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于渊翻骨碌从床上爬起来走到门边,抱着胳膊靠在门框上,看着在院子里玩闹的元宝和春草,以及拉了个小凳子坐在厨房里择菜的秦老太,还有背对着自己正在往灶膛里添柴的玉青时,空无了多日的心终于落在了实处。
眼前的一切好像都没变样。
就像……
还在秦家村的小院中一样。
宣于渊出来的时候没吱声,脚步也轻。
院子里的人谁都没察觉到。
元宝想去抓泥巴时眼尖看到宣于渊,两眼发亮地叫了声:“于渊哥哥!”
小孩子忘性大,也不知玉青时口中的殿下二字到底代表的是什么。
他选择性地只记得这人对自己好,哪怕是闹了多日的变扭,被迫在屋子里待了几天,这会儿见宣于渊醒了,脸上眼里充斥着的也只有欢喜。
他脚下踩了炮仗似的冲到宣于渊的跟前把人拦腰抱住,龇牙乐出了一排小牙。
“于渊哥哥你可算是醒了!”
“奶奶说你病了,姐姐正在给你熬药,你快把药喝了然后不生病了好不好?”
他耍赖似的缠着宣于渊摇了摇,小声哼唧:“你生病的时候看着可吓人了,你别生病了,快好起来吧。”
小娃娃的要求来得无理又直白,再好笑的话经他这么一说,好像也添了几分不可说的正经。
宣于渊搓着他的小脑袋唔了一声,很认真地想了想,笃定道:“你说的对,我的确是不能生病。”
“我马上就好了。”
元宝半信半疑地仰起脑袋,奇道:“真的吗?”
“真的马上就好了?”
宣于渊好笑眯眼。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元宝被宣于渊忽悠的次数极多,然而这小娃娃记吃不记打,被骗了多少次也不见得会长一次记性。
听到宣于渊这么说,他当即高兴得忘乎所以,拉着宣于渊的手就要他陪着自己玩儿。
秦老太欲言又止地顿了顿,到了嘴边的亲昵换了个谨慎的措辞,小声说:“元宝。”
“生病了哪儿有那么快就能好的?你别胡闹。”
元宝被一声说得耷拉了脑袋,看起来像个被人抢走了肉骨头的小狗似的,转着湿漉漉的眼睛不敢多话,可手还是拉着宣于渊的衣袖不肯放。
春草跟元宝比懂的也不算多,可性子相对沉稳些,更重要的是,她跟玉青时一条心,干不出元宝这吃里扒外的事儿。
见状怕玉青时不高兴,立马就跑着上前无视元宝的小小挣扎把元宝的手拉了出来,不由分说地拉着他走开几步,低声说:“你忘了我怎么跟你说的了?”
“可是……”
“元宝。”
春草的语气重了几分,不等元宝察觉不对就笑着说:“不是说好了我陪你玩儿的吗?”
“我都想好把泥人捏成什么样式的了,你难不成是想耍赖?”
元宝轻易就被她的话带走了注意力,三两句后被她牵着到了墙角继续揉泥巴。
老太太欲言又止地看了玉青时一眼,踌躇不定地看看宣于渊,反复张嘴最后到底是什么也没能说出口。
昨晚上两个孩子睡得实,大约也不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
可她不放心玉青时,守着门看了许久。
她看到宣于渊抱玉青时了。
换作寻常人家,这有了肌肤之亲,又有情分在前,谈婚论嫁说儿女婚事,那都是理所应当的事儿。
换生辰八字下聘论亲,摆席请酒迎新人入门。
桩桩件件都是让人想想就能乐出声儿的好事儿。
可问题是,这儿女非常人,婚事又哪儿能是以常理来计的?
老太太见过最尊贵的孩子是财主家的少爷,可再尊贵的财主少爷,只怕连皇子的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
这样的人物,这样的事儿,怎会是她可出言做主的?
老太太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收回自己的目光,端着一个不大的筛子进了屋,从头到尾都没多说一句话。
宣于渊目送着她走远,视线无声无息地转回到玉青时的身上。
玉青时正端着药罐把药倒到碗里,黑漆漆的药汁入碗冒着朦胧不清的雾气,半遮半露地模糊了她的侧脸,让认难以看清她眼里的情绪。
宣于渊不自觉往前走了几步,站在距玉青时一臂远的位置,轻声喊:“迟迟。”
他虽是醒了,可到底是病了一场,出口之声都带着病中的沙哑,与往日的清朗很是不同。
可看着玉青时的目光却无半点改变。
甚至还比前几日多了些明明白白的灼热。
他睡了一觉,好像就彻底放弃了什么,不再掩饰自己的心意,不再巧言遮掩自己眼中的热忱,无声的眼神钩子似的,充斥着未曾说出口的期待,直白又热烈地刺透隔在两人中间的空气,试探着往玉青时的身上勾。
但凡眼玉青时对此做出任何回应,他下一秒大约就会直接把玉青时拥入怀中,直诉热切。
可他又怕玉青时不回应。
昨晚玉青时的那几句话看似不经风色,可却在他的心头笼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
那种怪异如影随形,难以忽略的同时又让满腔孤勇的人心底再度生怯,不敢再似昨日那般往前迈步,只能是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人,眸色深深。
万幸玉青时似乎只是随口一说,扭头看到宣于渊站着不动时,眉梢甚至还往上扬起了一个往日常见的弧度。
“盯着我做什么?”
