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怒之下打了人,挨打的人倒是没说什么,可今日贵妃连着让人来送了三次莲子羹,话里话外都是在说火气太大了不好。
看似体贴,实则又何尝不是在替宣于渊噎回来出气?
皇上望着那三大碗莲子羹完全不想说话,等怒火稍减些,就得知宣于渊在瑞王府还惹了别的事端…
这一日下来,火气跌加反复,哪怕是一贯情绪深稳的皇上,此刻也有种被气到心力交瘁的疲惫感。
皇上头疼地摁了摁隐隐作痛的鼻梁,意味不明地看着宣于渊说:“你在瑞王府是不是还发现了别的什么?”
“不然你为何会改主意?”
宣于渊听到皇上这话眼里的冷光无声微凝,想到宣城在无人处觊觎玉青时的样子,暗暗咬紧了牙硬邦邦地说:“没有。”
“当真没有?”
宣于渊答得一板一眼:“不敢欺君。”
“你…”
“渊儿,朕…”
“算了。”
皇上实在是被宣于渊这一张冷脸堵得心口疼,无可奈何地一摆手,说:“你拿回来的东西暂且足用,看在你此次立功不小的份上,功过相抵,朕就不与你多计较了。”
“不过往后记住,不可再冒险行事。”
把宣于渊安排到龙骑卫去,一则是想留出个缓冲的余地,也免得那些陈年腐朽的糟烂事儿会被人反复说起。
二则想让他在龙骑卫中立下根基,以便好在来日把龙骑卫的人心顺顺当当地拉拢到自己的手里。
皇上存了心想磨他,却不会忍心看他多番冒险。
只是强硬惯了的人说不出体贴的话,哪怕字里行间都是无声的关切,说出口入了耳,也难免带着几分说不出的强硬。
听起来不像是关心,更像是斥责。
宣于渊不知皇上心中的复杂,听到这话也只是板板正正地点头,像是怕皇上不够生气似的,张嘴就说:“多谢皇上。”
皇上哑口无言之下默默把攥紧的拳头松开,端起桌上早已冷却的莲子羹灌了一口,忍着怒说:“出去。”
“是。”
宣于渊磕头跪安,礼数仪态无半点不妥,可就是处处都气得人脑袋疼。
他前脚跨过门槛,忍了半晌的皇上终于忍无可忍地抓起喝了一口的莲子羹砸到了地上。
听到瓷器落地的脆响,等在门前的唐林心惊胆战地打了个哆嗦,目光颤颤地看向宣于渊。
宣于渊脸上倒是没添别的伤,只是表情看起来比来时更淡了些,带着一股子散不开漠然和冰冷。
他对着唐林拱拱手转身离去,走得没半点犹豫。
唐林惊魂不定地左右看看,觉得自己在这时候上赶着去找骂似乎不太合适,默默地低下头快步走了。
御书房内,闻声出来收拾残局的老太监无奈地笑了笑,倒了一盏温茶双手奉到皇上的手边,低声说:“殿下自来就是这么副性子,陛下何必为此动怒?”
他不说还好,一说皇上就气得不住冷笑。
“你看看他那个样子,像什么话?!”
“朕当真是太纵着他了,以至于他…”
皇上气急之下不再言语,老太监见状不由得轻轻一叹,说:“三殿下这秉性也并非是无由来的,再者说,陛下是殿下的君父,得陛下宠爱的孩子,在您的面前自然是要自在些的,不信的话陛下您想想,三殿下除了在您和贵妃娘娘的跟前能看出几分喜怒,还有谁能得他半点情绪可见?”
所有人都说宣于渊性情暴戾喜怒无常,是个随时随地都有可能会发疯的疯子。
数不清的人非议他,厌恶他,甚至还有人拿着多年前的往事嘲讽他。
可这偌大的深宫之中,只有数得清的几个人知道,他其实不是那样的…
皇上被老太监的话勾起了压抑在脑海深处的回忆,沉默了很久之后才说:“你惯来是会帮着他求情的。”
“怎么,得他给的好处了?”
老太监闻声哭笑不得地嗐了一声,苦笑道:“陛下您这话可就是在冤枉老奴了。”
“三殿下的性子您又不是不知道,别说送老奴些好处,就算是话也不曾跟无关的人多说一句,他哪儿能想得起奴婢这样的人?”
