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青时拨弄茶盏的动作无声微滞,难以置信地挑眉。
“这都什么时辰了?我爹怎么还在宫里?”
正常而论,深夜时分定北侯的确是不该出现在深宫之内。
可问题是,玉青时还在这里,皇上轻易不会放他走。
故而此刻的定北侯还在顶着一脑袋的雾水,等着皇上回去继续下棋…
被迫下了一晚上棋的定北侯心里是怎么想的无人可知。
不过皇上此举却大大地减缓了宣于渊送人回去的压力。
他没惊动任何人把玉青时送回了梅青院,临走之前亲眼看到玉青时用小刀割破了指尖,挤出几滴血放入了小玉瓶。
她说:“把这个掺入贵妃娘娘的浴汤之中,每日子时泡上半个时辰,不可多不可少,自明日起我会每日命人把瓶子送到青石坊,你不必日日来返。”
定北侯是个聪明人,否则也不会有如今的成就。
他一旦起了疑心,就不可能没有防备。
宣于渊要是真风雨无阻日日都来,早晚被捏住把柄。
宣于渊低头看着玉青时手中的小瓷瓶,正想伸手去接却又看到玉青时警惕地把手收了回去。
她不放心地说:“你会再往嘴里塞了吧?”
“宣于渊,我可事先跟你说了,这血里…”
她在宣于渊灼灼的目光中无奈一顿,扯着嘴角露出个不太明显的苦笑,低叹道:“这血里有不太干净的东西,常人入体绝非好事儿,你可别胡来。”
“你说了我就信,不会胡来的。”
玉青时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把小瓶子塞到他手里,说:“那就行。”
“行了,赶紧回去吧。”
“你…”
“有什么事儿记得让人给我传话,别什么都自己扛着,就算我不能为你分忧解难,好歹也比你自己一个人熬着好些。”
宣于渊默默捏紧掌中的小瓷瓶,意味不明地垂着眼帘说:“你都会陪着我的,对吧?”
玉青时哑然失笑。
“不然我还陪着谁?”
宣于渊勾唇笑了。
“那就好。”
他作势要走,可在脚步迈出去之前却突然往前走了一步,单手摁住玉青时的腰像是恨不得把人直接揉进自己骨血一般的用力,贴在玉青时的耳边轻轻地说:“玉青时,你是我的,我不会许你死的。”
宣于渊扔下这么一句看似没头没尾的话就闪身走了,丝毫没给玉青时反应的机会。
可等人走得没了踪影,玉青时愣愣地看着打开的侧窗,无力地闭上了眼。
宣于渊太聪明了。
自己露出的些许端倪都能被他揪着掀底翻根,这次直接暴露了这么多可疑之处,他…
肯定是猜到什么了。
折腾了一夜,又接连生出意外的事端,玉青时只觉得心力交瘁累到不想睁眼。
她原本是打算直接一觉睡到日上三竿,可谁知一个时辰后一夜未归的定北侯入府,直接就命人来了梅青院。比往日早起了半个时辰的冬蝉难掩紧张地伺候着玉青时梳洗,看着她眼下的青黑止不住地心疼,低声说:“侯爷昨晚一夜未归,据说是去了宫中,今日回来时倒也瞧不出什么异色,可好端端的,侯爷为何会突然叫您去家祠?”
家祠是一个极其特殊的地方。
每逢年节上香之时,家祠中最是热闹,来往的都是子孙后代,叩首敬香。
可若非年节,被叫到家祠通常都不是什么好事儿。
例如玉清松,他去一次跪一次,不是罚跪就是挨打。
时间长了家祠简直都成了第二个刑堂。
如此突然的,定北侯叫玉青时去家祠做什么?
一直没说话的玉青时摆手没让连秋给自己梳妆佩饰,随手抓了根布带把长发束在脑后,换了身素色的衣裳起身就要走。
捧着衣裳的云芝见状忙不迭说:“姑娘,您这身打扮会不会不太合适?”
玉青时转头对上数双茫然不解的眼睛,顿了顿无奈苦笑。
“穿红戴绿的才是真的不合适。”
端着首饰的连秋无措眨眼:“为什么啊?”
