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板着脸盯着玉青时上下打量了一圈,认真道:“起码得加个厚实点儿的披风。”
说着他面上有几分懊恼,自责道:“我出来的时候有些仓促,没想着天儿这么快就冻人了,也没能给你多带几件厚实的衣裳。”
“一会儿我就去镇上看看有没有抗风的狐裘,先对付过这几日,等到了家把库房里堆着的皮子都寻出来给你多做几件披风。”
其实这话说得也不算切实。
毕竟昨日傍晚紧随而至的马车终于赶到,里边装着的东西从大到小,从衣物到用的物件甚至是禁得住存放的吃食点心一应俱全,光是给玉青时准备的各色衣裳就多到让人眼花缭乱。
准备东西的人尽可能地考虑到了周全,但凡玉青时不是这么副看似病弱的身子,那些东西就足以供她用到汴京都不带重样的。
也绝对不会冷。
说是没准备齐全,其实只是谁也没想到玉青时小小年纪竟会如此病弱罢了。
玉青霜比玉青时小,可自小身体好,看着秀气,实际上却也壮实。
跟家里的妹妹比,玉青时看着真的是太愁人了。
定北侯说完盯着玉青时仿佛被风一吹就能倒的小身板,愁色直接笼上了眉头。
“病中虽是会影响胃口,可你也不能总是喝点儿粥就说饱了,清粥怎会养人?”
“晚上让厨子给你弄点儿清淡的菜,你多少吃些?”
秦老太在一旁煞有其事地跟着点头。
“是该多吃些,吃得下才是正道理。”
面对这两位堪称灼热的目光,玉青时心里涌起万般无奈,只能是硬着头皮说好。
她怕他们纠缠着这个问题不放,转头指了指地上的浴桶,说:“这是给我的吗?”
连日赶路,她在病中汗又多,被强拘着管了好几日没能好好洗漱,到了镇上就忍不住了。
她难得主动说想要什么,定北侯哪怕是不太赞成,倒也没忍心拒绝。
只是荒野小镇中什么都不多好,屋内的什么物件都灰扑扑的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定北侯心疼闺女,舍不得让她用别人用过的东西,刚住下就连夜去找了镇上的木匠,让人新打了一个比寻常的浴桶都大了许多的扛了回来。
听玉青时问起,他连忙站起来大步走过去,双手扛起浴桶说:“是给你的。”
“你把门打开,我给你拿到屋内去放好。”
话音落他就把两人合力都圈不住的木桶扛了起来,玉青时哪怕心里知道这个分量对他而言算不得多重,还是快步走过去把门推到了最大。
木桶被放置在屋内最空的地方,定北侯垂下眼帘快步走出去,挽着袖子说:“我去给你把热水拎过来。”
“你先别着急,等惜春和连秋过来伺候。”
惜春和连秋是侯府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这次是老夫人特地吩咐了跟着定北侯一道来照顾玉青时的。
昨晚人刚到就忙活开了,哪怕是明知道玉青时在这个客栈里住不了几日,却还是用最快的速度把她住着的屋子里的所有摆设能换的都换了一个遍。
得知玉青时想沐浴,一个忙着去盯着后厨烧水,一个去备用得上的东西,一点儿也没让自己闲着。
定北侯说拎水时神态一派自然,仿佛丝毫没觉得以自己的身份做这样的事儿有什么不对。
玉青时心中觉得不妥,正想说不必,可话还没出口,就眼睁睁地看着定北侯大步流星地走远了。
她目光茫然地看着说不出话。
目睹了一切的秦老太见状轻轻一叹,说:“为人父母的,总是盼着孩子好,恨不得事事都亲力亲为,只盼自己的孩子能高兴,你爹面上不说,可心里始终觉得对你有亏欠。”
“要你是个会张嘴要这个要那个的性子,他心里大约会稍微好受些,可你生来就这么副性子,话不多事儿也少,他怎么都找不到哄你开心的法子,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你亲近,只能是靠着做这样的事儿来让自己踏实些。”
秦老太话声轻柔,却字字一针见血。
精准无比地踩中了定北侯现在满心想补偿却又不得其法的窘境。
但其实他不知道,玉青时并不需要他的补偿可歉疚。
因为真的需要偿罪的,不是他…
第294章
玉青时听完一时哑然,虚虚地把后脑勺抵在门框上,望着定北侯离去的方向恍惚道:“奶奶,你觉得我爹待我好吗?”
秦老太听到这话禁不住有些好笑。
她调侃道:“就这样了还都待你不好,那你还想怎么好?”
玉青时歪着脑袋默了片刻,低笑出声的同时眼中翻涌起无尽的阴沉暗色。
秦老太跟定北侯相处不过数日,就可得出这样的结论。
她前世被抬在肩上脚不落凡尘,最后还是信了旁人的挑唆之言,犯下大错。
现在想想,她前世纵然是没有人设计只怕也活不长。
那么蠢,怎么配活得长久?
秦老太注意到玉青时的神色不对,有些担心地说:“迟迟,你是不是哪儿又不舒服了?”
