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老太又是心疼又是好笑,没好气道:“就你会说嘴。”
“好好歇着。”
“嗯嗯。”
目送着秦老太出去,玉青时盯着头顶的帐帘默了片刻,只觉得今日帐子里似乎比往日热了许多,忍不住地想动弹。
她奇道:“今日出太阳了?”
春草摇头:“没呢。”
“外头的天儿阴沉沉的,早上的时候还下了一场雨,比往天还冷不少。”快至汴京,又是秋末入冬的时节,天气一日赶着一日的变化大,的确是一天更比一天冷。
可这帐子里愣是热得玉青时怎么都躺不住。
她扑腾着勉强掀起了被子一角喘了口气,抬起下巴示意春草自看自己额角的热汗,无奈道:“我的好春草,你别捂着我了行吗?”
“再捂我怕捂出热伤风来。”
春草最见不得她有哪里不好,听到这话想也不想地就瞪了她一眼,板着小脸说:“姐姐不许胡说。”
话虽如此,可到底还是抵不住玉青时眼中祈求,小心地给她松开了一些。
她低声解释:“早上的时候你还睡着,外头的人就拿了东西把这帐子重新又增补了一遍,陈大夫说你体内寒气重,禁不得半点凉气,否则可能会加重病情,只是这里又寻不到好的炭火,怕贸然拿了炭盆进来会有烟惹得你呛了不舒服,索性就带着人在帐子外头设了一圈炭火。”
也就是说,这帐子看似与往常没什么两样。
但是外头围了一圈能烤肉的炭火。
被这么围着,热才是正常的。
用炭火堆把帐子围起来,这样财大气粗到近乎不讲理的主意哪怕是春草不说,玉青时都能猜到是谁想出来的。
只是…
她眼带狐疑地往外看了一眼,低声说:“有谁来过吗?”
春草就比元宝大四岁,但是就人情世故方面,比元宝通透了许多。
玉青时这话看似没头没尾的,可她刚一说出口,春草就猜到了她真正想问的人是谁。
她在玉青时的肩上搭了一件厚厚的披风,扶着她在软塌上坐好,笑着说:“该来的都来了。”
她往玉青时的手里塞了一杯温热的水,说:“我听玉侍卫说,那人就是定北侯,是姐姐的父亲,只是姐姐睡着不方便让他进来,他就一直在外头守着。”
准确地说,定北侯抓心挠肝地想进来看看。
但是元宝和秦老太搞不清楚情况,唯一一个猜到了他身份的春草又存了万般私心,不愿让玉青时病时脆弱的样子被人看到。
定北侯就只能眼巴巴地在外头来回转圈,顺便亲自盯紧了帐子外的一堆炭火,还顺手把昨晚连夜去打来的兔子穿在树杈上烤来给元宝当了早饭。
得知定北侯一直在外头守着,玉青时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她握着手里小巧的茶杯没说话,消瘦了许多的侧脸苍白无血色,看起来丝毫不见往日的雷厉风行,甚至还多了几分让人不忍多看的萧索之感。
春草见状心口揪得生疼,蹲在她的跟前小声说:“姐姐,那个人真的是你的爹爹吗?”
玉青时闻言愣了下,抿了一口水强行咽下喉头翻涌的苦涩,哑声说:“是。”
春草垂在身侧的手指蜷了蜷,皆有指尖掐透掌心的疼来让自己保持冷静,很有条理地说:“那他会待你好吗?”
