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玉青时体内的剧毒乃是世间罕见之物,遇强则强当克其余诸毒,那样的玩意儿别说只是熏染在衣裳上,就算是直接拿来掺入饮食吃下去,对自带剧毒的玉青时而言都不会造成太大的麻烦。
她今日的麻烦和险状,全是由她自己一手催发而得。
绝非意外。
见他猜出了自己暗中耍的手段,玉青时也没半点意外之色,苍白得吓人的脸上甚至还浮出了一抹不易察觉的浅笑。
那衣裳上的熏香不会至此,为有今日之效,她的确是做了些手脚。
例如镂空的金丝镯内藏了相克催性的东西,与衣裳上的熏香混合,就可在短时间内激起她体内的毒。
而她体内的毒乃是混毒,若没欧阳华这般的本事,任谁来了也看不清。
这口黑锅,是注定要找到人来背的。
听出欧阳华的恼怒,她低着头轻轻地说:“先生猜到了?”
欧阳华磨牙冷笑。
“我能猜不到吗?”“你早就知道有人要对你下手,那为何不提前把人处理了,反而是闹了这么一通麻烦?”
“你借着外物催发自己体内混毒,导致气血逆流心脉受损,你知不知道一旦控制不住的话会有怎样的后果?你爹把你当成命根子,你想做什么做不成,为何非要用这样的手段?”
“你体内的毒本就难控,要是再三催发其烈性失控的那一日就会提前到来,那会要了你的命的!”
玉青时听完沉默良久,在欧阳华以为她不会说话的时候,她苦涩道:“先生此言在理,可那也仅仅是针对下人婆子,要是想把扎根在尊位的人彻底拔除,有些疼就是不得不受的。”
有了先前接二连三的那些事儿,定北侯心中已经对二房和徐家的人起了疑心。
可那又如何?
玉二爷和二夫人都是擅做戏的能耐人,又惯会隐忍,哪怕是寄予厚望的嫡子被远派出京,玉二爷在朝中受了定北侯的妨碍,徐家失了依仗的大树,也不曾露出半点不满之色,行事甚至还比以往小心谨慎了许多。
就这种现状,想贸然打破是不可能容易的。
玉青时强撑着镇定却也实在难受得紧,捂着嘴低低地咳了几声,看着掌心多出来的血色,面上却无半点动摇,只是随意把手心搭在被子上轻轻一抹,不紧不慢地说:“一个婆子起不了大用,要想让二房挂丧,不闹这么一场是不可能的。”
云妈妈的确是没想过要她的命,二夫人也从未对她说过这样的话。
可那又怎样?
二夫人既然是动了这样的心思,暗中在梅青院中插了人,又想把她送入瑞王府送死,她还一份这样的大礼也属礼尚往来。
她要的不光是让所有人知道,这些人到底是什么面目。
她还想要二夫人的命。
此人心计颇深,又狠得下手,看似不起眼,却是玉二爷与徐家相联的一条纽带。
有这么一个人在,徐家就永远都是一根刺,是玉二爷在外的助力。
可她要是死了,局面或许就不一样了。
先斩其臂膀,后断其退路,而后再予以绝杀。
这曾经是二夫人用在她身上的手段,也是二房一家为夺这侯爵之位而铺垫了多年的阴谋狠算,如今还在她本人的身上,倒也算是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哪怕是多吐了几口血,玉青时也并不觉得亏。
毕竟要是不用这样的手段,又怎能确保可把那人逼上绝路呢?
捕捉到她话中流露出的冰寒之意,欧阳华心头微凛眼中多了几分说不出的凝重。
他借着拔针的动作往前凑了凑,声音低得不能再低地说:“丫头,你老实告诉我,你到底都知道些什么?”
玉青时闻声眸光微动,失笑道:“您觉得呢?”
“我…”
“先生,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我或许都知道。”
她在欧阳华震惊的目光中抬起手指了指自己插满了银针的手腕,淡声说:“我带了这一身的毒,不见得只是意气用事。”
“那些长在了这府邸上吸干了人血任由腐肉横生的人,都必须在我之前死。”
“而云妈妈身后的人,是第一个。”
她中毒的事儿是个引子,想借云妈妈的嘴攀扯出来的,却是二夫人设计她与瑞王世子偶遇一事。
有了前后两桩在此,哪怕是她不动手,二夫人也定然是不能活了。
毕竟…
不管是折了爱女的皇后,还是痛失算计还为此事先开罪了皇后的瑞王,都绝不会轻易放过她。
甚至会为此牵连到徐家。
玉二爷看似温和,可最是自私自利,他不会为了一艘将沉的大船而付出代价,拆裂徐家和二房的联系,成败就在此一举。
至于她,这一身的毒术可不是单用来害己的。
“我一定会让她生不如死的。”
不单是她,还有更多的人,都必须为自己曾经的所为和不该有的野心付出代价。
第388章
有了欧阳华镇场,再加上玉青时服药后虽是体内毒素未解,可人到底是醒了,还能撑起精神说话,焦灼的场面总算是松了几分,可梅青院上方笼罩着的阴霾还是迟迟不散。
外出上香的老夫人得了人报信就急匆匆地赶了回来,一进府大致弄清楚了怎么回事儿,当即就动了大怒。
老夫人修身养性供佛多年,不管是遇上怎样的事儿都可不动如山不失仪态,这次罕见动怒,上下无人心中不惧。
近身伺候玉青时的几个丫鬟全都跪在地上,老夫人冷眼一扫,往日满是慈和的双目中满是不可说的狠意。
“你们就是这么伺候的?”
