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华气笑了。
“你说还能有谁?”
第345章
药泉所在之处,是皇家皇庄。
若无皇家特许的手令,任谁到了门前也不可往前逾越一步。
欧阳华能入,是因为定北侯事先做了打点。
可他口中提到的人就连定北侯都全然不知,都不用细想,也能猜出那人到底是谁。
欧阳华早就看出了那人的意思,可却打心眼里不觉得那人对玉青时而言是良配,故而忍着暴躁往前走了几步,却还是没忍住回头叮嘱道:“迟丫头,我知道你们早已相识,也算是互有了解,可这人身后是万丈深渊,稍有差错就会是万劫不复,你…”
他欲言又止地顿了顿,难忍郁结地说:“总之,你是个聪明人,你该知道怎么做对你才是最好的。”“他脚下踩着深渊之底,自己早已习惯了或许不觉得有什么,可对你而言,太危险了。”
宣于渊自出生以来关于他的各种风波就不曾停过。
若不是皇上暗中偏袒,再加上如今的贵妃娘娘以命相护,他只怕是早就成了这汴京皇城中的一摊枯骨。
自他回到汴京后,虽是还没公开露面,皇上也并未有明着封赏的意思,可民间朝野关于他疯病的传闻已经荒野之火炸得遍是焦灼。
多年前不为人知的旧事再度被人提起议论,这不可能是巧合。
安排这一切的人就是要借助谣传之手毁了宣于渊向上的路。
可处在宣于渊这个位置,进则生,退则死。
他何来多余的选择余地?
玉青时若是跟宣于渊走得过近,真的不是什么好事儿。
欧阳华说得语重心长,字里行间全是对玉青时不可说的忧切。
玉青时不是愚笨之人,自然能听出他是在真心关切自己。
只是…
人的心思,怎会是时时都受理智所控的呢…
玉青时无声抿了抿唇,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说:“听您这么说,您似乎知道些多年前的内幕?”
“他到底是怎么疯的?”
欧阳华没想到玉青时张嘴问的第一个就是怎么答不出来的问题,表情裂了一瞬有些气急。
“你这丫头怎么专挑我答不上来的问?”
宣于渊犯疯病的时候,欧阳华的确是在宫中任太医院之首。
只是当时哪怕他能察觉到有蹊跷在,却怎么都查不出到底为何,最后不得已只能用了最保守的法子医治,最后险些为此受到牵连。
可哪怕是转眼过了多年,再回想起当年的情形他也忍不住后背冒汗。
见他神色不对,玉青时眉心微拧,诧异道:“您真的知道?”
她刚刚那么说只不过是随口一问,却不曾想欧阳华或许真的是为数不多的知情人。
听出玉青时话中意外,欧阳华满脸不耐烦地说:“我一个乡野村夫,能知道什么?”
“不知道的话,您为何这么跟我说?”
“我那是…”
“欧阳先生。”
玉青时面带浅笑打断欧阳华的怒责,不疾不徐地说:“您说的不错,我与他的确是有几分与旁人不同的情分,只是我也不知道他脚底的万丈深渊到底是什么模样,万一冒冒失失地一头扎进去,水深难自救,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不明不白地把自己溺死在这深渊里了。”
“您如果知道什么的话,与我说说又能有何妨呢?”
她难得俏皮地眨了眨眼,笑道:“左右话出自你口只入了我耳,除了我以外,又不会有别人知道,您觉得呢?”
欧阳华被她这一番看似和气实在暗藏锋芒的话气得脑仁发疼,深吸了好几口气才说:“你确定不会跟他说?”
玉青时含笑点头。
“那是自然。”
欧阳华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低得不能再低地说:“其实先皇后不是病逝的。”
一个简单的开头就让玉青时的脚步猛地顿住,就连一贯淡然的脸上都流露出了几分不可说的悚然。
所有人都以为先皇后是病重离世,事实竟不是如此的吗?
欧阳华没理会玉青时的震惊,绷紧了脸沉沉道:“当年先皇后不知为何万念俱灰,先是病魇缠身久治不愈,随后又在病情好转时自焚离世,那一场自焚的大火足足燃了一夜不止,年岁尚小的三皇子也被困在了其中,只是…”
“只是或许先皇后最后还是心有不忍,裹着满身的火把昏睡中的三皇子从偏殿的窗户中扔到了外边,自己则是葬身火海。”
“皇妃自戕是要抄家的重罪,为免声张引人非议,皇上下旨封口,不许任何人说起,先皇后所出的唯一嫡子就成了一个烫手的山芋,尚未立下继后时,他是由皇上亲自养育的,可等继后上位,再养在皇上的身边就不合适了,只能是送到现在的皇后宫中养育,可三皇子在凤仪宫中疯了。”
不知先皇后自焚一事的人,或多或少都怀疑三皇子突然犯了疯病的事儿可能跟皇脱不了干系,不然怎么之前都好好的,被皇后养育没多久就疯了?
