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青时被他的表情逗得可乐,呵了一声把自己被揪皱了的袖子扯出来,忍笑说:“你说什么了?”
宣于渊眼里一亮,笑吟吟地看着她:“我觉得我什么都没说。”
玉青时深以为然地点头,悠悠道:“那我就什么都没听到。”
宣于渊目的达成岌岌可危的名誉得以保全,心满意足地搓了搓自己猛然空下来的手指,不甘寂寞地蹭上去问:“那你是怎么想的?”
“迟迟,你想回家吗?”
玉青时身上的疑点太多,解释不通的地方也多得让人头皮发麻。
宣于渊也想不通她为何不肯回定北侯府。
只是事到如今,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她原本是怎么想的似乎就没那么重要了。
宣于渊脸上笑意不变,脑中飞快闪过无数个如何把玉青时强行弄回汴京的念头,出口的话依旧很是温柔。
甚至还带着几分好说好商量的温和。
“其实定北侯府的人一直都在找你,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家里的人也还在追查当年的蛛丝马迹,他们都是盼着你回去的。”
“你想回去吗?”
玉青时抓着锅盖的手指无声微蜷,答得不咸不淡。
“还没想好。”
这话说得模棱两可,宣于渊却从中捕捉到了一丝可探究的意味。
以玉青时的狠绝性子,不愿回去大约脱口而出的就是回绝,甚至说不定心里盘算着什么时候就溜之大吉。
她既然这么说,就代表着还有商量的余地。
意识到这一点,一直压在宣于渊心口的巨石轰然而松,他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熟练地接过玉青时从锅里盛出来的青菜粥放好,轻轻说:“迟迟,咱们一起回去吧。”
他年纪小的时候,在外头怎么晃荡都无人管束,他也什么都不在乎。
可现在不一样了。
树欲静而风不止,他要想从那个漩涡中全身而退,就只能往前不可退后,否则错走半步就等同于粉身碎骨。
宫里的那位也不会再似从前那般任他肆意,他必须得回汴京。
宣于渊不动声色地观察着玉青时的脸色,扬起一抹笑说:“正好你家距离我住的地方不远,我还能一路护着你到家门前。”
“说不定还能进去讨一盏茶喝。”
玉青时听了半晌没反应,听到这话有些好笑,勾唇道:“想喝茶何必从正门入?”
“那墙左右也拦不住你,直接翻出去不就行了?”
宣于渊…
他一言难尽地啧了啧,下意识地开始嘟囔:“那能一样吗?”
“我是想去当座上宾的,被人当成梁上君子,以后还怎么跟定北侯套近乎?”
他刻意把话说得直白,直勾勾地盯着玉青时的侧脸不放,像是生怕错过任何一丝被掩藏的心绪。
玉青时被他的目光看得心头打怵,默了片刻无奈道:“我再想想。”
她是要回去,可不能跟着宣于渊,或者是一个不明不白的欧阳华重回汴京。
来接她的人,只能是出自定北侯府。
因为只有这样,才称得上是一句名正言顺,师出有名。否则往后任人说起,于她都有不利,她不着急这一时半刻,自然也不愿在这种时候给自己留下任何可能的隐患。
只是这话不好直说,索性就含糊了过去。
宣于渊一颗心恨不得生出跟藕眼一般多的心窍,注意到玉青时话外不曾提起的含糊,心下微微一沉,眼里的光也暗了几分。
只是他向来都是顺着玉青时的。
玉青时不想说的,他也不会不识趣地撵着去问,三言两语把话岔了过去,很快就说到了欧阳华的身上。
欧阳华所说,玉青时半信半疑,宣于渊也是如此。
只不过他心里比玉青时还多了几分不可说的忌惮。
那老东西滑头得很,又狡诈难缠,一开始就明摆着对他有意见,若是不加以防范,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在暗地里给自己使绊子。
宣于渊嘴上跟玉青时夸赞着欧阳华的医术,心里却在默默盘算等秦老太的病稍微好些后,就设法把这碍眼的老东西撵走。
口不对心地聊了一会儿,被他在心里骂了无数次的欧阳华也终于睁着一双通红的眼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他有心想跟玉青时亲近亲近,可玉青时显然不是那么想的。
宣于渊也不愿。
故而他刚走了几步,眼前就多了一只横拦出来的大手,彻底挡住了他的去路。
宣于渊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微妙道:“欧阳先生。”
声音听起来很客气,仿若是寻常问好,可背对着玉青时看向欧阳华的眼中却爆出了无尽的冰寒。
那是警告。
也是威胁。
神医谷的人过几日就会到,宣于渊打心眼里就没把秦老太的病全权交给欧阳华的念头,对他自然不需多客气。
但凡欧阳华敢越雷池半步,宣于渊绝对不会对他客气。
欧阳华被他当面一套背面一套的手段气得面色青紫,手都在失控地颤抖。
“这就是殿下的待客之道?”
