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青时指尖再度猛滞,抬头时眼底含了一丝冰冷的寒意。
“什么意思?”
宣于渊满脸嬉笑语带随意,听起来真的像是随便问问。
他慢悠悠地说:“我跟着走商的人学过几招粗浅功夫,见你今日跟胡家婶子动手时的样子,很像我之前跟着的那个镖头,所以就…”
“没学过。”
玉青时粗暴地打断他的话,冷声道:“没学过你说的武功。”
“只是小时候跟别的孩子动手打的次数多了,自己琢磨出来的。”
“是么?”
“不然你以为?”
言至于此算是彻底陷入了说不下去的僵局。
玉青时手上缝补的动作比先前更快了几分。
宣于渊摸着下巴盯着她看了半晌,了然笑道:“这么说来,是我误会了。”
玉青时难掩讥讽地扯了扯嘴角没答言。
在宣于渊看不到的地方,眼中却翻涌着无声的暗潮。
她这辈子是不曾有机会习武。可前世因险些在暖池中丧命,后来就求了那府中的长辈,给自己找了个教习的女师傅。
只是她的心思本就不在习武,被女师傅悉心教导多年,也没学得什么真本事。
浑噩至今,能勉强记得的也只是几招自保的招数。
拿来应付村里这些只晓蛮力的人,还算是勉强够用。
沉默间她收针缩线,低头把余留出来的线头咬断,抬手把衣裳递给宣于渊。
“好了。”
宣于渊接过合二为一的衣裳,端详了一下满意的笑还没露出来,就被眼前看到的震得忘了反应。
他瞠目结舌地指着缝补之处的一个凸起,震惊道:“这是…”
“花。”
“看不出来么?”
宣于渊上扬的嘴角缓缓下沉,面色逐渐与身后的夜色融为一体,深深吸了一口气才说:“我知道这是花,可是我…”
“对了,这话叫夕颜,又叫喇叭花,因为嘴看起来很大。”
玉青时抱着收拾好的针线篓子站起来,素来冷清的面上浮现出点点迷惑人心的笑意。
出口的话却字字扎心。
“我觉得这花的别名跟你止不住的嘴挺像的,喜欢么?”
宣于渊用力闭眼,艰难道:“我说不喜欢,可以拆吗?”
“你可以自己拆。”
“然后自己再缝上。”
宣于渊皮笑肉不笑地扯出个笑,幽幽道:“那你还问我做什么呢?”
第36章
一朵意外出现在衣裳上讽刺十足的花。出其不意地让叨叨叨个不停的宣于渊不忿地闭上了嘴。
玉青时对此很满意,笑笑就进了屋。
宣于渊捏着衣袖盯了一会儿,扭头望了眼玉青时离去的方向,纳罕道:“这么好的手艺拿来糟践我,你还真是…”
“看得起我。”
夜幕缓降,暗色来袭。
宣于渊倒在新铺好的床铺上,盯着头顶生了蛛网的房梁暗暗失神。
玉青时也在床铺上辗转难眠。
秦老太年岁大了身子越发不好,往后只怕是少不得要请医问药。
还有元宝,之前顾不上就罢了。
如今都已经六岁了,再这么任由他在田埂河边疯跑也不是法子,得想个办法让他进学读书。
手里仅剩的银钱就这么点儿,放眼望去却处处都是花银子的去处。
只出不进长久肯定是不行的。
只是生在这田埂地间,想赚银子怎会轻巧?
玉青时抬手掩住眉间愁色,想着家里荒芜许久的田地,思绪缓缓飘远。
一夜无话,没了元宝的拳打脚踢,玉青时难得安稳一夜。
可惜好好的梦最后煞了风景,生生被袭身的火光惊醒,以至于她爬起来的时候,村里起得最早的鸡都还没来得及打鸣。
秦老太带着元宝起床时,水缸里都添满了水。
玉青时把水桶放好,抬手擦了擦头上的汗说:“水打在盆里了,元宝去自己把脸洗了。”
“弄好了过来准备吃饭。”
秦老太皱眉拉住她的手,看着她眼下不明显的黑青心疼道:“怎地起这么早?”
