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玉青时马上就要回来了,立一立规矩不是坏事儿。
老夫人闭着眼说:“你说的在理。”
“青霜虽是不屑自持身份压人,可她在府上千娇万宠地长大,骨子里就有不低人一等的傲气,纵然是被人找了麻烦,她也不会吃亏,可迟迟不一样。”
玉青时自小流落在外,不管是底气还是手段心计,只怕都比不得这二房三房的一个庶出之女。
万一等她回来时府上还是这般乱象,她岂不是受了欺负都无处可说?
堂堂长房嫡长女,绝无任人打压的道理。
老夫人扶着吴嬷嬷的手从蒲团上站起来,恭恭敬敬地对着被香火烟雾笼罩的佛像上了三炷香,淡声说:“我还活着没死呢,这家里就轮不到别人来做主。”
“我得帮我孙女儿把挡路的先扫平了。”
松柏院中的对话无人可知。
知道了玉雅兰挑拨玉青霜的话,二夫人面无表情地掀起嘴角吐出了两个字。
“蠢货。”
二房嫡女玉雅莉坐在小凳上正在分丝线,听到二夫人的话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慢悠悠地说:“玉雅兰太心急了。”
二房和三房的地位再尊崇,那也是取决于家主侯爷和老夫人的意思。
偏生这二位都对玉青时极为重视,恨不得把心尖上的肉都剜出来给玉青时好生捧着,生怕这位在外流落多年的嫡长女会受半点委屈。
侯夫人虽是占了嫡母的名头,却过分软弱担不起半点事儿,这种时候上赶着去找玉青时的不痛快,跟在老夫人和侯爷的痛脚上来回横踩有什么区别?
但凡玉雅兰再聪明些,她就该知道这种时候,挑拨远不如讨好来的效果好。
毕竟若是能装出一副接纳包容玉青时的样子,说不定还能得个大度容人的好名声。
招惹到玉青时的眼前去,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二夫人听到她这么说脸色稍微好看了些,用力摁了摁炸痛的眉心,说:“你能看透就好。”
“这段时间你别去招惹大房的人,有时间的话不如在房里做做针线活儿,再等等看。”
玉雅莉不以为意地唔了一声,不屑道:“娘,我又不是玉雅兰那样的蠢货,就算你不说,我也知道该怎么做。”
“再者说你不是都安排好了吗?玉青时回来以后与咱们二房肯定是最亲近的,拿捏着她做筏子,迟早能搅和得大房乱成一团自顾不暇,这有什么可担心的。”
听出她话中的信誓旦旦,二夫人言不由衷地挤出一抹笑,心头的不安却在逐步扩大。
庄子上的那个人是徐家费尽了心力寻来的,自然与二房亲近。
甚至还能为她所用,成为她手中一把撕裂大房的尖刀。
她之前丝毫不怀疑这步棋的高明,可现在安排好的棋子久久未能入门,大房的动向成谜难以揣测,种种看似寻常的风吹草动轻易就能勾起她深藏在心底的恐慌。
她难忍焦灼地捏紧手中帕子,说:“你先回自己的院子里去,顺便把徐成家的给我叫来。”
话刚说完,玉二爷就回来了。
玉雅莉也不多问,匆匆把手里分了一半的丝线捋了捋,站起来笑吟吟地对着玉二爷福身行礼:“爹,您回来了。”
玉二爷站定舒展双臂让人帮着自己把外衣解下来,闻声点点头:“要回去了?”
玉雅莉笑道:“女儿就不打扰爹娘说话了。”
站在门外的丫鬟婆子跟着玉雅莉走远,二夫人亲自接过玉二爷解下来的衣裳挂好,摆手示意屋内的人都退出去,给玉二爷倒了一杯茶才说:“二爷,庄子上的那个人有消息了吗?”
玉二爷捏着眉心摇头,眼里有些不明显的烦躁。
“没有。”
二夫人闻言有些急了,却不得不强忍着不安说:“会不会是走漏风声了?”
玉二爷想也不想就说:“不会。”
找人的是精心挑选的心腹,接触到此事的人都处理干净了,全程行事隐蔽且没留下任何会惹人怀疑的痕迹,不可能被察觉。
二夫人听完更是百思不得其解,奇怪道:“既然处处妥当,那为何大嫂和侯爷至今都没说要把人接回来?”
