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能是在无数的目光注视下带着柳嬷嬷走到家祠门前,而后让人把玉青时请了出来。
时隔半月,这是玉青时第一次走出家祠的大门。
冷不丁见到门前站了这么多人,她还有些愣神。
在家祠中受罚的人穿戴素净,不施脂粉颜色极淡。
可就算如此,也丝毫不损玉青时的惊人容色,素面朝天之下甚至还多了一种旁人没有的大气淡雅。
柳嬷嬷一看她这身素衣和只用了一根布带束起来的长发,眼底深处就不由自主地闪过一丝锐利,可开口时声调仍是带着笑的。
“奴婢给大小姐请安。”
玉青时赶在她跪下去的时候伸手把人扶了起来,脸上闪过一抹恰到好处的疑惑,低声说:“嬷嬷这是?”
“迟迟,这是贵妃娘娘宫中的掌事嬷嬷,你尊称一声柳嬷嬷即可。”
听到老夫人的话玉青时适时地露出个笑,对着柳嬷嬷颔首问礼。
“柳嬷嬷好。”
“好好好,老奴怎担得起您这声好?”
“不瞒姑娘说,老奴此番前来,是奉了皇后娘娘的旨意请您入宫,宫中的贵妃娘娘还等着您呢,您且收拾收拾随奴婢走吧。”
“可是我还…”
“迟迟。”
老夫人走上前拉住玉青时的手,打断她的迟疑笑着说:“贵妃娘娘有些不适,钦天监的大臣说让你入宫住一段时日或许会好些,你回梅青院收拾收拾,我这就派人送你入宫。”
贵妃娘娘到底是为何不适,玉青时心里比谁都清楚。
照她的估计,贵妃娘娘的病应当比之前好了许多,可这种时候不好好的闭门养病,派人来接她做什么?
钦天监的人真的说了这样的话?
玉青时心里闪过一个模糊的念头,还不等多想就听到柳嬷嬷说:“老夫人说的是,老奴这就随您去收拾收拾,收拾好了立马就入宫。”
柳嬷嬷不说虚话,说了立马就是马上。
老夫人派去城防大营的人前脚刚出门,后脚她就带着换了身衣裳的玉青时上了入宫的马车。
一刻都不肯耽搁。
老夫人和侯夫人心有疑虑却不可阻拦,只能是眼睁睁地看着被宫卫护送着的马车慢慢远去。
等人群逐渐走远,强忍了半天心惊的侯夫人终于忍不住凑在老夫人的耳边低低地说:“母亲,我听说贵妃娘娘病重得厉害,宫中太医都束手无策,这种时候把咱家的姑娘接进宫,这…”
“别说了。”
老夫人抬起手掐断侯夫人未出口的话,飞快地闭了闭眼,说:“再派一波人去把侯爷从城防大营请回来,我有事儿要问他。”
贵妃娘娘出身高贵,在宫里又素来得皇上看重,性子很是孤傲。
这样高高在上的人,无缘无故的不可能会让人特意前来就是为了请一个玉青时。
而让老夫人心惊的还有一点。
皇上送的那套青瓷茶具。
贵妃娘娘膝下无子,可她却有一个看得比命还重的三皇子。
如果此番请玉青时入宫是为了三皇子的婚事,那…
这事儿只怕就再由不得他们了。
入宫的马车上。
马车刚走出去一截,柳嬷嬷就改了在人前的姿态,拿了金桂手中的药油打开就要蹲下去挽玉青时的裤腿。
玉青时哭笑不得地把人拦住,说:“嬷嬷这是作甚?”
柳嬷嬷说不清是怒还是气的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声轻哼,揪着手里的料子不放低声说:“姑娘说自己入家祠抄写经书,是受祖先感召而为。”
“可您一身素衣卸钗环而往,显然是受罚之姿,老奴虽是在深宫中待了半生,可大家氏族中罚跪家祠的事儿老奴也是知道的,您那番姿态入的家祠,只怕这双膝盖都早就青紫不堪了,要是不及时抹些药油揉开,就下来只怕是要吃不小的苦头。”
“姑娘放心,老奴略通医理,手上也有分寸,不会让您很疼的。”
“嬷嬷。”
玉青时坚定地拉开柳嬷嬷的手,好笑地说:“嬷嬷猜测不错,可家中的奶奶和夫人都心疼我,压根就没让我跪上多久,真的无碍。”
见玉青时坚持,柳嬷嬷无奈之下只能暂时放下手里的东西。
玉青时抿了抿唇,小心地看了垂首不言的金桂一眼,低声说:“嬷嬷此番前来,到底是谁的意思?”
