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北侯府全家在西南熬了五年才被洗清冤屈,从西南召回,复了之前的功耀,只可惜侯夫人没能熬得过,早早的就丧了。”
柳嬷嬷想起曾经得见的侯夫人,叹息道:“侯夫人与定北侯夫妻情深,侯夫人亡故后一度无心外事,甚是颓败,老封君见之不忍,就做主寻了个出身不高的商贾之女给侯爷续弦。”
“老奴曾听人说,老封君选个出身不高的商户之女做续弦侯夫人,是想全了嫡出长女的尊贵,免得来日继母不贤,让这嫡长女受了委屈,可谁知世事难料,如今十几年过去了,定北侯府的嫡出长女仍是未能寻回,至今不知其下落。”
宣于渊听着陈年旧事,不由自主地搓了搓衣摆。
这是他小时候紧张时就有的小动作,可哪怕是贵妃娘娘和柳嬷嬷,也是多年不曾见他如此了。
柳嬷嬷难掩惊奇地看了贵妃娘娘一眼,贵妃娘娘示意她别说话,眯着眼盯着宣于渊的脸,轻声问:“渊儿,你之前与我说的女子,究竟是何家的姑娘?”
贵妃娘娘问了话没得回答,气得眉毛直抖。
宣于渊敷衍地对她挤出个笑,伸手护住自己靠近她那侧的耳朵,盯着柳嬷嬷说:“嬷嬷,那你可曾见过这位原配的侯夫人?”
柳嬷嬷顿了顿,好笑道:“见是见过的。”
“原配侯夫人生来一副好姿容,天仙似的人儿,当年年少还在闺中时,就有汴京第一美人儿的赞誉。”
宣于渊低着头喃喃道:“那或许就能对得上了。”
只是光是靠着旁人口述到底是不能证实他心中猜想,要想确定此事无误,还得想个法子。
他想着玉青时,屁股底下像是坐着一张烧红的铁板,一刻也坐不住。
不等贵妃娘娘和柳嬷嬷回神,他唰地一下站起来,胡乱扯着桌上的桌布擦了擦手腕上残留的血迹,说:“姨母,我有事儿先走了。”
“小兔崽子你去哪儿?”
贵妃娘娘一把摁住他的肩膀,咬牙道:“你父皇刚罚了你,你这时候还想出宫,岂不是…”
“没事儿,左右一日不能变成五个时辰。”
他不以为意地扯着嘴角笑了下,抓着贵妃娘娘的手重重握了握,遮不住笑地说:“等我把这事儿敲定,哪怕一日是跪八个时辰也是值了。”
他说完急匆匆地奔到门口,变戏法似的从袖子里掏出个不大的面具扣在脸上,把衣裳什么的都拉扯整齐,这才强压心头欢喜裹着一身常见的阴郁走了出去。
贵妃娘娘和柳嬷嬷见多了这种大变活人的场景倒也不在意,只是想着宣于渊刚才那反应,又觉得哪儿哪儿都不对劲。
贵妃娘娘忍不住说:“嬷嬷,渊儿瞧着是不是不太对劲儿?”
她养了宣于渊十几年,这孩子在她跟前虽是没什么正形一贯爱说笑,可也从未见过他有如此耐不住性子的时候。
那模样看起来就像是知道哪儿藏着鱼干的猫儿,一刻都等不得就要去赶紧摸一口,简直是把心急如焚写在了脸上!
柳嬷嬷意味不明地弯着眼尾笑了笑,低声说:“娘娘,依老奴瞧殿下的样子,大约是好事儿将近。”
“您为殿下攒了多年的聘礼,说不定哪日就能找着机会送出去了。”
贵妃娘娘盼宣于渊成婚盼得头发都白了无数,听到这话想也不想就啐了一声,正想开口时脑中白光突闪,惊诧道:“你是说,他说的那人可能是定北侯的…”
“娘娘。”
柳嬷嬷手掌往下压了压,轻轻道:“定北侯府的嫡长女尚未寻回,这是谁都知道的事儿,眼下殿下不愿多说,您也不好多问,不如再耐心等一等。”
宣于渊不是无的放矢的性子,今日问了这么多关于定北侯夫人的陈年往事,定有缘故。
与其胡乱猜测,不如等宣于渊自己摊牌。
贵妃娘娘强压惊愕被扶回去坐下,灌了半盏茶才呐呐道:“可是定北侯举全家之力寻了十年不得踪迹,渊儿上何处去找的人?”
“他又如何得知那人就是对的?”
柳嬷嬷没想那么多,见着宣于渊高兴她就乐得满心满眼都是欢喜,听到这话好笑道:“这有什么?”“咱们殿下心中有章程,行事也有章法,殿下认定的人定然是不会错的。”
“殿下难得有个可心人,别说可能是那位,就算是不是,殿下若是欢喜,那又什么要紧的?”
贵妃娘娘恍惚下点了点头,说:“你说的对。”
“不管是不是,只要是渊儿喜欢的就好。”
“对了,头先我让侯夫人做香囊有些冒犯了,你去寻些上好的料子回头找机会送过去。”
八字还没一撇,贵妃娘娘已经忧心忡忡地盘算起了别的,悻悻地说:“渊儿若是真的得了她家的女儿,往后少不得要来往,还是讲究些好,不然伤了儿女和气可怎么好?”
