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绥安搬出陛下这座大山时,廉城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陆家这门亲事亦是陛下赐婚,他自知失言,一时被怼得无言反驳。
见陆绥安继续眯着眼直视着前方,听着前方屋内动静,脸色暗沉。
神色一顿,便也板着脸继续立身一侧。
而身前不远处,是湖畔的一处听雨歇脚雅楼,只陆绥安并无此等雅兴,长此以往便荒废了。
前世染了肺痨后,怕将病气过给陆绥安,沈安宁自发搬到这处小楼,在此了此残生。
那次梦醒后,沈安宁亲自将这个小楼收拾装点了一
番,主院人多嘴杂,这会儿便将张绾领到了这里。
……
小楼内。
沈安宁看着眼前被那座深宅大院压得喘息不止的张绾,看着她面上的挣扎和苦痛,宛若看到了从前的自己,只有些恨铁不成钢,又无限心疼怜悯。
而张绾只有些缓不过神来,一脸怔怔地看着沈安宁,满脸惊愣道:“和……和离?”
仿佛听到了惊世骇俗的言论般,双目都瞪大了一些。
“没错,和离!”
沈安宁绷着小脸,给张绾杯盏里添满了酒,又往自己杯盏里蓄满了,随后只举起酒盏一口将整杯酒悉数灌入肚中,辛辣地酒味刺激着她的大脑,刺激着她的肠胃。
她借着酒精的冲动和勇气,一字一句刨析着前世过往,鼓舞士气道:“既活得不痛快,又何需隐忍苟活,隐忍不发的结果,不过是落得一个郁郁寡欢,悲惨离席地下场罢了。”
“绾绾,那些狗男人们不值得咱们真心托付,更不值得咱们掉半滴眼泪,呵,他们高居庙堂,受世人追捧,娇妻美妾在怀,嫡子庶子扎堆,又怎会管咱们这些内宅妇人的死活,他们只会觉得你离不开他们,绾绾,倘若你所依仗的那个廉世子当真将那个严姑娘纳为妾氏后,你可知会发生什么,她不是寻常女子,她是你丈夫救命恩人的妹妹,她妾不妾,妻不妻,将永远横在他们夫妻二人之间,你们夫妻二人这辈子永远也无法真正敞开心扉,若那个严姑娘安分守己,咬咬牙便也罢了,可若不是个好的,三个人的婚姻,又如何能安生得了呢?”
前世,张氏一双儿女相继离奇夭折,外界有传言张氏悲伤过度,一度失心疯了,沈安宁不知这里头是否有那严姑娘的手笔,可结局就摆在那里。
“你便是为他们全家耗尽了心思,熬干了心血,熬坏了身子,那又如何,你死了病了残了,他们很快会再另娶一名娇妻,眨眼之间便能取代你,你的尸骨未寒,血未冷,他们却早就老婆孩子热炕头了,这般薄情寡义之人,又怎值得你我为他们掉半滴眼泪。”
沈安宁字字珠玑的说着。
为劝诫张绾,又何尝不是在劝诫自己。
说完,又是一杯冷酒下肚。
张绾被沈安宁这些话描述得心肺发凉,浑身阵阵胆寒,想起国公府的那座高墙大院,想起那里头复杂的是是非非,想起婆婆的严苛,丈夫的威严冷淡,想起那名被国公府高高捧起奉为座上宾的严姑娘,心头无不绝望,亦是将整杯酒猛地下肚,一度辣得她眼泪直流,心如死灰道:“是啊,不值得……当真是……不值当……”
只是,片刻后,便又喃喃道:“可若和离,日后又该如何自处……”
这世道,和离之人虽非没有,可毕竟少之又少。
一个和离的女人,又有哪样的婆家还敢再接纳。
即便接纳了,又如何能保证不是出了一个虎穴,又入了另外一个狼窝了。
沈安宁却对这个问题仿佛信手拈来,不知是早已深思过了千百回,还是如何,竟张口即来,呵笑道:“这又何难,想如何自处便如何自处!”