“因为…”
“我是去脱簪待罪的啊…”
第416章
定北侯派来的人没说找玉青时是为何事,可玉青时自己心里有数,也大致知道今日定北侯想说的话大约是不能被人听到的,索性就把丫鬟都留在了梅青院,自己独自一人去了家祠。
等她走了,冬蝉等人怎么想都觉得不太对劲儿。
云芝心神不定地转了几圈,担心玉青时会在家祠受罚,踌躇半晌忍不住说:“要不往老太太的松柏院传个话?”
如果定北侯寻玉青时去,不是责罚那自然是好。
可万一真的是要她去受罚的,满府上下也只有老太太能解玉青时的困局了。
冬蝉一想也是这么个道理,连忙点头说:“我觉得行。”
“我这就去松柏院传话。”
彩衣想了想,放下手里的东西说:“我去听雪堂。”
她是出自侯夫人身边的丫鬟,哪怕是现在伺候的主子是玉青时,在侯夫人的听雪堂中也勉强说得上几句话。
先去给侯夫人传个消息,万一遇上什么事儿,也好有侯夫人前去帮着劝一劝。
院子里的几个大丫鬟三言两语定了对策,纷纷各自前去。
与此同时,玉青时也独自一人到了家祠门前。
她没带任何人只身前来。
整个家祠中果不其然也只有定北侯一人。
见她素面素衣毫无装扮的就来了,定北侯一直在嗓子眼来回横堵的心轰然落回了肚子里,再看向她时眼里就添了一抹幽深的冷色。
“你可知道今日唤你来是为何事?”
玉青时在蒲团前站定,垂首敛去眼中的无奈,低声说:“大概能猜到。”
定北侯先是起了疑心,后又被皇上绊住脚步在宫中耽搁了一夜,以他的头脑和之前的种种迹象,不可能猜不到二者之间可能的联系。
什么都摊在了明面上,只差了最后一层窗户纸没捅破,这时候再装傻就不合时宜了。
听到她这么说,定北侯垂在身侧的手暗暗攥紧成拳,声调也猛地低了几度,带着风雨欲来的压迫之气。
“那你可知错?”
玉青时微怔一瞬,在定北侯幽深至极的目光中缓缓点头,随即又苦笑着摇头。
“坏了规矩的确是女儿错了,可若论本心,我不觉得自己有错。”
规矩是死的,可人心却是活的。
死物如何能控人心?
走到这一步或许有阴差阳错,但是她不觉得自己有错。
哪怕是重来一次再选一次,她也不会做出比这更理智的选择。
尽管话没明说,也没直接扯破,可不管是定北侯还是玉青时,他们都知道对方在说的是什么。
见玉青时执迷不悟分毫不悔的样子,定北侯难得的失了风度,狠狠一掌拍在门框上,铁青着脸咬牙说:“迟迟!”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知道。”
“你知道?!”
“我看你是被迷昏了脑子什么都不知道!”
定北侯罕见大怒,可哪怕是在盛怒之下也舍不得像收拾玉清松那样收拾玉青时,气得狠了也只是说:“你还年轻,很多事儿你不知道厉害,可你一直都是分得清轻重的,怎么在这事儿上就如此糊涂?!”
“你知不知道一旦稍有差错,你这辈子就算是彻底毁了!那样的人是值得你托付的吗?你…”
“爹。”
一直都低眉顺眼听训的玉青时捕捉到定北侯话中对宣于渊的不满,不由自主都眉心微皱,出声打断定北侯的斥责后轻轻地说:“他不是您想的那种人。”
“你…”
“我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不觉得自己有错。”
“不管您说什么,我都不会后悔的。”
定北侯死死地捏着门框一角,狠声说:“哪怕明知他除了风雨之外什么都给不了你,你也确定不悔?”
玉青时暗暗捏住了衣角,可低头抬头刹那而过,出口的话依旧没半点改变。
她说:“我不悔。”
“好得很!”
“我看你这段时间的那些戏本子都是白听白看了!”
定北侯怒极之下用力踹了门框一脚,在门框摇摇欲坠的吱呀声中沉沉地说:“那你就在这里跪着反省吧!”
“等你什么时候认识到自己错了,什么时候再来找我说话!”
与怒不可遏的定北侯相比,玉青时堪称全程都很淡定。
听到这话也没多意外,也不推脱痴缠,干干脆脆地就跪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