当年为这事儿的蹊跷还闹出过不少风波,可皇上却始终没在那个时候怀疑过皇后,哪怕三皇子的情况实在令人忧心,皇上也不曾对皇后有过任何的不满。
因为只有皇上和极少的几个人知道,三皇子的异样不是到了凤仪宫后才有的。
他亲眼目睹了先皇后自焚的惨烈,又长期被梦魇困扰,小小年纪就夜不能寐,在药物的促使下勉强睡着,也时常会从梦魇中尖叫着惊醒。
皇上为此不知暗中找了多少法师前来驱邪避祟,可效果甚微,最后还是钦天监的人占星卜卦,得了个方位,说把神魂不稳的三皇子送到凤仪宫中或许会有起效,皇上这才把三皇子送到了皇后膝下。
可随后的病情愈发严重,却是谁也没想到的。
回想起当年的乱象,欧阳华头疼得不行地说:“起初我没觉得哪儿不对,可后来发现三皇子的病时好时坏,意识也说不定什么时候会清醒,就着意留心了一下,隐隐有了些发现,只是猜测到底无实据,事关先皇后的自焚的真相和皇家内幕,并不敢多说。”
他意味不明地叹了一声,沙哑道:“三皇子的病的确不是在入了凤仪宫后才有的,而且他的病症与先皇后自焚前的情形颇有几分相似,我实在是无法了,又不能把自己的猜测说给任何人听,最后只能是暗中给先皇后的娘家递了消息,希望他们能设法把当时已经病得很重的三皇子接出宫。”
“我那时隐隐觉得,或许出了宫门,这古怪的病就会有气色,事实证明,我的猜测也的确是没错,只是…”
他话音顿住没再接着往下说,玉青时的目光却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她飞快地闭了闭眼,说:“您是怀疑,先皇后尚在世时,他就已经被人算计了,甚至连先皇后的死都与这古怪的疯病脱不了干系,而下手的人,极有可能就是现在的皇后?”
第346章
玉青时语出惊人,这话一出就吓得欧阳华打了个大大的寒战。
他苦笑着说:“丫头,这话你说得,我听得,可却不能再说与旁人听。”
当年往事已被尘封,为数不多的知情人要么是自己死了,要么是被迫死了。
想好好保住自己的这条小命安安稳稳地活着,有些事儿,哪怕是猜到了什么,也绝对不可多说。
否则,那便是惹火烧身了。
见玉青时领会了自己的意思没再多言,欧阳华说不出什么心情地呼出一口气,轻轻地说:“随后没多久,我就设法辞去了太医院院首一职,从汴京城中销声匿迹了,后来再发生了什么,我就不知道了。”
他当年离开汴京时暗中受到了一拨人的阻拦,险些丢了性命。
只是到底是时过多年,纵然是有心想查,也不能再往下查了。
说着话的功夫走到了一个隐蔽的小院外,欧阳华适时地止住了脚步,对着院门的方向抬了抬下巴,用只有玉青时能听到的声音说:“总之我知道的只有这些,更多的细节已经不可细究了,我也不知道这里头的人知道了多少,记不记得当年被困身火海的情形,可要我说,有些事儿实在是没必要再深究了,毕竟人活着都挺不容易的,你说呢?”
皇后亲生的儿子已经当了多年的太子。
皇后娘家在朝中也是权倾朝野的根深大树。
先皇后出身尊贵,娘家身为执掌一方兵权的军中元帅,在朝中的影响力自然也不可小觑。
可这二者博弈,注定就是满地鲜血狼藉。
玉青时已经过得很不容易了,欧阳华不希望她在被动牵扯到这种与自己全然无关的往事当中。
也不希望她会遇到任何可能危及性命的风险。
可玉青时听了他的话却没应答。
见她沉默,欧阳华有些急了。
他说:“丫头,咱们可说好了,没影儿的事儿不许跟别人说,这也只是我的猜测,我…”
“我明白您的意思,只是我觉得,或许您刚刚提到的人,并非像您所说的那般,与我全然无关。”
先皇后的死或许有蹊跷。
宣于渊古怪的疯病也不见得是巧合。
而前世定北侯府满门的灭亡,太子与二房一家的勾结,皇后一党为夺定北侯手中兵权所做的种种,这些血腥往事之下,只怕也与太子和皇后有着脱不开的干系。
她和宣于渊或许不是因为同一种原因与人有仇。
可这仇怨的对象,却似乎是一致的。
只是前世的事儿现在尚未发生,也不可对人说。
有些血仇,她自己记得就行了。
她也总会在不久的将来找到机会把这些曾被加诸在她身上的利用和枷锁,以及那些血色,一点一点地抹到真正该死的人身上去。
在欧阳华不明就里的目光中,玉青时意味不明地呼出一口气,慢条斯理地说:“您放心,答应了的事儿我不会反悔,您刚刚说的话,我不会让人知道的。”
见她不似在糊弄自己,欧阳华心情复杂地扯着嘴角露出个笑。
他说:“总之,能说的我都跟你说了,其余的你自己想想吧。”
宣于渊就在这个小院子里等着,他在这里耽搁久了说不定就会被察觉。
该说的说了,欧阳华也没耽搁,一揣手转身就走。
“听说老太太的身子骨好了不少,我去帮你看看,最多半个时辰,我和老太太等着你一起吃饭,顺便我再找机会给你把把脉。”
孤男寡女的,单独在一起的时间长了可不行。
半个时辰,这已经是便宜舅舅能给的最大宽容了。
玉青时暗自领情没多说,等他走远了才抬起手在门上轻轻地敲了敲。
敲门的手刚落下,门就被人从里边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