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谢谢你啊。”
这时候，田米听到声音，朝窗户外面看了一眼。
方粼粼已经走向窗口了，一个头顶迅速消失在窗台下面。
“好几天没吃东街的烧饼了，想了，一起去不？”
田米知道方粼粼这是在提示窗外的“鬼鬼祟祟”的母亲。
“好啊，我想吃夹土豆丝的。”
两人说完就走出小院了，蹲在窗户下面的蔡美霞终于舒展了腰。
“你看你，别伤了腰。”方量一边说，一边扶着蔡美霞，顺手给她捶捶腰。
“东街的烧饼有什么好吃的，难道是我刚做的晚饭不好吃？”
“我说呀，你就别老盯着小孩子了，哎呀，不对不对，他们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他们想干什么就叫他们去干吧，你儿子已经长大了。刚接到电话，他可能马上要再另一个表彰了。他爸十六岁的时候，还连拧螺丝都不会呢。一代更比一代强啊。”
蔡美霞骄傲的笑着说：“那是，以前叫你跟姑娘说话你都跟哑巴似的，咱们儿子给咱找了个这么优秀的儿媳妇，哎呀，这个田米呀，我是越看越喜欢……”
“哎，我说女王大人，这就更加不是你要插手的事儿了。”
“好好好，我少说两句！咱儿子自己努力，我们就做好后勤保障工作。”
走出了三五条小巷子，毛纺厂熟人片区算是离得有点远了。
这个年代，晚上出门乱逛的人不多，田米特别享受这一刻的感觉。能看到万家灯火，也能感受到冷清的氛围。
“先说哪件事？”
“噗。”方粼粼笑喷：“我也在想呢。要不就先啥也不说，单纯走走。”
“嗯。”两个人朝着月光，毫无目的的往前走，离湖滨广场越来越近，空间逐渐变亮，月光在湖面上晃荡，路上不多的几个路灯，并不怎么亮，有时候他们把影子赶到两人前面，没过多久，他们又把影子赶到两人后面。
明明是冷静的，淡然的散步的两个人，影子却像跳跃的小孩，一点儿也不冷静淡然。
走了好久好久，整个湖面被他们定点打卡了一大半，两个人找到一个木椅子，年久失修，油漆已经斑驳，靠背上的三块木头横梁，缺了一块，如果有人从背后看他们，正好能看到两人的腰身。一个曲线明晰，柔美挺秀。一个挺拔有力，扎实牢靠。
“在想什么？”田米问。
“想得很多，但是又不知从何说起。感觉像做梦一样，而且到现在，这个梦还没醒。还有，刚认识的那个新朋友……他现在怎么样了，安全了吗？”
“一定以及肯定。他是个会保护自己的人，就算没有我们，他也能脱险。”
“你很信任他。”
“对。不过，这次，我们也很重要，如果没有我们，恐怕不能干得那么漂亮。”
“我们，”方粼粼低头浅浅自嘲的笑。“我好像是误打误撞进入这场梦境的人。”
田米转过身，认真的看着方粼粼的眼睛，方粼粼的眼神并没有躲闪，田米发现他的瞳孔异常的清亮：“你很重要。原本我想孤军奋战的，但是现在我真庆幸你和我一起。而且，我也很愿意跟我的朋友分享这个人生道路上超级难打的关卡。”
方粼粼嘴角扬起，笑得越来越灿烂：“那你快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工头的调包计划的，还有还有，你是怎么开车的？什么时候学的？你竟然知道怎么调换火车厢的车头！还有，你是怎么算到，工头和他的情妇都会出现在最后的交接地点的？明明运输木头交接的时候，谁也不会想到会一起付尾款啊！”
田米一副了然的样子，借着月光，伴着微风和不知道哪儿来的虫鸣，娓娓道来。
方粼粼听的很认真，整个人的思想感情也跟着田米起伏，等田米讲完，方粼粼久久没有说话。
“你还会飞檐走壁啊？”
似乎开车和调换车厢这些事情都不值得称赞了。
“噗。我还爱爬树。”的确，说飞檐走壁其实是好听了些，其实田米只是爬墙，以及听墙角的高手而已。
解答了所有的疑问，两个人终于往家走，此时已经要午夜了，回去的时候，天气没有来的时候那么好，乌云遮住了月光，昏暗的路灯更显的残破不堪，那些会前后跳跃的影子也都模糊不清了。
一切似乎都在提醒着人们，该睡了，这个城市该休眠了。
路过黄家，听到一阵莫名其妙的抽泣。
“田米，你听到了吗？有人在哭的声音。”
田米走进了些，摇摇头，声音没了。
方粼粼：“可能是我听错了吧。不过……你闻到什么味道没有？”
田米：“好像是有烤红薯的味道？”
方粼粼：“嗯。”
黄家和孔家的小院黑漆漆一片，和这个巷子的任何人家一样，完全不舍得在夜晚留一盏灯。但是，烤红薯的味道很真实，甚至还带着一点焦味。
方粼粼靠近黄家的门，摸着黑上了台阶，脚下撞到什么，“哎哟。”一个小女孩的声音传了出来。
“不好意思。”方粼粼慌忙道歉。
田米问：“黄丹？是你吗？”
“嗯，是我，田米姐姐，粼粼哥哥。”
“大半夜的，你在这里做什么？不睡觉吗？”
“睡了，我出来上厕所，然后听见妈妈说有风，怕吹着弟弟，随后就听到锁门的声音。我上完厕所再回去，敲门就没人应了，我想，可能是都睡着了吧。”
