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于渊美滋滋地回到自己的小侧屋,翘着腿在床上辗转半宿,赶在鸡叫之前翻窗出了秦家小院,入了后头的竹林。
一声不起眼的口哨声响,竹林里就多了一个黑乎乎的人影。
唐林正要下跪行礼,宣于渊摆手示意他站起来,说:“你想个法子,往定北侯手中送个消息。”
唐林茫然眨眼。
“什么消息?”
“就说…”
“他寻了多年的女儿就在此处,设法把定北侯府的人引过来。”
宣于渊一开始是想自己找机会跟玉青时挑破,顺便再找个机会把自己隐瞒的事儿跟玉青时说一说。
毕竟假的就是假的,能瞒一时瞒不住一世。
以玉青时的聪敏,就算是他一字不说,可再过些日子到了实在是没法瞒的时候,总会露马脚。
他盼的是长久。
早些找机会说透了,该认打认打,该认罚就认罚,等玉青时被隐瞒的窝火气消了,差不多也就能欢欢喜喜地带着她回汴京了。
可这几日的接连试探下来,宣于渊突然就改了主意。
玉青时对自己的身世绝对不会是一无所知。
明知道自己身上藏着这么大的秘密,稍微往前一步就能改变的局面,她却怎么都不肯迈出这一步,处处都透着诡异的反常。
他甚至能感觉到,玉青时不想听人提起除了秦家村以外的事儿,对别的也没有丝毫兴趣。
她抵触直白至此,若是贸然提起,说不定聪明反被聪明误,最后倒打一耙还伤了情分。
他左思右想,还是觉得自己不能当这个恶人,决定把这坏人拿去给定北侯自己做。
等侯府来人把玉青时带回汴京,人到了他的眼前,纵然是再有天大的气,也能找着机会慢慢地消。
反正人都到了眼跟前,还怕她跑了不成?
唐林是个聪明人,否则也不会被指派来跟着宣于渊。
话虽然只听了一半,他联前想后脑中豁然一明,没多说废话,只是低声说:“是。”
宣于渊搓着手指默了默,突然道:“最快的话,消息多久能到汴京?”
“最快半个月。”
“半个月…”
“也行。”
“对了,这事儿记得办得隐蔽些,别让不相干的人得了消息,省得一天扫尾巴打苍蝇的,虽是不痛不痒,可到底是恶心人。”
定北侯和府中老太太虽是惦记着玉青时这个大孙女儿,可不见得所有人都盼着她能平安回去。
别的高门大户家中一地腌臜龌龊,定北侯府也不干净,否则也不会惹来徐家那些恼人的苍蝇。
宣于渊素来走一步看十步,也容不得半分多余的闪失,自然不愿再出岔子。
唐林低声说了声好,不等抬头,眼前风声突动,刚刚还站在自己面前的宣于渊就没了人影。
他抱着胳膊靠在树干上抿紧了唇,不由自主地抬头看向秦家小院的方向,呐呐道:“竟是定北侯府的血脉吗…”
第206章
玉青时对隐藏在夜色中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也不知道自己的所有盘算全都毁在了某人的一厢情愿里。
日子依旧是一日接着一日的过。
可自那日得了官府的消息后,她的心里就多少存了疑,找个机会单独进了城,四处转了一圈,果真是没再看到任何可疑的身影。
徐伟的画像依旧被贴在官府门前的木板上,画像下头写着身份不明几个大字。
徐伟是徐家正儿八经的二爷,不是什么随便死在哪儿都无人问津的阿猫阿狗。
这人枉死在此,徐家不久后肯定会得到消息,依玉青时对徐家人行事的了解,徐家定不会善罢甘休。
不管徐伟是为什么死在这不大的县城里,等徐家的人来了,这里肯定会搅起风云变色。
换句话说,这个地方已经不安全了。
玉青时白日里跟着老太太和宣于渊去下地忙活,入了夜却总是在暗暗盘算如何脱壳离去。
拔出来的秧苗悉数下地,迎了一场大雨后长得愈发青翠可人,老太太一日闲不住地要跑去看好几次,每次看了回来,都笑得格外欢实。
她择着篮子里的野菜,心满意足地说:“今年年时好,老天也格外赏脸,风调雨顺的,只要好生侍弄,咱家今年地里的收成肯定不错!”
玉青时心不在焉地应了声是,顿了顿状似漫不经心地说:“对了,我今日去村学接元宝的时候,听先生说他功课进益不错,虽是顽劣,可到底是有几分天资的。”
正蹲在墙角跟宣于渊一起刨蚂蚁窝的元宝听到自己的名儿,立马就仰起脑袋嗯嗯嗯地点头,身体力行地表示对玉青时的赞同。
像是觉得玉青时的夸赞太过轻描淡写,不足以表现自己的优越,他还忍不住补充了几句:“曾先生还夸我特别聪明呢!”
