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话说得糙,理却实在。
玉青时心里虽是没什么波动,面上却露出了受教的笑,点头说:“嫂子说的我记住了。”
“记住了就好。”
“你自己行得正端得住,谁说什么都不用往心里去。”
“就她那样的,谁愿意多搭理她一字半句?”
“你跟她多计较,跌份儿。”
芳嫂子是个实在人,性子也很耿直。
再加上元宝在村学帮着她家的铁牛出头,她心里念着玉青时的好。
打开话匣子就止不住,一边帮玉青时洗碗,一边说起了薛强的新媳妇儿。
这儿媳是薛家两口子亲自选定的,说是满意得很。
逢人就夸得天花乱坠,不像是娶了个人间媳妇儿,倒像是迎来了天上的飞仙,恨不得把什么好的都往这儿媳的身上套。
可这村与村之间本就隔得不远,又多的是闲着无事嚼舌的人,谁家稍微一有点儿什么风吹草动,不用多久就能像野草的种子似的,顺着风传得到处都是。
芳嫂子四下看了一圈,见无人往自己这里瞧,压低了声音轻轻地说:“这新娘叫刘慧慧,是薛婶娘家的表亲。”
“我之前就偶然听人提过,说是这姑娘不安分,跟外头的一些混子时有往来,之前还说是要嫁到县城去,也不知是怎么弄的,着急忙慌地嫁给了薛强。”
她说着意味深长地啧了一声,摇摇头微妙道:“薛婶现在话说得满,漂亮得很。”
“可依我看,婚事办得如此仓促,只怕是没那么简单。”
玉青时不关注村里的流言动向,也无所谓人的嘴里最近又在嚼什么。
可听到芳嫂子这话,她的眼里还是免不了多出几分意外。
薛婶本身就是个嚼舌的好手,舌头抻长了绕树三圈只怕是都还能剩下三尺。
芳嫂子都能说出几分道道的流言,她怎么可能不知道?
注意到玉青时没来得及掩饰的愕然,芳嫂子笑得愈发讥诮,低声说:“听说刘家陪嫁了一头驴,还有不少衣裳棉被。”
“跟娘家表亲结亲,本就是亲上加亲的好事儿,又得了这么丰厚的嫁妆,自然什么流言都成了烟云,不值得在意。”
玉青时没想到洗个碗还能听到这样的传闻,默了片刻很是唏嘘地说:“嫂子,这话可不能说给旁人听见。”
“否则让薛婶听了,只当咱们是见不得她得了个这么好的儿媳呢。”
芳嫂子愣了下哈哈笑了起来,用沾了水的手指隔空指了指玉青时的鼻子,笑说:“狭促。”
有芳嫂子一起,堆成了小山的碗堆很快就见了底。
外头人声来往鼎沸,热闹了大半日,薛家的婚宴总算是到了尾声。
来吃席的人走了,剩下的就是些帮忙做活儿的人。
厨子把剩下的饭菜一股脑地弄好端上桌。
桌边只有十个凳子,坐不下的人就只能端碗站着。
这时候吃饭就不讲人情了,全看手速。
谁稳准狠,谁的碗里的菜就能堆得冒尖,甚至还能抢到好几块流着肥油的大肉片。
谁要是慢了,不等筷子挨着大碗边,碗底就只剩下了残汤剩水。
玉青时许久不曾参与这样的场合,浑身上下就连每一根头发丝都在叫嚣着不适。
她端着一碗杂粮饭被挤到外围,若不是芳嫂子眼疾手快往她碗里连着夹了好几筷子菜,只怕是连一碗饭都不见得能吃完。
吃过饭,众人帮着把该洗刷的收拾结束,各自叫上自己家的娃娃,拍拍吃饱的肚子,心满意足地打个饱嗝,溜溜达达的就各自回家。
老太太一时还走不了,元宝吃饱了玩儿得兴起也不愿意走。
玉青时问了一圈谁都不走,只能是自己一人折了回去。
到家后第一时间就是推开门看看屋内的情况。
头先喂药的轻松让她忍不住怀疑屋子里的小丫头已经醒了,只是怕被自己撵出去才一直装昏。
她特意没锁门,又把话撂在了院子里。
本想着等自己回去时这小丫头说不定就自己走了。
可等进屋一看发现床上的人还是闭眼睡着,她的眼角失控地跳了起来。
难不成是自己猜错了?