“是不是夜里睡不好?”
“我没事儿。”
玉青时安抚似的握住她的手捏了捏,轻笑道:“只是醒了就不想睡了,干脆就趁着日头没起来,去担了些水。”
秦老太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没说话。
玉青时装作没看出她眼中担心似的,神色自若地转身把锅盖掀开,见锅里的米粒都煮裂了,又掺了点儿水进去盖上盖子接着焖。
秦老太无声叹了口气,正说去把昨晚剩下的豆渣端出来热上,转头就被迎面蹦来的宣于渊逗得咧开了嘴。
“哎呦,你这肩上怎么还簪着一朵儿花呢?”
宣于渊闻言动作猛顿,表情突然就变得很一言难尽。
玉青时面上看不出来,实则是个手狠心黑的。
故意在宣于渊的衣裳上缝了朵儿花就罢了,她还特意用的红线。
宣于渊一身黑衣裳,肩上突然多了朵红色的花,醒目得就像是在耳朵上簪了朵大红花,想挡都没法儿挡。
谁见了都得乐一声奇。
他极力压制心中愤慨,勉为其难地挤出个笑,说:“迟迟姑娘特意给缝的,老太太你瞧着可好?”
秦老太一听这是玉青时特意缝的更觉好笑,合不拢嘴地点头说:“好看,好看得很。”
“我家迟迟的手艺就是没话说。”
糊弄着洗完脸的元宝闻声跑来凑热闹,挤在宣于渊的跟前瞅了一会儿,回头扭扭捏捏地看着玉青时说:“姐姐,你都没给我绣花呢,怎么先给他绣上了?”
宣于渊面无表情地低头看他,阴恻恻道:“你也想要?”
“那让你姐姐给你弄一个一样的?”
“那不行。”
元宝板着小脸掷地有声地说:“男子汉就该绣大老虎,花儿都是姑娘们用的!”
宣于渊…
他突然就觉得,这小崽子昨日挨的手板子还是打少了…
元宝不懂宣于渊的悲愤,委委屈屈地去缠着玉青时想要个威风凛凛的大老虎。
玉青时实在抵不过他痴缠,只能说:“过几日等我得闲了,就抽空给你做身新衣裳,绣大老虎。”
元宝欢喜着蹦起来连声说好。
宣于渊用手抓着拐杖的头,把下巴杵在手上,幽幽道:“迟迟姑娘,我也想要大老虎。”
玉青时端着几个碗回头看他,视线触及他肩上红花时泛过一丝不起眼的浅笑,淡声说:“我看你跟这花儿挺配的。”
“不用换了。”
宣于渊满腔悲愤无处可说,只能是在元宝的欢呼声中默默瘸着腿上前吃饭。
锅里的米粥是玉青时一早就起来焖上的。
小火慢熬了快一个时辰,米粒都碎成了米花,米香浓郁扑鼻。
只要搭上点儿咸菜,就能让人不知不觉吃下两碗。
元宝唏哩呼噜地喝了个肚子滚圆,捧着圆鼓鼓的小肚子打了个响亮的嗝。
秦老太被他逗得不住发笑,捏了捏他的小鼻子轻斥道:“这样不好看,以后不许这样了。”
元宝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转身又捧着肚子在院子里疯跑。
玉青时把碗筷收整好,看着正在试图用脑袋去顶宣于渊的元宝,甩了甩手上的水说:“奶奶,咱们村里的娃娃可有入了学堂的?”
秦老太闻言意外了一下,不解道:“村长家的小孙子倒是入了学,除了他家就没了,你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个?”
玉青时抿了抿唇,轻声说:“元宝差不多也到了年纪,我想着这么让他到处玩儿也不是办法,不如还是送他去学堂吧。”
秦家往上数三代都是白丁,唯独芸娘识得些字。
玉青时前世那些读文断墨的本事,都是芸娘手把手教的。
元宝出生晚,年虽小。
再加上芸娘后头几年的身子骨一直都不好,顾不上这个,迟迟耽搁至此,至今都未曾启蒙。
读过书中锦绣,见过外头的阔面江山,玉青时自然知道,男子除了从军,就唯有读书这一条出人头地的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