迟则恐会生变。
这人一直不明不白地在庄子上住着,怎么想都让人极为不安。
玉二爷显然也是这么想的,默了片刻说:“大哥奉皇命外出公干,这段时间都不在府上,你想法子从大嫂那里打听打听,看能不能探出点儿消息。”
“能打听到就打听,不能打听就算了,别让人察觉出你刻意。”
“这事儿不能着急。”
二夫人心神不安地嗯了一声,捏着手指说:“只能是这样了。”
把人都弄来了,弄不清形势的情况下,他们已经是骑虎难下了。
如此局势,只能静观其变。
第286章
在见到玉青时之前,定北侯在心里预想了无数种父女相见的场景,他为自己设想到的画面手足无措到深夜难眠,感受到了多年不曾有过的惶然和紧张。
但饶是见多识广看多了大场面的定北侯也着实没想到,玉青时见到自己时的反应会那么平淡。
平淡到他甚至不太好意思流露出一丝一毫的激动。
日夜赶路的定北侯身上没半点威风凛凛的侯爷气势,虽是高坐在马背上,但是站在地上的玉青时抬头时似乎更有居高临下的压迫感。
四目相对,定北侯悻悻之下手忙脚乱地从马背上跳了下来,过度的紧张导致手脚僵硬,多年来早已融入骨髓的动作都多了不少说不出的生硬,还差点没缰绳绊了个大马趴。
最后那点儿为人父的体面彻底没了。
定北侯红着耳朵破罐子破摔,呐呐地看着玉青时不起半点波澜的双眼,喉头里仿佛是堵了一坨浸了水的棉花,沉甸甸地压着,反复张嘴说不出一句话。
玉安信中说的不错。
玉青时跟画像上的人一模一样,只漏着夜色看了一眼,定北侯心里就凭空生出一种莫名的笃定。
这就是他的血肉。
眼前的人就是他寻了多年的女儿。
只是比起玉青时母亲流露于眉眼间的温柔,她更显冷清凛然。
光是站在那里,还未能言语,就给人一种高不可攀的清冷之感。
定北侯的视线来来回回地在玉青时的身上不断打转,在头脑极度空白的促使下,突然说:“我是你父亲。”
前世今生两辈子,初见时听到的都是同一句话。
玉青时怔然之下眼里闪烁起一点碎裂的星光,低着头低低地笑出了声。
定北侯纵横沙场立下赫赫战功,生死间历练出来的煞气无声自威,又常年肃着脸不苟言笑,周身散发出的都是骇人的凌厉。
硬邦邦地说这话时,更是给人一种胆战心惊的恍惚感,让人望而生畏不敢靠近。
上辈子玉青时是在侯府的大厅中听到的这句话。
冷不丁的被这么一吓,心里当即就怯了几分,不敢跟自己这个看起来哪儿都冷硬又不近人情的亲爹亲近。
后来又被二夫人明里暗里地暗示了无数遍,无意间加深了定北侯因侯夫人所生子女不喜自己的错误印象,一味地跟二房的人来往亲近,不知不觉间就成了二夫人手中的一把刀。
可如今看来,面山崩而不变色的定北侯说话时手都在抖,呼吸都为此轻了很多,这句话表达的意思怎会是不喜?
猛地听到玉青时笑了,浑身都绷紧了的定北侯更是无措。
他罕见的茫然,急促吸了几口气,看到玉青时身上连个披风都没有,赶紧把自己肩上不知染了多少尘的黑色披风解下来,一股脑盖在玉青时消瘦的肩上,哑着声音说:“夜里风凉,怎么不多穿点儿就出来了?”
“是不是跟着伺候你的人不尽心?还是睡的地方不安稳?”
“饿不饿?要不我去给你打只兔子来烤肉吃?”
说完他又像是觉得不妥,摇头自己否认了自己,搓着手说:“姑娘家可能不太喜欢油腻的,我还给你带了不少点心,都…”
他着急转头一看,身后空荡荡的没有马车,只有几匹正在尥蹶子打喷嚏的马。
为了能在最短的时间内见到玉青时,他舍弃了侯夫人准备了一夜的马车,打马疾驰了数个日夜,装满了各色吃食的马车还在后头亡命追赶,可就算是怎么加紧,也比不得快马加鞭的速度,怎么也还要几日才能到。
刚说出口的点心不见踪影。
这荒郊野外深更半夜的,也没个能找得到买的地方。
着急想跟玉青时展现为父体贴的定北侯四下看看,顿时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尴尬。
玉青时眼睁睁地看着在外英明神武的定北侯尴尬得说不出话,一张努力做出严肃之色的脸上满是来回交错的姹紫嫣红,勉强压下去的笑声再度倾泻而出。
她弯着眼说:“穿得挺厚的不觉得冷,这里没什么可歇脚的客栈,但是搭的帐子宽抗风,地上铺了很厚的褥子,没有不舒服。”
“还有,我不饿,油腻的也吃,现在也不想吃甜的。”
她不紧不慢的回答声缓解了定北侯无处可说的尴尬,就连空气中弥漫的紧绷局促都瞬间消散了许多。
定北侯无助地捏了捏粗糙的手指,哑着嗓子轻轻地叫了一声:“迟迟。”
玉青时本能的抬头:“嗯?”
定北侯的眼突然就红了。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声音哑得难以分辨:“爹过了这么多年才找到你,你生不生爹的气?”
看到这个在外无所不能的高大男人两眼赤红地问自己生不生气,玉青时一直都很镇定的表情毫无征兆的就出现了一抹皲裂。
麻木了许久的心突然就开始一阵接着一阵的抽痛。妄自多活了一世,她前世当真是瞎了眼盲了心吗?
她咬着唇呼出一口能把心口烫皱的气,摇摇头说:“不气。”
“我这些年过得挺好的,奶奶和娘都很照顾我,顺风顺水地长大了,没什么可气恼的。”
她说着歪头看着险些落泪的定北侯轻轻一笑,说:“再者说,您这不是来了吗?”
虽是迟了,可该来的还是到了。
多年苦心不曾被辜负。
数十年的坚持终见回响。
重来一次,她不会再似前世那般被人欺瞒戏耍,不会再忽略这些曾经被自己刻意遗忘忽略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