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最后在走出家祠大门的时候,她的袖子里还是无声无息地多了个小瓷瓶。
她揣着小瓷瓶回到自己的院子,想了想很谨慎地把屋子里的人都撵了出去,招手叫来冬黛低声说:“我记得你有个表兄是二门外的护院?”
冬黛不明所以地点头,说:“奴婢一家都在府上做活儿,姑娘问这个做什么?”
玉清松摸着下巴顿了顿,声音比先前放得更低了些。
“你表兄出门方便么?”
在内院伺候的人,不管是进出都需要受多重查问,里里外外的很不方便。
冬黛是能出去的,可她若不是特殊情况外出,就必须上报,然后所有人都会知道,她是出去替玉青霜办事儿。
要是平常也就罢了,毕竟打发个丫鬟出门采买点儿什么东西也正常,可眼下与以往不同。
玉青霜不知道玉青时要日日送往青石坊的小瓷瓶里到底装了什么东西,不能一次送完必须每日都去,可在这种时候,如果她的贴身丫鬟日日外出,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漏了馅儿。
玉青霜是不在意细节,可孰轻孰重她分得清。
定北侯此刻正为玉青时的事儿怒得整日都黑着脸,要是不慎暴露了她早就知道却知情不报的秘密,家祠里说不定就得再多一个跪着反省的人。
她可不想去罚跪。
听出玉青霜话中谨慎,冬黛迟疑地想了想,小声说:“奴婢表兄是可以出门的,不过要得上头管事的许可,不过奴婢的表嫂在后厨中帮着采买,每日都要外出,倒是不必受此约束。”
玉青霜听完眼里亮了,压低了嗓门儿说:“你表嫂可靠吗?”
冬黛认真点头。
“表嫂为人老实本分,与奴婢一样是家生子,是自小就在府上长大的,很是可信。”
“你一会儿寻个机会去找你表嫂说话,然后把这个东西交给她,嘱咐她出门后避开人去一趟青石坊,把这个东西交给青石坊的掌柜。”
冬黛看着被玉青霜郑重其事放在自己掌心的小瓷瓶,迟疑片刻忍不住问:“姑娘,这…是大姑娘托您办的事儿吗?”
其实冬黛也看不透玉青时和玉青霜的关系到底是好还是不好,不过在这种时候,她护主的本能却不想让玉青霜过多掺和到未知的风险中去。
因为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定北侯这次是真的很生气啊…
察觉到她话中的纠结,玉青霜禁不住苦了脸。
她头疼地摁住眉心用力揉了揉,无奈道:“具体怎么回事儿我心里有数,你不必多嘴。”
“对了,你记得告诉你表嫂,自今日起日日都要去一趟青石坊送东西,事情办得好我心里有数,等这一阵儿风声过去了,我定有重赏,另外…”
“记得告诉她,此事不可声张,也不许让任何人知道,如果有人问起,记得找个合理的由头糊弄过去,不可走漏半点风声,否则我定不轻饶。”
玉青霜说得十分严肃,冬黛也不敢大意。
她生怕会给玉青霜招惹麻烦,特地避开了人把东西交了出去。
次日亦是如此。
日子一日连着一日的过,定北侯的怒火却始终不见消减下去的趋势。
在人前一直表现得极为淡然的玉青时也露出了骨子里的倔性,不管是谁去劝,都咬死了不认错不低头,顶住了定北侯的愤怒跟一家之主硬撑。
她一开始是在家祠中罚跪,可跪了没几日,早就心疼坏了又拿谁都没办法的老夫人就逼着定北侯改了口,由罚跪改成在家祠中抄写经书。
定北侯拗不过老夫人,就坡下驴改了惩罚,转眼就送了等人高的一摞经书去了家祠。
与经书一起的,还有没个一年半载都用不完的笔墨纸张。
玉青时拿了经书笔墨,在家祠中勉强支起一张小桌子,安安分分地抄起了经书。
隔日冬蝉来送饭的时候,就顺带把头一日抄写的经书拿出去送给老夫人过目。
老夫人放下手里字迹满满的经书,皱眉看着坐在下侧的侯夫人,凝声说:“我听说你去过家祠了?”
侯夫人哭笑不得地点头,无奈道:“去是去了,可不管我说什么,大姑娘都只是笑,也不肯改口低头,侯爷那边也是如此,不管怎么劝,侯爷都不肯松口,也不放大姑娘出来。”
尽管早就猜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可老夫人听完还是止不住的来气。
她用力地拍了下桌子,也不知是在恼玉青时还是在恼定北侯,难掩忿忿地说:“父女俩如出一辙的倔性子!这一大一小都是驴吗!”
同样找机会去过家祠的吴嬷嬷想起这对峙似的谁也不肯让步的父女,脑袋也不禁大了一圈。
她小心地把桌上翻开了一半的经书收好,叹气说:“奴婢去瞧时,大姑娘只说自己无碍,旁的什么也不肯多说,奴婢多问几句,大姑娘便说自己做错了事儿惹得侯爷动怒,是当认罚,她自己心里是服气的,让奴婢转告您不必忧心。”
可光是服气有什么用?
认错了就得低头啊!
定北侯不让步。
玉青时不低头认错。
否则就这么长久地僵持下去,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儿?
老夫人本就气得上火,再一听吴嬷嬷这话更是来气。
她没好气地说:“说得好听不必忧心,可迟丫头自己是什么身子骨自己心里没数吗?家祠中的湿冷之气她哪儿受得住?”
“这要是再耽搁上几日,万一又病了怎么办!”