“那你哪儿来的红薯。”这会儿乌云散了，巷子里没有刚才那么黑了，夜色里又能大概看得清了，田米发现，黄丹手里的红薯外形很奇怪，干瘪畸形，仔细闻闻不只有糊味，还有一股猛烈的霉味。田米记得有一次洗完土豆没有直接烹饪，放在一边忘了，等半个月后发现那个发霉土豆的时候，它不仅长满了绿芽，还散发出阴暗潮湿的味道。
田米顺手把它扔进了火炉里面，想着毁尸灭迹，烧成灰烬一了百了，但那个味道却让田米终生难忘。像是把咸鱼伴着蓝纹奶酪和臭豆腐鱼腥草一起烘烤，然后放进一个三伏天不洗澡的人衣服里……田米忍不住想吐。
“黄丹，这个红薯坏了，不能吃了。”
“我没进去房间，就想着在外面呆一会，有点饿，但是厨房里没有什么能吃的东西。这个红薯是我从垃圾桶里捡的，我吃这个妈妈应该不会骂我。炉子还没封，正好我还可以吃热的。”
黄丹没有听从田米的建议，反而大口的啃起红薯来，田米后退了几步，退到了味道没那么浓郁的区域。
方粼粼“啪”的一下，把黄丹手里的红薯排到地上。黄丹着急了，慌忙蹲下去找。
“别找了，我带你去我家吃点好吃的。”方粼粼把地上挡路的红薯踢到远处，拉着黄丹就要往自己家走。
反正就隔壁，但是黄丹不敢进方家小院，田米陪着黄丹在外面等，方粼粼去厨房拿了两个新做的花卷，还倒了一瓷缸热水端出来。
三个人坐在门口的台阶上，黄丹看到花卷，很兴奋，说了声：“谢谢哥哥，”就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那样子像是饿了三天，也是，连发霉的红薯都饥不择食的人，应该无论如何都饿了很久了吧。
吃完喝完，黄丹肚子满足了，却突然默默的开始流泪。
“你开始思考，今晚怎么渡过了吗？”早就听说黄丹这个后妈对黄丹不怎么好，但是没想到晚上会锁门不让她进去。她是算准了这个小姑娘不敢声张的性格，所以对她实施冷暴力。看似没有打她没有骂她，却比打骂还要残忍的对待她。
黄丹：“我就在门口靠一夜吧，反正天还不冷。”
方粼粼：“今天你爸妈来我家，大概意思要给你找个落脚地方，你知道吗？”
黄丹点点头；“嗯，我爸问我想不想留在城里，我自然想的，我从小这里长大的，我还想继续读书。”
听闻黄丹成绩还不错。
“我爸说，找找看谁愿意给我一个住处，他愿意付生活费，万一找不着，就给我在门口起一间小房子，我早上早点出门，晚上也早点回家，就应该不会被妈妈看到。也气不着她。如果……都行不通，我爸说，那他只能回老家，看看有没有叔叔伯伯需要过继女儿了。”
第101章
又急又饿，黄丹很快就消化了这些吃食。
饱暖思悲伤，黄丹突然就摸起眼泪来。
“不饿了。但是我今晚……咋办呢？”
方粼粼马上：“要不就……”
田米拉了他胳膊一下，方粼粼马上改口。
“要不，还是再想想办法。”
田米正色，“黄丹，你今年几岁了？”
“虚岁十一。”
“年纪不大，但是也不小了。在我们村里，好多女孩这个年纪已经开始考虑未来的问题了。”
“我不想，太可怕了。田米姐姐，那些对我来说很遥远。”
“想做独立的大人吗？”
“想，可是，我现在没有能力。”
“有没有能力不是你妄自菲薄就可以定义的。”
“田米姐姐，你这是什么意思？”
“现在就有机会啊，独立的女孩子，不应该连睡觉的地方都争取不到。你现在回去，敲门，要回自己睡觉的地方。”
“田米姐姐，你说的是认真的吗？现在去把他们吵醒吗？”
“你也可以选择就这么坐着坐一夜，兴许运气好，能碰到一个方粼粼这样的好心人，给你两个馒头。运气不好的话，就碰不到。不过……我想说的是，这种做法，是街头乞讨的乞丐才做的事，你是乞丐吗？”
虽然天很黑，但是黄丹的脸很红，田米的话很尖锐，可她说的没错。
黄丹着急的哭了，田米往自己的小院走，方粼粼紧紧跟在后面。
“我只管说完我的话，现在我要回去睡觉了。再见，黄丹。”
今天晚上，田米叫自己黄丹的次数，比她一年里听到的都多，在田米眼里，她已经是个独立女孩了，不是别人口中的“黄家闺女”。
田米说完，头也不回进了小院，方粼粼紧跟其后，关好院门。
“我刚才想让她先来咱家凑活一晚上的……用你的话说，还是格局小了。”
“自己的问题必须自己解决，我们没必要多管闲事。这次她逃避了，以后还有很多要面对的，她现在近况堪忧，早点面对问题，才能早点解决问题。”
方粼粼看着田米，院子里虽然也没灯，但是刚从厨房取了东西，厨房的灯还亮着。那光明明没有直接照到田米，但是却映的田米特别美丽动人。
在他的心里，田米一直是一个自身就会发光的人，这是一个每时每刻田米本人都在印证的事实。
此刻，方粼粼只想如此这般盯着田米，不带任何情绪，忘记她的光辉，就这么看着忽明忽灭的厨房灯不小心映衬着的田米。
真的很美。
蔡美霞起来解手，看见厨房灯亮着，嘴里念叨：“老方这老头子，不长记性，瞎浪费电。”
一边念叨一边往厨房走。
“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