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二夫人的哭声稍停,侯夫人终于心情复杂地叹了一口气。
可算是停了。
二夫人要是再这么接着哭下去,她都怕隔日府上就传出自己苛责她的传闻…
不然好端端的,这人跑到自己的跟前来哭什么哭???
京郊庄子上的那个人侯夫人只匆匆见过一面,印象不深,对这件事知道的也少得可怜。
她记着老夫人不久前叮嘱过自己的话,不管二夫人如何试探,都只是一味地装憨。
万幸她平日里就总是跟不上聪明人的脚步,这会儿顶着一张茫然无措的脸倒也不显得奇怪。
见二夫人总算大发慈悲止住了嗓,侯夫人如释重负的同时赶紧说:“彩环,快去给二夫人打热水来洗洗脸,再上一盏润嗓子的清茶。”
捏着嗓子哭了这么好半天,别的不说,嗓子都该哑了。
不喝口清茶润嗓可怎么行?
二夫人没想到自己声色并茂地说了半天侯夫人惦记的居然是自己的嗓子,她语噎一瞬擦拭着眼角的手放了下来,面带愁苦地说:“大嫂,帮着寻迟迟这事儿我娘家人原本是出自好心,可谁能想到好心竟办成了坏事儿,最后竟是出了找错了人这么大的岔子。”
“我大哥昨晚上才得了消息,急匆匆地派人来给我传话,今日更是直接把办这事儿的徐程打了个半死,着急忙慌地带着他来给侯爷赔罪,生怕大嫂和侯爷误以为徐程是有意的为此吃心,可…”
她气急地甩了甩手里湿了大半的帕子,恼道:“可就算是把徐程打死了又有什么用?”
“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孩子真是…”
“这事儿办得实在是太让人失望了,还险些酿成大祸!”
二夫人满脸忿忿一转三叹语带波折,明明是一个人开的嗓,说出的效果却跟好几个人同时开口没区别。
侯夫人压根就找不到任何插嘴的机会。
等她说完了,侯夫人才捏着衣袖悻悻地说:“虽说是中途出了岔子,可结果到底是好的,这就是万幸了。”
“大姑娘已经安然到家了,既不是存心的,这事儿也就没多计较的必要,何必把徐家那孩子打成那样…”
徐家大爷为表郑重,特意带着浑身是血的徐程走了大门。
侯夫人虽是没能亲眼看到人形的血葫芦是什么模样,却也从下人的嘴里听说了不少。
在她看来,徐程是徐家子,哪怕是庶出的,那也是徐家的血脉。
这事儿还没定性呢,就为了别人家的事儿上赶着把自己家的孩子打个半死,这是个什么道理?
二夫人领略了多年侯夫人词不达意永远抓不住重点的本事,此刻听到她这么说,心口虽是不可避免地窒了刹那,脸上的表情还是完美地维持住了没崩。
她接过彩环双手奉上热帕子摁了摁眼角,沙哑道:“大嫂是仁善人儿,可我娘家大哥是个治家严苛的,最是容不得看好的晚辈在大事儿上出错,此番徐程挨了责罚,长了记性往后自然也就不会再出错了,其实也是好事儿。”
侯夫人不太能理解这种先把人打半死,然后还要人感激涕零地有进益的这种想法,听到这话只能是眼带震撼地点头。
“你说的有道理。”
二夫人…
心知以侯夫人的愚笨,自己再费尽口舌兜上半日的圈子只怕也问不出一句想问的,二夫人干脆转了话锋,摁着眼角说:“不管怎么说,这次的事儿,的确是我娘家对不住大姑娘,若不是侯爷亲自去把大姑娘接了回来,还不知要多出多少糟心的事儿。”
侯夫人脑瓜子嗡嗡了许久可算是听到了一句自己赞同的,忙不迭地跟着点头,正色道:“是啊,多亏了侯爷。”
否则真的把一个假的接进了家门,正经八百的大小姐扔在外头不管不问,那叫什么事儿?
谁知道接回来的会是什么货色?尽管跟玉青时还不熟,在面对玉青时的时候忍不住会有些打怵,但是侯夫人还是觉得,眼前的玉青时就已经远远地超出了她的预期。
话不多事儿也少,性子虽是冷清却待人随和,就连玉清松那般不知深浅忌讳,她都不记仇,还能记着让冬蝉半夜去悄悄送药,多好的丫头啊。
行事可比玉青霜还稳当多了。
侯夫人自己在心里情绪复杂地夸了玉青时几句,抬头一看坐着似有期待的二夫人,一时没忍住,顺心从嘴地开口就把玉青时夸了一通。
在侯夫人第三次说起玉青时悄悄让冬蝉给受罚的玉清松送药时,二夫人终于忍无可忍地打断了她,尴尬道:“迟迟是侯爷的血脉,自然是样样都出挑的,只是话说回来,侯爷能亲自去把人接回来,是不是早就知道了她在何处?”
定北侯若是一早就知道了玉青时的下落,那徐伟的死就由不得人不多想了。
那样凌厉又丝毫不给人留活路的手段,怎会是寻常山贼可为?