老太太听了更是乐乎,笑眯眯地说:“是吗?”
“那你可得好生努力,千万别辜负了先生的教导才是。”
元宝乐得没心没肺的,摸着鼻子嘿嘿地说:“奶奶放心,先生教的我都记住了,等我以后出息了,我就让你和姐姐还有春草都过好日子!全都在家享福!”
他人才一丁点儿大,张嘴夸海口时志气却是不小,说得有模有样的,瞧着还挺有小男子汉的担当。
老太太听了好一声乐。
就连玉青时和春草都微微弯了唇角。
元宝见她们都笑了,心里愈发得意,一边用手里的小树枝戳蚂蚁窝,一边说:“曾先生和徐先生都可喜欢我了,说我比别人聪明!”
“昨天曾先生还给我吃了糖呢!”
他一口一个曾先生,夸得真心实意,一丝水分都不含,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对面的人已经默默黑了脸。
玉青时今日去村学接他,宣于渊也跟着去了。
去的时候宣于渊还在发愁,这小子要是见了自己激动得哭了该怎么办。
他换的衣裳是玉青时亲手做的那一身,随便弄脏一点儿他心里都不舒坦,万一要是被这小子揪着抹了鼻涕,那岂不是不妙?
可事实往往与愿相反。
这个混小子非但没激动地哭出声来,还揪着他的手,张嘴闭嘴说的都是曾先生。
曾先生夸他字儿写得好。
曾先生夸他背书快。
曾先生夸他力气比别人大。
曾先生曾先生曾先生…
不到两个时辰的功夫,宣于渊已经数不清自己到底听了多少遍这个曾先生的大名儿。
一个肩不能提手不能扛的白面书生,还动不动就把眼珠子粘到玉青时的身上,这人到底哪儿好?
怎么就值得这么翻来覆去地夸了?
宣于渊心里憋着无名鬼火,又不敢去挑玉青时的霉头,眼看着元宝这个不识趣的臭小子还要叭叭,索性大手一伸直接扒拉着他的脑袋往地上杵。
元宝猝不及防之下哎呦一声,抓住他作怪的手就开始嚷嚷:“你干什么!”
“我要摔下去了!”
宣于渊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毛茸茸的后脑勺,冷笑道:“不是你说的想掏蚂蚁窝吗?”
“不凑近些看清楚,你还怎么掏?”
“嗷嗷嗷!”
“你放开我!”
“不放。”
元宝喊得嘶声力竭:“我跟你拼了!”
宣于渊无声冷笑:“来啊,让你一只手。”
咣咣咣!
一眼没看住,刚刚还在墙角你好我好蹲着玩儿的一大一小就嗷嗷着动起了手。元宝刚到家不到半日,这样的场景已经上演了好几次。
玉青时和老太太是见惯了的,不为所动,继续该做什么做什么。
春草不忍地张了张嘴,最后到底还是什么也没说。
明知打不过,还是要去打。
元宝小小年纪就有这种迎难而上的精神,作为姐姐的,的确是不应该对此多说什么…
宣于渊和元宝闹得不可开交,玉青时两耳不闻,把空了的篓子放在一边,拉了个小凳子走过去坐在老太太的边上,轻声说:“奶奶,我想跟你商量个事儿。”
老太太愣了愣:“什么事儿?”
玉青时笑了笑,转头看了正被宣于渊单手摁在地上疯狂摩擦的元宝一眼,说:“元宝天资不错,可村学里只有两个先生。”
“曾先生虽是有心,可自己过分年轻,还要兼顾着来年下场的事儿,对孩子的教养上到底是欠缺了几分火候,也顾不上那么多琐碎,开蒙时在村学还能说是不错,可日子长了,只怕是不太好。”
老太太不懂这些事儿,听出玉青时话中的凝重,立马就微微变了脸。
她迟疑道:“你是说,元宝再继续去村学,可能会耽误了?”
玉青时唔了一声,慢条斯理地说:“我去打听过了,凤阳县有个东林书院,据说在书院里教书的先生都是举人,还有个老爷子之前是翰林院的学究,学问很是不错。”
“东林书院立院百年,供出了不少有名的读书人,从书院中出来的学子来日的前程都是很好的,要是能把元宝送去东林书院,可能会更稳妥些。”
饶是老太太不读书,不识字,可也听说过东林书院的鼎鼎大名。
可一想到凤阳县那么远,她就控制不住地皱眉。
“迟迟,东林书院是不错,可距咱家也太远了,从这里去凤阳县,紧赶慢赶都得花上十几日的功夫,而且我听说东林书院不好进,入得大门的学子要么是天资过人的,要么就是家中根底厚的,咱家元宝会不会…”
“不会。”
玉青时笑笑打断老太太的纠结,轻笑道:“我都去打听过了,只要咱家元宝愿意,进书院是不成问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