宣于渊勾唇轻笑,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涌出一抹不知从哪儿强行挤出来的赫然,戏谑道:“你好看呗。”
“我这人生来喜好美色,见了生得美的就挪不动脚,你不是早就知道的么?”
玉青时没想到他琢磨半天说出这么一句怪诞不经的浑话,微怔一瞬哑然失笑。
“好美色看我作甚?”
“打盆水看看你自己不就行了?”
若论容色,玉青时可不敢说自己能过宣于渊。
宣于渊尚在病中的脑子一时发懵,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玉青时这是调侃,眼中笑意加深,慢慢地往前走了一步,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拉扯住玉青时的袖口,撒娇似的小声说:“迟迟。”
“只要你想,我就一直都是于渊。”
宣于渊有太多的身不由己,可于渊只有玉青时。
第233章
经过前几日的僵持混乱,玉青时好像又变成了宣于渊最初认识的样子。
虽然对宣于渊还是一脸漠然不想理会人,脸上也满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清,但是至少不会再把宣于渊拒之门外,在宣于渊的不断痴缠之下也会跟他说几句不痛不痒的闲话。
宣于渊对此知足得很,生怕再招惹得玉青时想跑,赶在她动怒之前把围在宅子四周的人都匿在了暗处,虽然还是不肯放松对玉青时的掌控,可他很好地把那种不可失的控制欲掩藏在了笑色之下,至少没在明面上让玉青时察觉到自己的咄咄逼人。
面对玉青时的冷淡,他也很乐观。
他本来也没想着指望玉青时能对自己多热络,只要这人还在自己的眼跟前不想着乱跑消失就好。
他整日没了旁的事儿,索性就全天候地围着玉青时来回打转,想逗得她多跟自己说说话。
玉青时被他缠得实在头疼,把最后一碗药塞到他的手里,忍不住说:“你没有别的事儿了吗?”
不等宣于渊开口,她就接着说:“你有事儿就去忙你的,这里不用你跟着。”
这药是一早就熬好了倒出来凉着的,这会儿只剩下了一股温热的暖气,并不烫人。
宣于渊想也不想端起药仰头一饮而尽,抬手随意将嘴角的药渍擦去,含糊道:“我来这儿就是为了你,除了守着你,我还能有什么正事儿?”
说完他小心翼翼地掀起眼角看着玉青时,轻声说:“迟迟。”
“你该不会是厌烦我了吧?”
玉青时要笑不笑地看了一眼他手中的空碗,眉梢轻扬。
“好喝吗?”
宣于渊眉心微蹙,很坦诚地摇头。
“不好喝。”
他前几日受了风寒,被迫吃了几天的药,既然是药,怎会跟好喝扯得上干系?
见他仍一脸理直气壮地稀里糊涂,玉青时勾唇浅笑,轻轻说:“那你喝着,这药跟前几天的有区别吗?”
“有没有尝出不一样的东西?”
玉青时的语调堪称温柔,可宣于渊听了心头瞬间一凛,瞬间也顾不得跟缠着玉青时说废话了,条件反射地屏息调动起全身的内力,感受浑厚的内力在体内游走,内力游走三周天,毫无异样。
等他回神,玉青时已经挽着袖子走到了别处,显然是不太想搭理他。
宣于渊眼底飞快掠过一丝笑意,蹬蹬蹬几大步跨到玉青时的身后,偏头对着门外的方向打了个不起眼的手势,赶在玉青时察觉之前突然咣当一下就朝着玉青时的身上扑过去。
他双手抱住玉青时纤细得过分的腰肢,挂在玉青时身上的同时,他还死命拧起了眉,用脑袋不住地蹭玉青时的后背,痛苦地说:“迟迟,我好好像不太舒服…”
“你是不是给我下毒了?”
“完了完了,我没力气了,我站不住了,你抱抱我,我…”
“闭嘴。”
玉青时在他双手的禁锢中忍无可忍地转过身,双手捏住宣于渊胡说八道的嘴,咬牙说:“没错,是给你下毒了。”
“下的是哑药。”
“既然是中毒了,你还叭叭什么?”
宣于渊难得揽得美人入怀,哪怕是嘴都被扯变形成了鸭子嘴也不想撒手,睁眼装瞎当做看不到玉青时黑如锅底似的脸,也权当没听到玉青时的话,一门心思地强调自己就是中毒了,而且中的就是让人没力气的毒,一定要玉青时扶着拉着,不然就站不稳会摔。
如此厚颜无耻之行径,不光是玉青时被深深震撼,就连在暗处盯梢的唐林等人都是一脸的惨不忍睹,纷纷转头不敢再看。宣于渊趁机揽着玉青时用力揉了揉,像是恨不得把她彻底揉搓进自己的骨血之中,正迟疑着要不要趁乱偷一口香时,就被黑了脸的玉青时拧住了胳膊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