“若想嫁娶,天大地大,我大俞男儿万万亿,难道还挑不出几个比他廉世子还要顺眼的男子么?”
“若不再嫁娶,那更好办了,便多攒些钱财,他日拿着这些钱财周游列国,吃遍大好河山,看遍大好河山,玩遍大好河山,岂不痛哉!”
“若是寂寞了,无趣了,宁儿给绾姐姐介绍几个皮肉出众的小倌,哼,凭什么他们男人可以左拥右抱,三妻四妾,花街柳巷,咱们女子只能委身一人,哼,若得了那自由身,咱们女子自当快活一番!”
在酒精的刺激下,在心情澎湃的幻想下,沈安宁大脑亢奋,越说越激烈,越说越兴奋,渐渐嘴角不再把门,说得那叫一个痛痛快快,舒舒坦坦。
而听到这里的张绾只当沈安宁喝醉了,她也想醉一醉,便忍不住心生澎湃,高言放纵附和道——
“为和离干杯!”
“为和离干杯!”
“为银子干杯!”
“为银子干杯!”
“为自由干杯!”
“为自由干杯!”
“为快活干杯!”
“为快活干杯!”
两人越喝越上头,越说越肆无忌惮,显然已是喝大了,连舌头都大了起来。
而当屋内的这些惊世骇俗之言相继传到屋外之时。
尤其是那句“倘若是寂寞了,无趣了,宁儿给绾姐姐介绍几个皮肉出众的小倌”时,廉城便再也站不住,再也听不下去了,当即双眼喷火,噌地一下,暴跳如雷的拔步往里冲去。
然而,此时的陆绥安却定定地立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双脚就跟钉在了地上似的,风一吹,他宽大的官袍里灌进一身冷风,风将衣袍掀起,他像是孤峰上的一株松柏,凌寒而立,浑身气势凌厉到连冷风都畏惧几分。
直到不知站了多久,只死死绷着脸,将额前一根根青筋压下,掩下那双清冷绝尘的双目中所有的严寒和冰霜后,这才提着步子,一步一步紧随而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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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而当廉城与陆绥安二人相继跨入楼内时, 只见小小的绣楼内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屋内一应摆设皆有,甚至还插着花, 点了香, 颇为雅致。
而屋子最里侧,临窗的位置设了一方软榻, 窗外是漫天湖景,窗内榻上设了一方小几, 几子上摆了一应果子点心,以及两壶冷酒,其中一个酒壶反倒在软榻上, 已喝空了,另外一只酒壶被人抱在怀里。
酒杯,碗碟倒了一片。
而小几两端, 两个女人面色酡红,歪歪倒倒,已是醉的迷迷瞪瞪了, 一个抱着酒壶往嘴里倒,另外一个一边揉着脸,一边嘟囔着:“我要最俊的那一个——”
廉城听到张氏这番话, 脸瞬间黑如锅底。
对面沈安宁尤不自知, 还在不断拱火, 一边仰头吃酒一边大手一挥, 含含糊糊道:“一个哪够, 给你两个,四个,八个——”
一边说着, 一边用手比划着数字,结果怎么也比不对,这时另外一只手的酒壶一阵斜歪,酒壶里的酒瞬间全部倒在了脸上,顺着脖颈流淌入了衣领里,湿了一大片。
酒水浸湿了衣襟领口,嘴角的酒顺着一路没入襟口,加上那醉眼媚态的神色,竟百媚横生,无端撩人。
这下轮到陆绥安脸全黑了。
当即三下五除二卸下身上官袍,人还没走近,衣袍便已飞了过去,稳稳罩在了沈安宁头顶,沈安宁的脑袋无故被蒙在了衣袍下,大惊失色道:“天黑了,天黑了,绾绾天黑了——”