宫中皇子不少,老太监是伺候在皇上身边的近侍,想暗中贿赂得他开口的人大有人在。
但是老太监在皇上身边伺候了一辈子,从未在皇上的耳边说起过旁人,唯一会让他开口求情转圜的,只有宣于渊。
自很多年前就是这样了。
然而他说的好话,除了他和皇上之外谁都不知道。
皇上不知想到什么眼中多了些许恍惚,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朕险些忘了,他母后是救过你命的。”
老太监闻声心头发涩不知说什么好,转而就听到皇上说:“你是个知恩重情的,如此很好。”
这深宫之中骸骨无数,想害宣于渊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有为数不多无所求想护着他的人在,很好。
皇上没理会老太监眼中的动容,起身一甩袖子指着桌上剩下的两碗莲子羹说:“往后朕再想动手的时候你稍拦着些,也省得贵妃动辄就劝朕不该火气太大。”
“这两碗赏你了,记得喝完。”
皇上说完甩手就走,有幸得了赏赐的老太监被灌了一肚子的莲子羹,直到次日一早打嗝都还觉得自己身上一股子莲子的味儿。
而这些小事儿,再无人知。
第360章
因着瑞王妃寿宴上出了那样不光彩的事儿,汴京城近来消停了许多。
高门大户之家门户紧闭,来往进出的贵人们都比寻常少了许多,在这样难言的沉默中,定北侯府也即将在不久后迎来一桩喜事。
由老夫人和定北侯做主,玉青霜的婚事正式敲定了。
世人都说嫁女当高嫁,可跟旁人所想不同,定北侯和老夫人为玉青霜择选的人家并非是高门显赫的人家。
叶家是文臣耕读世家,家中数代在朝为官,却着实没什么大的建树,在遍地都是贵人的汴京城中并不显眼,但家风气清正,上慈下孝,家中的儿女也很争气,在汴京向来有不错的名声。
只是这点子名声跟等同于庞然大物的定北侯府相较而言,就很是不值当多看了。
按汴京的规矩,儿女婚事在敲定之前是不会对外说的,故而等双方长辈定下后,消息一经传出就掀起了不小的风波。
有人惊诧于定北侯居然舍得将自己的次女嫁到叶家这样不起眼的人家。
也有人口出讥讽,抱着胳膊等着看玉青霜的笑话。
玉青霜一向高傲,明里暗里也得罪了不少人,如今被家中长辈定了这么一户不起眼的人家,往后只怕是注定要落寞了。
甚至还有一部分人,揣测出了更深一层的含义,怀疑玉青霜得了这么一门不怎么样的婚事,只怕是惹了家中长辈的不喜,又或者说,是定北侯因侯夫人对玉青时的刁难和冷落做出的报复…
如此种种数不胜数,分明是别人家的儿女婚事,外头不明就里的人却传得绘声绘色的,好像自己什么都知道,说什么的都有。
就连定北侯府内也有对此深信不疑的。
玉雅兰手上分挑着各色丝线,忍不住小声说:“娘,玉青霜真的要定亲了?”
按老理说,姑娘们的年岁都差不多,当论长幼秩序,玉青霜在家中姐妹行四,不该越过前头的玉青时,玉雅兰和玉雅莉先定亲。
可定北侯和老夫人都点头说了满意,再不合以往的规矩也只能先行定下,谁也不敢说什么。
可私底下却难免有人起是非。
三夫人正心不在焉地挽着手里的线,听到玉雅兰的话忍不住皱眉,说:“老夫人和侯爷亲自点头说了的,这事儿怎么可能会有假?”
玉雅兰难以置信:“当真是我知道的那个叶家的大公子?”
“玉青霜当真要嫁到叶家去?”
三夫人没好气地点头,说:“我听说日子都看好了,年后开春叶家就要来下聘定亲了,假不了。”
再一次得到了证实,玉雅兰禁不住满脸微妙地啧了啧,小声说:“这叶家虽说有些名声在外,可到底是个小门小户的人家,玉青霜再不济那也是大伯的嫡次女,怎么会定了这么一门不起眼的婚事?”
玉雅兰越说越是来劲儿,见三夫人不反驳自己,索性放下手里的活儿张嘴就说:“那叶家的大公子我也听说了,据说时运不好,虽说小小年纪就下场得了举人功名,可自那以后,先是丧了亲爹守孝三年,随后又没了祖母,再守孝三年,守满了六年的孝,直接错过了两次春闱,至今年过二十了还是个举人。”
她夸张地张大了嘴,惊诧道:“一个小举人,在乡野之地或许还能有些看头,可这是在汴京城哇!”
不说汴京城中别的富贵之家,就连叶家自己的举人都一巴掌数不过来。
以玉青霜的出身,嫁这样的人,已经不能说是低嫁了。
这是把人踩到了泥巴里再嫁。
三夫人想的显然跟她也差不多,不过听出玉雅兰话中明显的讽刺,她还是忍不住说:“这话你出去了可不能瞎说,否则定会惹得老夫人和你大伯不喜。”
这婚事是这两位亲自定下的,是好是赖都已成定局。
若是不慎把心里话说出来了,后头可有的是麻烦。
玉雅兰瘪着嘴说:“我又不傻,自然不会跟别人多说,不过话说回来,大伯为什么要把玉青霜嫁给叶家大公子啊?”三夫人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说:“你问我,我怎么知道?”
“最近管好自己的嘴,千万别浑说,总之不管这是你大伯的深谋远虑,还是另有其他,咱们等着看就是了,别的跟咱们都没关系。”
三夫人一向有自知之明,喜欢跟侯夫人打机锋抢先头不假,但那又也只是针对软趴趴的侯夫人。
定北侯这样的人物,她素来识趣,是绝对不会去主动招惹的。
玉雅兰得了三夫人的再三叮嘱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重新抓起了放下的丝线,可还没等绕两圈,她就咿了一声,说:“玉青霜都要定亲了,那玉青时是不是得回来了?”
与此同时,松柏院中也在说着差不多的话。
定北侯亲自把老夫人扶起来,低声说:“叶家再过几日就会来请青霜的生辰八字回去请人合算,若是无误的话,就可等来年定亲了。”
老夫人摩挲着手腕上的佛珠说:“如此很好。”
先把亲事定下来,也能彻底断了旁人不可说的各种念想。
只是…
老夫人推开定北侯的手坐下,头疼道:“叶家是不起眼,可门风清正,家中长辈和睦慈爱,对青霜而言虽非显贵,却也是个不错的去处。”
“青霜的婚事定下了,算是了了我一桩心事,可迟迟的却…”
说着老夫人就忍不住狠狠地剜了定北侯一眼,咬牙说:“你说你,就算是不想让那不相干的人动心思,你也不该让你夫人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说迟迟的身子不好啊!”
话一出口落地沾灰,再也没了挽回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