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为何脱口就能说得如此清楚?
有那么一瞬间,宣于渊几乎是真的对欧阳华起了杀意。
这老头儿要是说不清楚自己是从哪儿知道的,今日不管他治还是不治,宣于渊都不会让他有机会走出这道院门半步。
宣于渊暗暗朝着玉青时挪了一步,位置很巧妙地卡在了玉青时和欧阳华的中间,把玉青时的大半个身子都悉数挡在了自己的后头。
欧阳华对此很是不满,伸手就想去扒拉碍眼的宣于渊,结果还没等动手,就听到玉青时说:“是。”
“你怎么知道的?”
得到了玉青时的肯定答复,欧阳华的眼毫无征兆的就红了。
他就像是久旱了不知多少年的人终于见到了甘霖,又像是从绝望的谷底捡起了一丝希望,脸上充斥着难以置信和欣喜若狂的复杂情绪,呼吸震颤地看着玉青时冷冷清清没什么表情的脸,张嘴的刹那眼里甚至泛起了水光。
“你小名儿叫迟迟,对不对?”
“你叫迟迟?”
玉青时虽是在屋子里休息,可心里藏着的事儿太多,哪怕是夜深了也没半点睡意。
宣于渊和林清之前的话她都听到了,也知道欧阳华的身份。
因为欧阳华不肯出手,她这才不得不出来想试着说服他。
可谁知,这人竟能张嘴说出跟自己有关的事情。
他到底是谁?
玉青时动作隐晦地往后退了半步,意味不明地看着老泪纵横的欧阳华没说话。
在欧阳华试图上前一步时,宣于渊伸出手把人拦在了眼前,另外一只手也看似友好地搭在了欧阳华的肩上。
他的动作看起来很随意,可只有被摁着的欧阳华自己知道,宣于渊到底用了多大的力气。
但凡他敢有半点多余的动作,被摁着的这边肩膀大约会碎成骨片。
宣于渊修长有力的指尖顺着肩峰的位置往下摁出一个不引人注意的凹陷,开口时语调称得上是彬彬有礼。
他说:“欧阳先生,迟迟到底是个姑娘家,初次见面不好站得太近,否则让人见了就不太像话了。”
“你有什么话站在这里也是可以说的,你说呢?”
他一副好说好说好商量的样子,唇边还噙着一抹不浅不淡的笑,可欧阳华却无比清晰地捕捉到了他眼中不加掩饰的杀意。
欧阳华上一刻还表现得无所畏惧,这会儿倒像是突然转了性,变得惜命了起来,非但没跟宣于渊呛声,还很识趣地往后退了半步,双手摊开表示自己没有恶意。
俗话说得好,伸手不打笑脸人。
他突然这副姿态,宣于渊倒是不好再继续为难。
宣于渊要笑不笑地勾了勾唇,微微侧首看向玉青时,眼中是无声的询问。
玉青时掀眉梢跟他对视一瞬,轻轻呼出一口气,对上欧阳华极力镇定却仍透出几分急切的目光,淡声说:“欧阳先生似乎认识我?”
欧阳华不假思索地连连点头。
他岂止是认识,他简直…
欧阳华还没出声,玉青时就说:“可我们分明是第一次见。”
她的声调不高,字里行间夹杂着的全是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
欧阳华听了心说不好,正不知从哪儿开始解释好时,就听到玉青时说:“我不知道你想说什么,可我奶奶病了,她的病一日不好,我就一日没闲心听别人说什么。”
“别说了,你奶奶在哪儿?”
欧阳华听出玉青时的言外之意,当机立断地说:“现在就带我去看看,我马上给她看看!”
“你放心,只要人还有一口气在,我一定能给她治好!”
他说得过分笃定,以至于玉青时的眼底都燃起了点点碎光。
她垂眸掩下眼中多余的情绪,在前走了几步,推开一扇门做了个请的姿势,说:“请。”
欧阳华像是多一刻都等不得,一阵风似的刮着进了屋,不等随后进屋的玉青时和宣于渊动手,自己就拿起桌上的火折子把蜡烛点燃,将手搭在了老太太的手腕上。
断脉施针,取血舌尝。
欧阳华一脸肃然地抿了抿唇,摁着老太太被扎破的指尖挤出几滴血,眉心微皱。
“她可是接触过什么剧毒之物?”
玉青时挺拔的脊背毫无征兆地晃了晃,出口的声音尚算镇定。
“对。”
欧阳华:“是什么毒物?”
玉青时垂下眼帘,嘴唇微动说了几句话。
欧阳华听完眉梢轻扬,转头看向玉青时,眼中似有惊诧。
“吸魂?”
“吸魂是北疆之物,这里怎么会有?”
玉青时没想到他光是听自己说出的材料就可猜测出成品,愣了片刻,没回答他的话,只是说:“她接触之前服了解药,不知为何会变成这样?”