一边喊,一边手脚并用的挣扎着。
这头,张绾起身找酒,要跟沈安宁干杯,一抬头看到进来的两尊黑脸大佛,瞬间吓得脸色惊恐,一脸惊怕后缩道:“绾绾,狗世子……狗世子来了……”
沈安宁一听,瞬间一个鲤鱼打滚,从官袍下翻身而起,一仰头,只见两张大黑脸映入眼帘,黑脸上张着血盆大口,满嘴獠牙比筷子还长,其中一张还朝她袭来,她神色一变,一边作势要将张绾护在身后,一边啊啊嚷道:“绾绾,我保护你——”
然而,人还没爬起来,就被身上宽大厚重的衣袍给绊倒了,扑腾一下,狼狈摔倒。
人还没爬起来,手中的酒壶被人一把夺走。
沈安宁立马去夺,一个摇摆间,脚步不稳,险些直接栽倒滚落下了榻,然而想象中的疼痛却并没有如期到来,双腋被人死死掐着,下一刻,一双比牛还大的眼睛,冒着绿幽幽的光,靠了过来,死死瞪着她。
陆绥安额上青筋爆出。
他还从未见过这般耍酒疯的女人。
只一把将滑落的官袍捡起,紧紧将她裹住,瞬间将她裹成了个蚕蛹。
而那头,张绾亦被大黑脸怪一把揪住,她吓得呜呜缩缩,嘴里喊着:“宁儿,
大黑怪来了,我……我怕——”
沈安宁顿时歪着脸面龇牙咧嘴怂恿道:“咬他。”
张绾呜呜噎噎道:“呜呜,我不会……”
沈安宁当即傲娇一声:“瞧我的——”
便要抬手张嘴咬人,然而,此时双手被困在官袍下,竟片刻动弹不得,不过,不打紧,她没手,她还有嘴,而眼前的大黑怪鼻子老长,她瞬间张嘴嗷嗷朝着那大鼻子咬了去。
陆绥安一时不察,偏头躲过,鼻子没被咬掉,下巴却被扎扎实实的咬了一口。
张绾噗哧一声笑了,有样学样也要咬,却被廉城顷刻间一把杠了起来,甩在了肩上,廉城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这个小酒鬼制服住,而后,冷飕飕的目光扫向陆绥安怀中的女人。
若双眼是箭的话,对方早已千疮百孔。
却见陆绥安仿佛有所察觉,将人先人一步朝着怀中一藏,挡住了那道冷箭似的目光,斜眼淡淡道:“廉世子何必跟酒醉之人计较!”
便见廉城皮笑肉不笑,只冷冷道:“希望下一回陆大人被人这般歹毒离间时,也能这般冷静自若!”
却见陆绥安不咸不淡道:“放心,我不是廉世子,可没有这个福分。”
“哼!”
廉城板着脸,摘下身上披肩,将人一裹,扛着张氏大步离去。
而廉氏夫妇二人一走,纷乱噪杂的屋内终于安静了下来,沈安宁被裹得无法动弹,嘴上却还在频频作乱,一边乱啃乱咬,一边嗷嗷喊着:“再来一杯,绾绾,再来一杯。”
一边又猛地抬头看陆绥安,嘴里胡言乱语喊着:“大黑怪,受死——”
张嘴便要再度啃咬了来。
陆绥安:“……”
素来安静文静的妻子,发起酒疯来竟无端恼人。
连陆绥安都险些有些招架不住。
最终,陆绥安扯断一截里衣,一股脑塞到了沈安宁嘴里,除了含糊叫嚷,再也发不出多余杂音,至此,世界终于安静了下来。
他将软榻上的薄被扯来,朝着沈安宁身上一裹,将人朝着腋下一夹,便大步朝着正院方向踏去。
……
这番闹腾下来,太阳已渐渐落山了。
当川泽居的下人们看到世子腋下夹着个大蚕蛹大刀阔斧的跨入院内,一个个都目瞪口呆,全然忘了反应。
只见那大蝉蛹一拱一拱着,大有破壳而出的架势。
还是春淇眼尖,看到那张薄被是湖畔小楼的,瞬间缓过了神来,立马将院里所有不相干的人悉数打发走了。
陆绥安搂着蝉蛹长驱直入,跨入正房后直接命人将水送了来,他将人带被一并扔进了浴捅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