玉青时有些意外地看向她,像是没想到她会这么问。
春草却似无察觉,自顾自地说:“我早年间在外头流浪的时候,听说过很多大户人家的秘辛。”
“人人都说生来坐拥万般富贵就是命好,可其实也不是那么回事儿,有很多大户人家门脸光鲜,内里不知藏了多少私心污垢,不说善恶,哪怕是人命在那些人眼中都是不值一提的玩意儿。”
“寻常的富贵人家尚且如此,侯门公爵之户就更是不用多说,那些金樑玉栋之下,不知藏了多少见不得人的脏东西,着实算不得什么好去处。”
她年纪不大,心思却沉得很。
从知道玉青时要回汴京定北侯府后,就不知在无人处想了多久。
这番话不知在肚子里来回转了多少遍,倾泻出一个口子后就再难抑制,也不敢去看玉青时的表情,低着头一股脑地说:“姐姐在外走失多年,侯府的人从未上门去寻过,今朝把姐姐寻了回去,如果是存了你好的心思,那便是万般皆好,可如果他们待你不好呢?”
她说着眼中多了一抹急切,红着眼咬牙:“在秦家村有人若是敢对你不好,我能舍了这条命去给你找公道,要说法,可侯府高门哪儿是常人能踏足的?这些人要是待你不公,谁去给你讨说法?”
“我就算是有心想用命护你,我也没办法啊…”
“姐姐,他们真的会待你好吗?”
第291章
春草想得再多,也还只是个不大的小丫头。
她能想到的最坏的结果,就是有人在她不知道的时候欺负玉青时。
她自己吃惯了苦,怎么都不觉得,唯独生怕玉青时会过得不顺意。
生怕自己下一次张开的双臂不能再挡在玉青时的面前。
一想到玉青时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可能会受委屈,她就恨得泣血,恼怒自己的弱小和无力。
她无数次想过要不惜代价在自己活着的每一刻都护玉青时安乐,可玉青时即将要去的那个地方,是她护不到的。
自离了秦家村后诸多意料之外的事儿接踵而至,不仅是打乱了玉青时原有的部署,也乱了她的心。她全副心神都灌注在自己接下来要走的每一步当中,以至于完全没有留意到,春草在背地里竟不声不响地想了这么多。
想的一桩一件,全都是与自己相关的。
被人用这种不言语的方式关切着的滋味过分滚烫,熨得玉青时眉心的褶痕缓缓舒展,眉目间残留下的全是浅笑。
玉青时看着死死拧着眉梗着脖子咬牙不言的春草,莞尔轻笑,抬起手在她的脑袋上用力揉了揉,说:“傻丫头。”
春草不知鼓了多大的勇气,才敢在玉青时的面前把这样听起来近乎是在挑拨的话说出口,这会儿满腔的孤勇泄了气,剩了满满一肚子的心虚和不安。
她对玉青时的话显然不太满意,绞着眉毛躲开玉青时的手,闷着嗓子叫:“姐姐…”
难得见她变扭,玉青时没忍住扑哧乐出了声。
她没再存心逗小娃娃红眼睛,懒洋洋地歪在软塌上,慢条斯理地说:“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是以后的事儿我也说不准,所以不能给你保证,不过…”
她微妙一顿,勾唇笑道:“我的生身父亲费了力气把我从寻回,大约是不会让我受无谓的委屈,府上其他人想来也不会难处,毕竟我有大靠山。”
“退一万步说,要真是遇上了不长眼不识趣的,你姐姐也不是什么任人拿捏的软柿子,怎会有被欺负的可能?你担心的那种状况永远都不会发生。”
人既然是活着来人世间走一遭,就难免会遇上些拦路的东西,不能强求咬人的恶犬弃恶从良,却可以赶在恶犬张嘴撕咬之前一一敲碎它的满口秽齿,拧下它的脑袋,粉身碎骨挫骨扬灰让其再无任何作恶的可能,自然就不会再有如此隐患了。
只是这些话绝不会是玉青时会希望春草知道的。
故而她只是轻轻一笑,说:“再者说你们都在呢,要是有人欺负我,你和元宝不得上撵着帮我出气?有你们在我又不是一个人,有什么可怕的?”
玉青时轻描淡写又温和至极地拂去春草堆在心口的杂草。
见她怔愣着不说话,脸上不由得多了几分好笑。
“还是说,你觉得我好欺负,任谁来了都能踩我几脚?”