如果把下手的人换作定北侯,似乎也就说得过去了…
第336章
徐伟的死,一直都是悬在徐家人身上一把不知什么时候会落下的尖刀。
不知真凶为谁,也就不知下手之人到底只是单纯地为了财物下杀手,还是为了别的缘故。
如果要了徐伟性命的人真的是定北侯,那…
徐家的处境或许就真的需要担忧了。
二夫人话说完就定定地盯着侯夫人,生怕错过她脸上任何一丝一毫的变化。
然而最后看到的结果注定是让她失望的。
侯夫人顶着一张茫然的脸,无措地眨眨眼很是真诚地说:“我不知道啊。”
她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定北侯和老夫人也从来不与她多说与她无关的事儿。
她对自己的定位也很清楚,一向不多打听。
故而这句不知道,是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二夫人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只觉本就闷疼的心口顿时像是被人插入了一把生锈的尖刀,连皮带肉的搅和得连喘息都难。
这么个一问三不知的废物点心,到底是怎么稳坐在侯夫人的位置上的?!
眼见二夫人的脸色有些不太好,侯夫人自以为很善解人意地说:“二弟妹其实不必过分忧心,徐家帮忙是好意,尽管是没能把事儿办好,可这本也不是能强求得来的事儿,侯爷不会计较的。”
二夫人心累得不行地摁住了额角,勉强扯着嘴角露出个笑,说:“是吗?”
“那就太好了。”
为了不让自己被蠢得离奇的侯夫人直接气死,二夫人没再蓄意耽搁,果断找了借口起身告辞。
侯夫人一脸不放心地又宽慰了她几句,亲自把人送到了门口才扶着彩环的手慢慢地走了回去。
桂妈妈瞧出她面色不对,连忙示意屋内伺候的人都出去,可嘴上还是没忍住说:“彩月那丫头也真是的,嘴那么快作甚?”
“往后她要是再跟您说什么闲话,您可一句都别听,那种不体面的事儿,听多了糟心。”
侯夫人心气弱,胆儿也怯。
听彩枝绘声绘色地描述徐程浑身没一块好肉的时候就觉得心惊胆战,再一听二夫人着重强调了徐程的伤势有多重,算是彻底到极限了。
她是真听不得这样的话。
听出桂妈妈话中的斥责之意,侯夫人白着脸叹了口气,苦笑道:“这哪儿是能怪彩枝的?”
“徐家是在咱们府上常来常往的人家,按以往的规矩,也鲜少有郑重其事走正门的时候,多是从侧门就入了,今日徐家大爷特地带着徐程走的正门,为的就是让咱家所有睁开的眼睛都看清楚,就算是彩枝不说,二弟妹来了也是一定要说的。”
与其等从二夫人的口中听到直接变色,不如先听一耳朵有个心理准备,也省得让人看了笑话。
侯夫人原本是个迟钝的,可今日二夫人话里话外的意思还是让她感觉到了明显的不适。
徐家言言为证自己并非蓄意,二夫人声声凿凿在说徐家清白。
可无风怎会起了浪呢?
侯夫人意味不明地沉默着不说话,桂妈妈见了误以为她还在想二夫人话中的试探,顿了顿索性说:“您不必为二夫人的话挂心,反正您什么也不知道,这事儿该怎么处置,那也有侯爷拿主意,您只管安心看顾好咱家的少爷小姐就行了。”
侯夫人闻言秀气的眉梢无声上扬,缓缓闭上眼说:“是啊。”
“我什么都不知道。”
她哪怕是知道,也只能装作不知道。
因为不管是汴京的大户徐家,还是定北侯的谋算,那都绝对不是她能插手的事儿。
侯夫人的异色不过一瞬,赶在桂妈妈察觉不对之前就又变成了平常的样子。
她心不在焉地拨弄着手腕上的玉镯,奇怪道:“什么时辰了?”
“怎么青霜还没过来?”
桂妈妈一听这话面露恍然,懊恼地拍了自己的脑门一下,小声说:“这事儿怪奴婢。”
“先前二夫人在此,奴婢想着不好开口就把这事儿忘了。”
见侯夫人眼带不解,桂妈妈忍着笑说:“先前姑娘身边的冬黛来传话,说是大姑娘把她请到梅青院去了,只怕今日是不能准时来学绣花了。”
“被大姑娘请去梅青院了?”
“是呢,冬黛来传话时说得信誓旦旦的,具体是为了什么倒是也没说,不过瞧着那模样,应当是高兴的好事儿。”
侯夫人这下是真的很意外了。
玉青霜比起玉清松虽然是多几分气度,可总归还是小孩子性子,在人前能勉强装着对玉青时客气,实际上心里也不见得有多待见这个突然多出来的大姐姐。
侯夫人都能感觉到的,玉青时怎么会察觉不出来?
玉清松还在为轻慢玉青时的事儿在后头罚抄书呢,这种时候,玉青时把玉青霜叫到梅青院去做什么?
侯夫人心里有些不安,想叫人去看看又怕玉青时多心,只能是强忍着在屋子里来回打转。
而此时的梅青院中,则是一片让人意想不到的祥和。
玉青时坐在椅子上用指尖去拨盒子里指头大小的东珠,一眼也不多看摆满了屋内的大小箱子。
被请来的玉青霜抄着手围着那些箱子转了转,神色格外微妙。
“这都是二婶娘家大伯给你送来的?”
“莫名其妙的,徐家人为何要送你这么多贵重的东西?”
而且还单是只给了玉青时一个人,府上别的姑娘谁也没有的。
这么特别?
听出她话中想不通的讶异,对此为何心知肚明的玉青时眼中泛起一抹不明显的浅笑,淡声说:“我也不知道。”
“爹派人来传话,说这些都是徐家大爷送给我的赔罪礼,我就收下了。”
她不稀罕徐家人送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