玉青时不动声色地敛去眼中异色笑着摇头。
“没,只是在想如果哪天我犯错了,我爹会不会不对我好了。”
秦老太被逗笑了:“糊涂话。”
“当长辈的怎会真跟孩子计较?”
她走过去拉着玉青时凉丝丝的小手,皱眉的同时轻轻说:“不过话说回来,人要知足才能长乐,人心也是对人心的,你爹对你掏心窝子的好,你家里的祖母也是一心惦记着你,你回去以后可得听话,不许惹长辈生气,不然要是让我知道了,我少不得要教训你。”
话是这么说,可秦老太其实一点儿也不担心。
她养大的孩子什么都好,放心得很。
玉青时瞥见老太太眼中溢出的自豪之色,微怔一刻笑了起来。
“好,奶奶说的我都记住了。”
“我一定不当恩将仇报的小白眼狼。”
秦老太故意板着脸点了点她的眉心,说:“记住了就好。”
“敢不听话看我怎么教训你。”
祖孙俩正说这话,连秋就抱着一个看起来就很沉的包袱走了过来。
她看到玉青时和秦老太,站定后先是对着秦老太弯腰一礼,恭恭敬敬地唤了一声老太太,而后才侧身对着玉青时拜了下去。
“大小姐。”
玉青时被人拜惯了,神色如常没什么变化。
秦老太这辈子就没享受过这样的礼遇,见人一弯腰就本能地想去扶:“哎呦,姑娘这么客气做什么?”
连秋不动声色地避开老太太扶自己的手,笑得满脸恭谦。
侯府老夫人身边的人,不管是心思还是嘴都是极妙的。
她不提秦老太的身份,也不强调自己是丫鬟,张嘴就笑道:“都说长者为尊,您是长辈,别说是拜一拜,就是给您磕头问安也是应当的。”
秦老太难忍无措地看向玉青时,不断朝着她使眼色。
玉青时见了有些好笑,扶着她走回去坐下,说:“奶奶歇会儿去帮我看看春草和元宝今日的大字写得怎么样了?”
“春草我倒是不担心,元宝只怕是不太能坐得住的。”
秦老太一听这事儿立马就正经了起来,连连点头:“他昨日刚得了一把小匕首,正是新鲜劲儿足的时候,没人盯着肯定不行。”
“行了行了,我不用你扶着,你自己回屋去,我去盯着元宝写大字。”
秦老太说完脚底带风地跑着去揪不知去哪儿鬼混的元宝。
玉青时看了看连秋手中抱着的东西,眉梢微扬。
“走吧。”
昨日连秋和惜春刚到客栈,就被玉安抓着叮嘱了好一会儿,说是玉青时的身子不太好,千万受不得凉。
连秋和惜春也不敢大意。
浴桶被四面屏风仔仔细细地遮在了最里头,屋内屋外都摆了炭盆。
定北侯亲自拎到门前的热水被惜春拎进来倒入桶里,屋子上空缓缓飘起温暖的白色雾气。
连秋正要跪下去给玉青时解衣带时,她抬手制止了连秋的动作,淡淡地说:“你们出去吧。”
连秋微微一顿,还没能开口,就听到玉青时说:“在屏风外等着就行,这里不用伺候。”
惜春和连秋昨日才得跟玉青时见面,还没能怎么接触,却也知道这位姑娘是个不喜与人亲近,说一不二的冷清性子。
二人对视一眼没敢多说,双手贴在腹部弯腰低头轻轻退到了屏风外。
玉青时在袅袅而起的白色雾气中缓缓坐入热水中,低头看向胸前摘下来又被挂上去的小巧印章,张嘴轻轻呼出一口掺杂着苦涩的气,无力地闭上了眼睛。
不久就要到汴京了。
只是不知道那人在汴京的情形如何。
定北侯府门院深深,那人身处九重皇宫,又夹杂着男女大妨,只要有心相避,大约就不会再有什么见面的机会了。
等入了汴京城,这东西就不能再放在自己这里了。
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本就不该多想。玉青时不过小染了一场风寒,但是因为陈大夫郑重其事的态度以及他说出来的话,成功让她变成了被最重点看护的病弱对象。
上到定北侯秦老太,下到春草元宝以及身边跟着的所有人,全都恨不得把玉青时当成个易碎的瓷器娃娃,只恨不能打个鸡蛋壳来把她圈在里边仔细护着。
玉青时起初还试着为自己辩解了一下,例如自己真的不是弱不禁风,然而她说出去的话都被人当成了过耳云烟,谁也没当回事儿。
一路被人小心翼翼地护着慢行,玉青时被迫坐在定北侯不知从哪儿弄来的一张虎皮毯子上,终于见到了汴京的城门。
与此同时,身穿黑色劲装腰坠甲字令牌的宣于渊裹着一身还没散开的血气越过房檐下三三两两站着的人群,径直入了唐林处理公务的房间。
他走过时周遭安静得无半点声响。
等他的身影消失在眼前,刚刚还下意识屏住了呼吸的人纷纷对视一眼,发现彼此的眼中皆是不可说的惊骇。
宣于渊突然冒出来拿到甲字牌的时候,所有被迫低于他或是不得已与他并肩的人或多或少都有不愉,憋足了心思想给他找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