“姑娘的饮食起居全在你们手中,你们竟然连她什么时候被人下了毒手都不知道!”
“今日是侥幸没伤及性命,可…”
老夫人恨恨地咬住了牙,失手将侯夫人双手递过来的茶盏甩到地上,怒不可遏地说:“迟迟若是出半分好歹,把你们全都打杀了也赔不起!”
“你们到底是怎么伺候主子的?一个个的,瞧着个顶个的机灵,怎么到了这种时全都成了瞎子聋子?!”
“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查清楚了吗!”
冬蝉跪在碎瓷片旁用力低下了头,哑声说:“回老太太的话,大夫说姑娘体内的毒与衣裳上的香料有关,侯爷的人正在拷问。”
听到香料二字,老夫人和好侯夫人同时变色。
玉青时素日不熏香,偶有变化,就会让人记得尤其深刻。
老夫人回想起玉青时身上头一日有香味时咳嗽的样子,花白的眉毛立即就拧成了一团。
“与她身边的云妈妈有关?”
冬蝉以头触地,沙哑道:“应该是这样。”
“你通医术,为何不多加留意给了歹人下手的时机?”
冬蝉反复张嘴说不出解释的话,正当场面僵持老夫人眼中的怒意简直要从眼底满溢而出时,在屋内的玉青霜满脸悻悻地走出来,小声说:“奶奶,大姐姐说…”
“说想要冬蝉等人进去伺候。”
老夫人闻声微顿,无奈道:“迟迟还醒着?”
玉青霜搓着手指头点头,头大道:“她说自己想喝冬蝉炖的雪梨汤,还想吃连秋做的芙蓉酥,另外云芝和彩衣之前做的花样子她很是感兴趣,想让她们二人赶紧回去做好了拿来给她看。”
借口找了一堆,听起来好像合理。
可实际上每一句都是在为这几个丫鬟开脱,不想让老夫人责罚。
毕竟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玉青时眼下的这种状况能多撑会儿精神就算是不错的了,她哪儿会有胃口吃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跪在地上的几个丫鬟听完强忍着哭声默默掉眼泪,老夫人深深地望了她们一眼,有心想罚,转念一想在屋内强撑着精神不肯睡的玉青时,又只能把到了嘴边的责骂咽回去,闭上眼无奈摆手。
“罢了,你们主子一力护着,我倒是也不好多言。”
“都下去吧。”
“可今日之过你们几人且都记着,来日若是再出半点差错,定将前后揪至一起清算,绝不轻饶!”
本以为会遭一场重罚的几个丫鬟因玉青时的一句话免了责罚,纷纷抹着眼角退下。
侯夫人亲自扶着老夫人进屋,二人再一次看到床上面色苍白毫无血色的玉青时眼眶就开始不由自主地泛红。
老夫人快步走过去坐下,把玉青时冰凉得惊人的手塞到被子里压好,红着眼说:“迟迟,还有没有哪儿不舒服?”
“有没有很难受的地方?”
玉青时喉头一阵涌动艰难地把咳嗽声咽回去,可张嘴时嘴角却失控地溢出了一丝刺目的鲜血。
老夫人一见心头大痛,忍不住说:“大夫,大夫!”
“您快来给她瞧瞧!”
揣着袖子站在边上的欧阳华冷眼看着,抿紧了唇角说:“看不看都是如此。”
“她现在体内毒素未清,全靠一副药吊着,要么快点儿找来解药吃下去,要么就是等侯爷求来紫参续命。”
欧阳华说话素来不知婉转,张嘴就是冷冰冰硬邦邦的戳心之语。
他就跟没看到屋内几人接连变幻的脸色一般,哼了一声甩手说:“要是找不到解药,或是求不来紫参,她这命最多也就是这几日的功夫。”
“老夫人若是有话想说,不如趁早多说些,也省得来日想起时后悔。”
老夫人听完这话身子狠狠地颤了下,反复张嘴怎么都发不出声。
侯夫人捏紧手中帕子潸然泪下,哭得脸上满是泪痕不知所措地看着玉青时不知该怎么办。
玉青霜见这两位都成了泪人儿,心里着急忍不住狠狠地剜了欧阳华一眼,咬着牙含泪说:“先生纵是医术高,也不该胡言吓唬老人家,您…”
“老夫人。”
残留了一身血腥气的吴山在门前站定,为防止冲撞惊吓到屋内的贵人没敢上前,只是躬身站在门前说:“负责姑娘衣料那边有个丫鬟自戕了。”
老夫人闻言眼中锐光一闪而逝,怕吓着玉青时和玉青霜,抬手示意吴山先闭嘴后站起来摸了摸玉青时的侧脸,低声说:“迟迟,奶奶先出去看看,你在屋里好好休息,若有什么事儿,你就只管出声,我让夫人陪着你,好不好?”
玉青时难得露出温顺之色,扯着苍白的唇角露出个笑,往被子里缩了缩脖子小声说:“您自去忙就是,我不会有事儿的。”
老夫人又是欣慰又是心疼地点点头,起身正要走时,就听到玉青时不放心地说:“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