她压住眼底狐疑用手背在小丫头的额头上试了试。
摸着还是烫手。
“真没醒?”
玉青时的小声呢喃谁也没听到,床上的人也依旧睡得平静。
看样子打雷都不见得会醒。
她压下心头翻涌的疑惑,转身准备出去给这小东西熬药。
可走到门前就看到地上有几个不太清晰的脚印。
还能清楚地看出脚趾的痕迹。
这几日都不曾下雨,地上干燥得很。别说是正常走,哪怕是走一步在地上用鞋底搓一刻钟,再走时也不至于会在地上留下痕迹。
而地上的脚印却是湿的。
证明这人刚刚去过带水的地方,不小心湿了脚。
玉青时不知想到什么,眉心不受控制地多了个小小的褶皱。
她装作弯腰整理裤脚的样子,凑近用手在脚印上点了点,放在鼻尖时闻到一股熟悉的洗碗水味儿,脑中白光一闪,顿时被气得有些好笑。
她意味不明地用眼角余光扫了眼床上躺得安然的人,迈步直接走了出去。
人不大,鬼心思倒是不少。
什么时候醒了溜出去跟到了薛家都没人知道。
她倒是要看看,这小玩意儿能闭着眼装到什么时候才肯醒。
第148章
玉青时有心想掩饰点儿什么的时候,谁也察觉不了。
故而床上的人压根就没意识到自己已经暴露了。
她等了很久,确定屋内没人才悄悄把沉重的眼皮撬开一条不明显的小缝,偷偷摸摸地快速扫了一眼。
屋内没人。
隐隐能听到院子里有走动的声音,不一会儿空气中也渐渐传来了药特有的苦涩味儿。
别的小孩儿闻到这股药味儿,可能就要红眼睛抹鼻子地开始掉眼泪,生怕苦苦的药会被喂到自己的嘴里。
可她闻到这味儿,第一反应就是又期待又紧张,生怕这口药不是给自己的,唯恐自己少喝了一口,没来得及尝出这药到底是什么滋味。
她挨过无数的打,时常被人当做撒气的玩意儿,拳打脚踢都是家常便饭,一日或许一顿饭都吃不上,可每日的巴掌却总是少不了。
被打的次数多了,一条贱命也没机会尝试药的滋味。
这身从不见好的骨肉就跟正常人的有了区别,再疼再难受,一口气吊住好像也就过去了。
她昨天本以为自己会死,可谁知今早上就醒了,生怕自己会被撵出去,死死地闭着眼不敢出声。
直到听到玉青时的话,心又凉了大半。
还是没人想要她…
可是…
“我要是能帮她,是不是就能留下了?”
“要是我…”
“姐姐!”
“你慢点儿。”
元宝冲进门的叫喊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床上的人又紧紧地闭上了眼睛,仿佛是从未醒过。
元宝扑到玉青时的怀里闹腾了一会儿,就一刻也闲不住地想进屋去看看屋里的人醒了没醒。
看到床上的人,他故作老成地叹了口气,摇头晃脑地说:“她怎么这么能睡?”
“晒屁股的太阳马上就落山了,还不起呢。”
玉青时被他这话逗得弯了弯唇,漫不经心地说:“睡够了自然就会醒。”
“你别捣乱,去那边玩儿。”
元宝不甘心地啧了一声,放下手里的扇子蹦跶到旁边去蹲好,托着下巴眼巴巴地问:“姐姐,奶奶说我明日就要回村学了,是吗?”
“是啊,明天你和铁牛一起去。”
“不过先说好,这次去可不能再惹事儿了,否则下次再伤着可没人管你。”
元宝想起之前的事儿小眉毛就绞作了一团,很是郁闷地捏着手里的泥团。
他像是跟那团泥有什么深仇大恨。
一下更比一下用力,捏得咬牙切齿地面目狰狞。
等把泥团搓得都圆了,才耷拉着脑袋闷闷地说:“上次那是我大意了,不然才不会受伤呢。”
“等我力气再大些,我就…”
玉青时无声挑眉:“你就什么?”
“我…”
捕捉到玉青时话中不明显的危险,元宝眼珠一转很是识趣地说:“我好好跟他们说,大家都是讲道理的人,干啥非得把人往粪坑里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