“不行,你一会儿再去外门传个话,就说等侯爷回来了就把他请到我这里来,我有事儿跟他说!”
侯夫人听到这话更是头疼,顿了顿才小心地说:“侯爷昨晚上被我惹恼了,今早出门的时候说这几日就先不回来了,要去城外的城防大营巡视。”
城防大营一直归定北侯管,可为了表示自己无意揽权,他其实只是挂了个名头,很少会亲自去巡视。
早不去晚不去,非要赶在这时候去,显然就是怕了家里人的劝说,直接来了一招避而不见。
守在家祠外的都是定北侯的亲信,只听从定北侯一人的调令。
不管是侯夫人还是老夫人,说出的话在这些人的耳中都不顶用。
定北侯不在,哪怕是她们有心想把玉青时接出来都办不到。
老夫人越想越是气得心口生疼,险些失手把茶盏砸了的时候,门外的人突然来报,说三夫人带着二小姐和五小姐来了。
第419章
自府上接连出事儿,二房彻底受了处置就此销声匿迹,三房的存在感也逐渐淡化了不少。
玉三爷依旧是每日在外流连花丛夜不归家。
三夫人却改了性子似的,不再似从前那般在外招摇,对底下人的约束严了许多,还把玉雅兰姐妹约束在院子中轻易不出。
再加上老夫人之前直接说过暂时不需她们来请安,仔细论起来的话,三房的人已经很久没在松柏院中出现过了。
老夫人这会儿本就不痛快,也不耐应付见了就心烦的人,愣了下就直接说:“你去回三夫人的话,就说我身子不爽利不想见人,今日的请安就免了,让她带着两位姑娘回去就是。”
来传话的人小心地看了一眼老夫人的脸色,迟疑半晌才低低地说:“除了三夫人,三小姐也来了。”
“雅莉也来了?”
老夫人眉心微蹙沉沉地说:“前些日子不是来人传话,说她病了吗?”
“怎么,如今是病大好了?”
玉二爷被圣上亲断腰斩而亡,二夫人在城郊庄子上也是连日病痛缠身,似有不久于世之兆。
玉雅莉的亲生父母死的死病的病,唯一的兄长也不知在何处流落,她已经很久没在人前露面了。
冷不丁听说玉雅莉也来了,就连侯夫人的脸上都忍不住带出了些许诧异。
“三小姐是与三夫人一起来的?”
“这个奴婢就不清楚了。”
“不过来的时候,看着的确像是一道而来,具体是在路上遇见的,还是约好同行的却不好说。”
这话说了等同于没说。
不过老夫人心里的厌恶却不由得为此更深了一层。
她不耐见和稀泥无底线的三房,更不愿见看似娇柔实则心狠冷断的玉雅莉。
沉默不过一瞬,转而众人就听到老夫人说:“让她们都回去吧。”
“对了,去把之前得的燕盏给三夫人和三小姐一人拿上一盒子,顺带跟三小姐说身子不痛快就好好在院子里养病,缺什么短什么就吩咐人去找夫人取,少出来吹风省得再添多余的病痛。”
传话的人低眉顺眼地应了躬身而退。
等人走远了,耐不住性子的侯夫人踌躇片刻没忍住说:“母亲,三姑娘的婚事…”
“此事我心里有数。”
老夫人抬起手打断她的话,拧着眉说:“之前让你办的事儿可都办好了?”
侯夫人眉梢微展轻轻点头,如数家珍地说出几个人名儿,缓缓道:“这几个我都着人去打听了,家世虽不算豪富,可知根知底,家风清正,人品也是不错的,来日纵是没有远大前程,可小富即安,也算是个安稳不错的,只是…”
想起玉雅莉的清高孤傲,侯夫人就控制不住地叹气。
她苦笑着说:“这样的门第确实是低了些,配寻常人家的姑娘倒是不错,许咱府上的嫡出姑娘,却是实实在在的低嫁。”
玉青霜的婚事已然是算是低嫁了,当初定下时还有不少人唏嘘说玉青霜这辈子就算是毁了,再与高门显贵无半点干系。
可哪怕是跟玉青霜未来的夫家相比,经老夫人的意思选出来的这些人都是比不上的。
玉雅莉看似温和柔顺,实则骨子里的傲气比起玉青霜都要高出不少。
让她嫁这样的门户,她心里只怕是不会愿意的。
侯夫人自己想想也觉得头疼。
按理说玉雅莉的婚事是不该由她操持的,可问题是现在二房无长辈做主,玉雅莉自己一个人说了也不算,这事儿就只能落在她的头上。
按老夫人的意思,有那样的一双父母在,正经显赫的人家不会愿意娶这样的姑娘过门为正妻,与其腆着脸去拉低了身价攀附,不如择选一个安稳的寻常人家。
侯夫人倒是按老夫人的意思去选了,可临到此刻却还是难免有些发愁。
“母亲,三小姐不管怎么说也是咱们府上正儿八经的嫡出姑娘,配个商户会不会不太合适?”
“为何不合适?”
老夫人意味不明地掀起眼角看了她一眼,又在侯夫人心惊的一刹缓缓合眸,淡淡地说:“虽说商户之家比不得官门显贵,可到底是吃穿不愁,只要安分守己,也不愁无福可享,如此很是不错。”
更重要的是,老夫人打心眼里对玉雅莉不放心。
年纪轻轻的小姑娘,能在爹娘双双出事儿的时候始终咬死了嘴不透半句风声,至今都仍坚称自己无辜不知情,踩着爹娘和兄长的血稳住了自己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