夜过去不久,隐雪城中的爆竹声都还未完全散去,雪雾深处传来了隆隆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快速逼近,一道庞大的阴影终于从雾中显现出来。
雪族人用生命炼成的地煞冰相终于来了。
慕昭然在看到那冰相影子逼近时,仰头吞了所有的补灵丹,结印唤出自己的石相来,低声道:“去吧,藏进它的身体里。”
石相在她手里化作一团浓稠暗影,在冰相大步从她头顶跨过时,悄无声息地缠绕上它的身躯,流淌入冰相身体上的黑影图腾内。
同为地煞相,慕昭然的石相吞食过渊谷内残存的煞气,与地煞冰相体内的煞气系出同源,应当能有机会瞒混过剑尊的眼睛。
隐雪城内热闹非凡,鞭炮声太响,掩盖住了那一具庞然大物逼近的声响,直到地煞冰相的高大身影出现在城楼外,众人才从隆隆震动的地面,发现它的到来。
“那是什么东西?”
“是谁做的神像冰雕吗?谁这么有本事!”
有小孩兴奋地从屋里跑出来,大声喊道:“哇,好大!爹娘快来看啊!”
冰相垂下硕大的头颅,看向隐雪城中的万家灯火,那火光中散发着无数同胞血肉的气息,它那冰石所铸的虎目中,吸纳了城中灯火的光芒,双瞳之中燃起一簇仇恨的烈火,变得越发煞气凌人。
城中民众浑然不觉这巨物的威胁,毫无防备地指着它,嬉笑打望,吆喝更多人出来观看,直到冰相抬起遮天大掌,卷动起呼啸的狂风,用力一掌砸向城楼。
城楼上方呜地一声竖立起一道护城结界,那屏障只在冰相大掌下支撑了不到十息,就猝然碎裂,城楼被这一掌拍得轰然垮塌,垛口处趴着的冰雕雪兽也随之被碾碎成尘埃。
城中的欢笑霎时变为惊恐的尖叫,人群四散奔逃。
无数流光从内城往外射来,隐雪城的修士赶到,迅速疏散附近的民众,城主悬空而立,高声喝道:“何方妖孽,竟然敢来我隐雪城中撒野!所有人,起阵,杀敌!”
慕昭然的石相静静潜伏在冰相体内,随着冰相一起踏入了隐雪城中,没有被发现。
她隐在城外的雪雾当中,透过石相眼睛,看到前方无数悬空的兵刃,浩荡的灵力击打在冰相身上,将刚踏入城中的庞大身形逼得往后倒退数步,跌坐在垮塌的城楼上。
那城楼再次哀鸣一声,彻底崩毁。
冰相周身的煞气涌动,身躯上铭刻的兽形图腾脱身而出,化作成群的猛禽尖啸着扑飞出去,将半空的修士啄噬得惨叫连连,从剑上跌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