柳嬷嬷闻言好一阵乐,打趣的话还没出口,就看到贵妃娘娘风风火火地站了起来,说:“我记得内库里存了不少好的首饰,你快随我去点点,看看哪些适合用来做聘礼的。”
柳嬷嬷忍俊不禁地说:“娘娘,这…”
“你别说别的,赶紧帮我想想还有什么合适!”
“好好好,老奴这就跟您去瞧瞧。”
贵妃娘娘这一日过得又惊又喜,进了内库就不愿出来。
宣于渊换了身侍卫的衣裳出了宫门,径直就找到了藏在茶楼中的张堰。
张堰看到原本应该在宫中禁足的宣于渊惊得下巴掉了满地,甚至都顾不上托起来就说:“三爷,您怎么出来了?!”
皇上今日动的怒大到在宫外的人都有所耳闻,宣于渊这时候不在宫里老老实实地待着反省,居然…
宣于渊不耐地捂住他的嘴,把人拖进屋里用脚跟把门带回去关好,张嘴就说:“今晚随我去个地方。”
张堰动了动被摁得发麻的腮帮子,胆颤道:“去哪儿?”
宣于渊答得干脆。
“定北侯府。”
张堰表情复杂地盯着他打量一圈,幽幽道:“您若是想去做客,大可白日里去,晚上…”
“谁说我是去做客的?”
“那您想去做什么?”
宣于渊咧嘴露出自己的大白牙,挑眉笑道:“夜探定北侯书房。”
张堰???
小爷你是不是有毛病?
第173章
宣于渊生来胆子就大得没边儿,哪怕是头顶见不着方圆的天都不见得能兜住他那颗作怪作死的心。
别说区区一个定北侯府,哪怕是皇权至高无上的太极殿,他年轻时也是仗着不知死活硬闯过的。
后果不论,可他既然说了要闯定北侯府,那当真是谁来了也拦不住。
张堰在一阵难以言喻的窒息中脑子糊得就像是烧焦了的锅底。
他正在回宫通风报信让这位作死的祖宗被抓回去,以及自己被迫跟着他一起去作死这两种选择哪种会让自己死得体面些时,就看到宣于渊摸着下巴说:“侯府的守卫不见得有多森严,可到底是不清楚里头的布置,万一贸然擅闯惊扰了府中女眷也是不佳。”
张堰闻言疯狂点头,肯定道:“不请自入肯定是不行的。”
“三爷,您才刚回来,皇上的火还在盛头上,您要是这时候再被定北侯当小贼抓了,那…”
“谁说我会被抓?”
宣于渊嫌弃地看了张堰一眼,凉丝丝地说:“就算是被抓,那也应当是你被抓。”
张堰:这话几个意思?
宣于渊一点儿也不知道见外,直接把自己的手指伸到桌上的茶杯里涮了涮,沾着茶水在桌上画了个位置,说:“你我一同去,到时候我进屋找东西,你在门外守着。”
这活儿听起来像是个把风的,按理说没什么难度。
可张堰愣是从中品出了一种不祥的意味。
他咽了咽口水,小心道:“只是守着?”
宣于渊看傻子似的瞥了他一眼,微妙道:“想什么呢?”
“万一有了动静,你就负责现身把人引走,最好是再在侯府里闹一圈,做出有贼人闯入偷东西的架势把能吸引的视线全部吸引走。”
“对了,记得把时间拖长些,别轻易让人抓住了。”
柳嬷嬷说定北侯与原配夫人感情甚好,按理说哪怕夫人逝世多年,也应当留有亡者遗物。
只是到底是添了新的侯夫人,亡者遗物大概也不好摆在明面上,肯定都被好好地收了起来。
宣于渊手里捏着些不能当作证据的只言片语,也没有个具体的头绪。
想又快又准地找到想找的东西明显不实际。
只能设法把找的时间延长。
张堰听到这话只觉得自己脑门上好像写了替罪羊几个血色大字,足足愣了好一会儿才颤着牙说:“我…”
“那我要是不小心被抓住了,三爷打算用什么去跟侯爷赎我?”
宣于渊笑得一脸和善,看着他的眼神甚至还充斥着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信心,答道:“我相信你不会被抓住的。”
张堰不死心地咬牙:“那要是万一呢?”
“万一…”
“那就只能请你爹来赎你了。”
宣于渊不要脸得彻彻底底,在张堰的目光逼视下完全没有做人的打算,张嘴就说:“放心,你爹就你这么一个独苗,他舍不得让你被定北侯打死的,最多就是抓回去打断一条腿。”张堰闻声心累,刹那间掐死自己的心都有了。
面对他浑身上下散发出生无可恋,宣于渊很大气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放心,侯府那些草包侍卫抓不住你的。”
“我相信你。”
张堰:我可谢谢您嘞。
宣于渊三两下敲定了简单粗暴的计划,耐着性子等到天黑。
夜里打更的梆子声响到第三声,一身黑衣的宣于渊对着身后满脸丧气的张堰招了招手,示意他跟上后飞身一跃就攀上了定北侯府的后墙。
两道蒙面的黑影无声无息蹿入侯府的院墙之内。
张堰回忆着自己弄到的图,对着宣于渊打了个手势,小心避开夜巡的护卫,不到半刻就摸到了侯爷的书房门前。
定北侯的书房是侯府重地,哪怕是主人不在时,门前也有人看守。
宣于渊屏息等了片刻,等换防时对不知藏在哪儿的张堰竖了个手指。
整个身子都趴在了树干上的张堰见状暗暗骂了一声娘。
他哪儿是来把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