第422章
马车宽大,可车内却只留了金桂和柳嬷嬷,可见金桂是信得过的,玉青时也懒得在这种时候故作姿态。见她问得干脆,柳嬷嬷眼中笑意渐深。
聪明人说话办事儿,的确是省心省力。
而像玉青时这样有分寸晓进退的聪明人,则更加的讨人喜欢。
她安抚似的轻轻说:“自您入宫看过后,三殿下不知从何处寻来了一个方子,娘娘的病已经好了许多了,只是一直懊恼您入宫探望时不曾好生招待,心里惦记着这才命奴婢前来接您入宫,不过…”
“您被定北侯责罚在家祠中禁足的事儿,的确是殿下说了娘娘才知道的,不过眼下圣旨未下,到底是身份不明,殿下也不好直接为您解围,只好是借了娘娘的手来行事。”
宣于渊头先为了贵妃娘娘的病忙得脚后跟砸后脑勺,一直也顾不上别的,再加上玉青时也没言语,等他察觉不对的时候,玉青时已经被摁在家祠中待了数日了。
他是想直接来府上的,可临到了却被贵妃娘娘拦住了。
宣于渊喜欢的人,贵妃娘娘也愿意高看一眼,正因为此,眼下才不可张扬行事。
要是让人知道玉青时与宣于渊是早就有的来往,哪怕是赐婚的圣旨随后下了,对玉青时的清誉多少还是会有一些影响。
女儿家的声誉最是要紧,未来的皇子妃更是容不得半点疏忽。
贵妃娘娘摁住宣于渊想了想,索性就借助钦天监的口,去皇后宫中请了懿旨,这才名正言顺地把玉青时接了出来。
想到出宫前贵妃叮嘱的话,柳嬷嬷顿了顿才低声说:“侯爷爱女心切,为此动怒也是人之常情,谁也不可说什么,可姑娘家身子娇贵,到底是受不住家祠中的寒气,故而按娘娘的意思,您索性就暂时在宫中住上一段时日,等侯爷的气稍消些,再安安稳稳地送您出宫便是。”
像是怕玉青时忐忑入宫后的情形,柳嬷嬷还柔声安抚:“姑娘只管放心,如今娘娘的身子好了许多,也事先就把您住的地方收拾了出来,万事万物都是事先备好的,绝不会让您受半点委屈。”
有贵妃娘娘做主,再加上宣于渊暗中护着,玉青时入宫的日子绝对不会难过,只是…
想到定北侯从城防大营赶回来时可能的神情,玉青时就控制不住地开始头疼。
她总觉得,别人或许猜不到真正的原因,可她爹一定可以…
玉青时的猜测没错,定北侯的确是猜到了。
要不是侯夫人和老夫人艰难拉着,他甚至还想追上去把玉青时接回来。
见他失态得厉害,心中隐有猜测的老夫人忍无可忍地拍了桌子,沉声说:“你看看你自己像什么样子!”
“柳嬷嬷是贵妃娘娘宫中的人,亲自捧了皇后娘娘的旨意前来,还带了皇上赏赐的东西,宫中的几位尊贵人都接连表了态,你以为你追上去就能把人接回来吗?”
“你难不成还想抗旨不尊吗?!”
但凡能有半点儿阻拦的机会,她们定会想方设法把人拦住。
可问题是拦不住啊!
盛怒之中的定北侯勉强找回了几分冷静,可一想到可能会出现在贵妃娘娘宫中的人,脸又彻底黑成了锅底。
老夫人见状心下微沉,摆手示意屋内的下人都出去,等侯夫人亲自去把门关好后突然说:“你老实跟我说,是不是三皇子?”
完全不知内情的侯夫人听到这话惊悚地瞪圆了眼,难以置信地咽了咽口水,小声说:“母亲,三皇子不是…他不是…”
“是。”
看着双手捂脸的定北侯,欲言又止的老夫人和瞠目结舌的侯夫人同时陷入了默然。
死一样的沉默过了许久,定北侯用力搓了搓脸,阴沉着脸闷声说:“三皇子自回京后一直都没在人前露面,皇上也始终未曾说起入朝之事,可我私底下查了一段时日,要是消息没出错的话,三皇子现下应当是在龙骑卫中上职。”
龙骑卫,那是皇权亲卫。
哪怕是尊贵如太子,至今也不得染指半分。
可三皇子竟然在这么多人的眼皮子底下无声无息地入了龙骑卫,现如今竟然还都没让人察觉!
哪怕是定北侯在听到这事儿时都禁不住心里狠狠一跳,更遑论老夫人?
老夫人攥住佛珠的手指无声轻颤,飞快地闭了闭眼后哑声说:“龙骑卫是拱卫皇权的亲卫,非受皇上重视的皇储不可碰,非储君之选不可得,你确定三皇子在龙骑卫中?”
定北侯沉着脸点头。
这消息虽是隐蔽,可他反复核查了数十遍,定然不会出错。
见他点头,老夫人的心突然就毫无征兆地沉了下去。
三皇子乃是先皇后所出的唯一嫡子,自小就受皇上重视,要不是当年出了那样无法遮掩的事儿,再加上群臣的极力反对,太子之位只怕也轮不到如今的太子来坐。
可…
“可如今朝中是有太子的啊…”
侯夫人哆嗦着唇呐呐地说:“太子殿下乃是皇后娘娘所出,稳坐东宫之位已近十年,按理说龙骑卫将来也当是属太子的亲卫,如今让三皇子抢先一步,那岂不是要…”
“不可言。”
老夫人缓缓闭上眼打断侯夫人的自若蚊蝇的喃喃声,攥紧手中的沾染了汗渍的佛珠说:“你父亲在世时,曾称赞当今陛下乃是纵横谋略的第一人,如此圣明之君,绝不可能做无的放矢的举措,三皇子先是避开世人的瞩目入龙骑卫,只怕接下来就是大婚封王入朝。”
这是皇上早就安排好的,只等着时机成熟。
而一旦到了可谋求的时机,朝中看似平和的表面立马就会被无声而起的飓风瞬间撕裂。
三皇子手有象征储君身份的龙骑卫,还有北将营中的于家大军在后,不管是背后有的支持还是手中握的实权,都会远远超过当今太子。
不管是被抢了权柄的太子,还是爱子心切的皇后,都绝不会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幕发生。
这朝中要起风了。
风暴之中仅有的一颗明珠是世间至高无上的皇位,处在风暴中央的人不管是被迫卷入还是想搅动风云,稍有差池唯一的结局就只能是死。
老夫人快速捋清了脑中乱麻,再开口时声调都颤了几分。
“三皇子已有龙骑卫和于家,难不成还想借着迟迟的婚事,把咱们府上牵扯进去吗?”
一入皇家似海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