春草听到这话立马就把眉毛皱了起来,不满道:“不可能。”
“姐姐最厉害了。”
玉青时挑眉:“那不就得了?小娃娃家家的,把脸板得这么沉像什么样子?”
“我说了没事儿就是没事儿,就算是有事儿也应当是别人有事儿,这种事情用不着你担心,把心放宽了,等到了汴京就好生去女学跟着女学究读书学本事,安心吃饭好好长个儿,不然一家人站出来就你最矮,你也不怕被人看到了笑话你不像是姐姐。”
春草早年间没吃没喝还整日挨打,近一年来虽然是尽力去吃去补了,可到底还是欠了些火候,心智是比元宝多了不少,可还是又瘦又小单薄得厉害。
秦老太一看到她这小身板,就心疼她总想着让她多吃些,时不时还要把这事儿拎出来念叨念叨,生怕这孩子以后都只能是个矮冬瓜。
元宝也总揣着一颗心蠢蠢欲动,仗着自己跟春草的个儿头相差不大,好笑又盲目地撺掇着春草想当哥哥。
玉青时从来没刻意提过这事儿,这会儿冷不丁一说,春草的脸色转瞬就变了。
她触电似的唰一下站起来,绷着小脸咬牙强调:“我会长高的。”
玉青时忍俊不禁:“唔,你会的吧?”
这种看似肯定实则充满了怀疑的口吻在空气中化作无形的长刀狠狠一刀扎到了春草瘦弱的胸口,孩子差点没打击的没能站稳。
她哭丧着脸暗暗磨牙,忿忿道:“欧阳先生和陈大夫都说我还会长个儿的。”
玉青时笑得一脸敷衍,点头说:“是是是,你肯定会的。”
“但是我恍惚好像听人说过,小娃娃只能一门心思长一处,长了个儿的就不长心眼儿,心思深了想的事情多,就会压个儿长不高。”
眼看着春草的脸色跟入了染坊似的越来越难看,玉青时忍笑忍得肩膀都抖了起来,吸了吸气强行把笑声憋回去,语重心长地说:“尽管我忘了这说法是从哪儿听来的了,不过看你和元宝一比,我觉得还是很有道理的。”
元宝就是一根直肠子通底,满门心思都长在了武力上,小小年纪就壮实得像小牛犊子。
这个对比的对象带来的效果过分强大,春草表情空白呆滞一瞬,木着脸从牙缝中挤出不甘心的声音:“好…”
“我知道了。”
玉青时用手挡住嘴咳了一声,一本正经道:“所以啊,以后闲着没事儿别胡思乱想,你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慢慢长大。”
“先长高了再说。”
玉青时戳人戳短,字字句句都踩在了春草不愿面对的事实之上。
直白又锥心。
春草羞恼得险些脚指头蹬破了鞋面,也顾不上担心这个担心哪个了,木着脸气鼓鼓地就往前走。
玉青时好整以暇地窝在软塌上看着她负气而去,乐得腮帮子都酸了。她拉过松软的被子盖过头顶,在被子里闷笑呢喃:“小丫头。”
压抑住的笑声透过帐子的缝隙传到外头,还没站稳的春草气得脚下一滑差点儿摔了个大马趴。
正蹲在地上跟定北侯学怎么用绳子结套来抓兔子的元宝见状茫然眨眼,站起来说:“二姐你怎么了?”
他尽管一直都想当哥哥,但是在外人的面前,始终都是叫春草二姐。
听到这个称呼,春草胸口的窒息稍微缓了片刻,可转头看清元宝站起来时隐隐还比自己高一些的体格,顿时只觉得被一盆凉水泼头而下,整个人都麻了。
她面无表情地说:“没什么。”
说完又似乎有些不甘心,皱眉说:“你一顿吃几碗饭来着?”
元宝捏着手里刚刚成型的绳套咧嘴嘿嘿直笑:“三碗!”
“三大碗!”
春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