欧阳华不作死的时候就是个人精,一眼看出玉青时不欲多言的意思,很是自然地顺着她的话接了下去,解释说:“你刚刚说的那些材料都是常见之物,单独拎出任何一样都是无毒的,可采用北疆独有的特殊法子融在一起后,分成两份,再经一冷一热分别刺激,在固定的距离内进行融合,就会形成略显猩红的毒雾,吸入雾气者瞬息就可脱力,最多半个时辰后就会气血逆流而亡。”
“据我所知,吸魂的解药其实就是需要热水激发的那一份毒药,身子根骨好的,吃了倒是无关痛痒,可老太太年纪大了,早年间只怕受了不少磋磨,内里比不得常人,被吃下去的解药一激,又不合时宜地得了风寒,多年沉疴旧疾全都爆了出来,自然是不太好的。”
若非是宣于渊想尽了法子,老太太只怕等不到这时候。
第240章
玉青时静静地站着没说话,低着头也让人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宣于渊不动声色地把手搭在她的肩上虚虚地扶住她,抬眸望向欧阳华。
“你可有法子?”
欧阳华意味不明地扫了一眼他落在玉青时肩上的手,不悦冷笑。
“我既能看出这东西的来历,自然也有法子可解。”
“不过,我行医时不喜有无关之人在一旁看着,否则容易手抖。”
宣于渊暗暗咬住后牙,皮笑肉不笑地说了声好,转而对着一脸茫然站在床边的春草说:“咱们出去。”
春草耳朵听着宣于渊的话,眼睛却一直盯着玉青时。
玉青时的脸色实在是太难看了,哪怕是屋内的光线昏暗,她也一眼就看出了不对。
她下意识地走到玉青时的身边想去拉她,可还没等握住玉青时冰冷的手,就听到欧阳华说:“她留下,你们都出去。”
“你…”
“于渊,你带着春草出去,元宝在隔壁睡着呢,你顺便去看看他。”
玉青时听不出喜怒的一句话轻飘飘地把宣于渊炸起的毛无声无息顺了下去,尽管眼中不善仍浓得惊人,可他到底是没说什么。
宣于渊拉着一步三回头的春草走了出去,只是不知是故意的还是忘了,门依旧敞着没关。
欧阳华的视线从大开的门口挪到玉青时的身上,眼中闪烁翻涌的全是不可说的沉晦。
“你叫他于渊。”
“你知道他是谁吗?”
这是他第二次这么问,玉青时只要不傻,就能听出这话背后的试探之意。
玉青时抬起眼角看他,神色平淡。
“知道。”
欧阳华看起来有些急了,脱口而出:“你知道他是谁,你还…”
“欧阳先生。”
“您说了要先治我奶奶的。”换句话说,在做到你夸下的海口之前,你问什么我都不会答的。
三言两语间形势完全颠了过来,欧阳华处处被动,不得不强行摁下心头焦灼,咬牙说:“行。”
“我先把老太太治好了再跟你细说!”
他掀起衣摆露出里头整整齐齐的一排银针,指尖拈起一枚银针稳稳地扎入了老太太的脉门。
他扎针的手法又快又稳,可看似轻松的动作却好像极费心力,不一会儿头上就布满了汗水,大颗大颗地顺着下巴往下滴。
等滴落的汗水几乎将衣摆浸湿时,他苍白着脸站起来,用手背抹了一把下巴,哑声说:“先用针吊住脉息,等气血稍平稳些方可开始用药,药材我没带,得写了方子让外头的人去寻来。”
“有纸笔吗?”
这段时日来往此处的大夫颇多,开药方的纸笔都是常备的。
玉青时去把放在柜子上头的纸笔拿到桌上,顺便拿起剪刀把燃了大半的烛芯剪去一截,烛光摇晃一瞬,屋内的光亮比之前更明了些。
欧阳华也没废话,抓起笔就在纸上龙飞凤舞地写了长长的一大排。
玉青时站在他身后静静看着,默了片刻忍不住说:“百年紫参?”
“这东西能找到吗?”
紫参难得,是有市无价的宝贝。
更遑论是百年至宝?
欧阳华听出她话中的不确定,忍无可忍地扯着嘴角呵了一声,嘲道:“这东西旁人来寻可能是找不到,可对外头站着的那人而言,却不见得就是为难之事。”
“你既说知道他的身份,又怎会不知他的能耐?”
欧阳华对宣于渊的不满写在了脸上,面对面时说不出一句人话,背着人时更是刻薄。
玉青时一时想不通他为何如此,抿了抿唇没再答言。
欧阳华自讨无趣,额角突突地跳了一阵,说不出什么滋味地撇了撇嘴,把写满了的两张纸递给玉青时,说:“前头一张是明日就要用的,后头这张倒是不着急,半月之内能找齐就可,你拿出去还是我拿出去?”
他这会儿看起来已经不太能控制自己的情绪了,让他出去跟宣于渊碰一面,说不定下一刻就会打起来。
玉青时倒不担心宣于渊会打不过他,只是宣于渊万一手上失了分寸一不小心把这人打死了,那后头的事儿或许就会更麻烦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