他张嘴直接点名宣于渊的身份,像是在提醒玉青时什么。
可话一出口,换来的却是宣于渊的讥诮一笑。
换作之前,宣于渊或许会怕。
可眼下他在玉青时的面前把自己能抖落的底全都抖了,他有什么可怕的?
这老东西别说只是欲盖弥彰地叫一声殿下,就算是他直接五体投地给自己跪下行个叩首大礼,宣于渊也受得理所当然。
他无所畏惧。
第246章
面对彻底不要脸还得了玉青时偏信的宣于渊,欧阳华拿他毫无办法。
毕竟玉青时不怎么待见他,宣于渊对他满腔敌意。
他要是不识趣些,说不定就没机会知道明日是晴是雨。
他不怕死很多年了,可现在刚找到玉青时的下落,玉青时身上的毒还没解,他还没完成自己对故人的承诺,暂时不想死。
心里翻涌而起愈发浓烈的求生欲望彻底终止了欧阳华的作死之路。
他能在汴京城中混得如鱼得水,入了民间后又能活得风生水起,自然不缺做戏的本事和忍耐的心性。
他对宣于渊明里暗里的为难视而不见,逼着自己压下心中的种种复杂,专注于秦老太的病。
因为只有在说起老太太时,玉青时才会正眼瞧他。
老太太的病一日好过一日,他的命就能稳妥一日。
欧阳华到这个小宅院中的第三天,始终半梦半醒的老太太终于恢复了些许神志,清醒后甚至还能被人扶着坐起来稍微说一会儿话。
只是她到底是年纪大了,经了这么一番磋磨想在短时间内恢复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儿,脸上的病容依旧浓重,也没什么精气神。
可就算如此,眼前能看到的好转也让玉青时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进而在跟欧阳华相处时态度也温和了许多,没了之前那种肉眼可见的冷漠和抗拒。
欧阳华目中无人了一辈子,头一次为这不明显的转变感到庆幸,可不等这种庆幸扩大成幸运,他就遇上了一个棘手的难题。
他站在玉青时的面前,苦笑着解释:“老太太不慎吸入的余毒需要时日来慢慢拔除,可对身子的损害一时半会儿难以恢复,我学艺不精,暂时是无法了。”
玉青时闻言眉心微皱,落在欧阳华透着刻意的脸上的目光冰冷了几分,声调也冷了下去。
“真的没有办法了?”
欧阳华被她仿佛带刺的目光盯得心头打鼓,咬牙说:“暂时没办法了。”
“可是要是换个地方,说不定还是有法子可想的。”
玉青时要笑不笑地弯起唇角,轻笑道:“换到什么地方?”
“汴京城?”
自知想说的已经被猜了个彻底,欧阳华也懒得再故作为难做戏,脸上刻意集聚出来的愁苦散去,板着脸说:“对。”
“寻常药物的药效过猛,老太太目前的身子骨根本就承受不住,可汴京皇城的城郊皇庄中有一处天然药泉,药泉终年温热,又汲取了周围不少天材地宝的药力精华于其中,药效温和入体和缓,是最适合调养老太太身体的地方。”
“若能入药泉调养,不出三月,老太太的身子骨就可恢复如初,甚至还能比之前更为康健。”
换句话说,想让老太太恢复如初,就必须及时回到汴京。
毕竟整个中原大地,包括外域疆土,寻便天下各处,也只有那一处说得上名号的药泉。
欧阳华深知打蛇打七寸的重要性,先以秦老太的病为饵,张嘴说出了最难的一点,再说接下来的话时就流畅了许多。
他面色沉沉地说:“你体内积毒尚不算深,若能以药泉压制调和,对你而言也是大有裨益的。”
“丫头,收拾收拾,择日跟我回汴京吧。”
玉青时若有所思地沉默下去没答言,眼角眉梢散出的漠然让欧阳华控制不住地开始头疼。
他苦口婆心地说:“我真的不是在跟你说笑。”
“那药泉乃是天生至宝,对调养身子益处极大,你…”
“迟迟。”
宣于渊的一声喊打断了欧阳华的话,院子里站着的两人转头望去,就看到宣于渊带着一个青衣男子走了进来。
男子瞧着年岁不大,面上却覆盖着一层冰霜之色,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几乎透过衣料渗到了所能触及的每一处。
他冷冰冰地看了玉青时和欧阳华一眼,冷声说:“病患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