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定北侯见了心里却很是有些乐见其成的意味在里头。
国公府仗着皇后的威风,自上到下,在汴京城中可谓是无所不为,无所不作。
上有老国公和国舅爷荒唐无道,下有刁奴恶少欺压百姓。
就算是底蕴稍浅些的官员受了欺辱,也只能是打碎了牙齿混血吞,一个多余的字也不敢多说。
言官早对此颇有非议,只是碍于皇后和太子的面子不好说。
可如今有唐林出手收拾整顿一通倒是也好。
毕竟旁人不敢惹的庞然大物,在只尊于皇权的龙骑卫手中也并不算什么。
哪怕是退一万步说,此番太子和皇后侥幸不倒,国公府依旧屹立尚存。
可那又如何呢?
龙骑卫中多是勋爵子弟,家世本就傲人一等。
就算是这些人想寻机报复又能怎样?
能入龙骑卫的天之骄子,本也就不怕这个。
定北侯稍一深想眼里的玩味又浓厚了几分,只作壁上观静静地看着不说话。
在唐林的放纵下,经历了一番搜查的国公府彻底变成了被蝗虫侵扰过的庄稼地,彻底不复之前的威风和气派。
唐林抓到了想抓的人,踩了想踩的威风,直接带着人就回宫复命。而在带着人起程之前,定北侯却说:“唐首领,皇上的意思是让本侯随你走一趟,可你眼下既然是把人都抓到了,差事也办好了,本侯就不多耽搁你办差了。”
唐林随手挽了挽手里的缰绳,恭恭敬敬地对着定北侯稍一拱手,低声说:“侯爷慢走,卑职有公务在身就不多送了。”
“告辞。”
出宫时浩浩荡荡的一队车马,等唐林带着人一走,定北侯的手里就只剩下了一根缰绳。
他也不着急走,只是牵着马慢慢地朝着定北侯府的方向走。
等路过端王府门前时,眼中深不可测的冷光转瞬而逝,随之慢慢自眼底溢出的却是无人可懂的无奈。
风渐起,波不停。
端王蛰伏多年,一出手就是大手笔。
此番事了,朝堂上马上就要变天了。
也不知道他的迟丫头在端王府上现在如何了。
定北侯自端王府门前路过驻足的消息很快就传入了府内。
玉青时听到这话的第一反应就是站起来出去看看。
可刚站起来,她就立马想到定北侯此时在做的事儿并不适合他们父女在此刻见面,只能是又逼着自己把刚刚冒出个头来的心思压了回去。
柳嬷嬷注意到她的小动作,放下手里的汤盅不由得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姑娘可是思家了?”
玉青时哭笑不得地嗐了一声,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手上的玉镯,低声说:“我只是怕家中长辈担心罢了。”
她突然就被留在了端王府,定北侯心中早有了猜测或许还不会很担心。
可老夫人等人什么都不知道,也无从猜测,估计在家里这几日心里都始终是惦记着的。
玉青时没说太多,可就是这么几句话却无比的让人心疼。
柳嬷嬷难掩怜爱地看着她,放软了语调哄孩子似的说:“姑娘别担心,这几日奴婢都让人准时送了消息回去,府上老夫人和夫人准备的东西也都给您送了过来,再过几日兴许王爷的伤势好了些,禀了皇上之后您就能回去了呢?”
饶是柳嬷嬷万事都以宣于渊为主,可在此刻看着还梳着姑娘发饰的玉青时,却也不得不叹一句如此的确是为难她了。
注意到柳嬷嬷面上的无奈和心疼,玉青时说不清什么滋味地笑了下,说:“是啊,说不定过几日王爷的伤就好了呢。”
只是谁能说得清这人到底打算什么时候好?
她说着接过柳嬷嬷递过来的汤盅心不在焉地喝了几口,等柳嬷嬷被别的事儿叫了出去,立马就起身走到床边把手伸进被子的一角。
然后,精准找到一个暖乎乎的手背,蜷起食指和拇指,揪起一块皮肉狠狠地掐了下去!
宣于渊手背突然炸痛被掐得眼前一黑,可还不等把手抽走就听到了玉青时咬牙切齿的声音:“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醒?”
“你再睡着不醒,我就掐死你!”
玉青时难得动了肝火,宣于渊在她一日踩着饭点儿下手狠掐的威胁之下,心里就算是再不情愿,也不得不拿出了哄人的态度,次日一早就慢悠悠地睁开了眼睛。
来施针的欧阳华要笑不笑地看着睡眼朦胧装得还挺像的宣于渊,扯着嘴角啧了一声,转头说:“醒了醒了。”
“王爷醒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极具高人之姿。
等在外头的柳嬷嬷等人听了却是瞬间喜极而泣。
柳嬷嬷含着泪握住玉青时的手,带着颤音说:“王爷终于醒了…王爷可算是醒了…”
玉青时被她的激动扑了一头一脸,却不得不做出了极其激动的样子红着眼说:“是啊,王爷可算是醒了。”
再不醒,她就断了每日偷偷给他的吃食。
不是掐死他,就是让这厮活活饿死得了。
第478章
宣于渊自重伤中清醒,不光是在端王府内伺候的人拍着胸口抹泪带泣地喊着多谢菩萨开眼,就连在皇宫中的皇上得知后都猛地松了一口气。
只要宣于渊没出事儿,那就什么都好说。
万幸…
躬身端着茶盏来的孟公公小心翼翼地把热度正好的茶放在皇上的手边,低声说:“皇上,这是刚烹煮好的梅华茶,特意用了冬日存下的初雪之水,最是可清心降火,您多少尝尝吧。”
皇上表情不明地端起茶盏在鼻尖嗅了嗅,垂下眼帘遮住眼中翻涌不止的暗沉,淡淡地说:“皇后人呢?”
“回皇上的话,皇后娘娘自昨日来了之后就一直在御书房门前跪着,再有两个时辰就跪了整整的一天一夜了。”
皇后昨日到了御书房求见皇上,话刚说完却被皇上直接拒之门外。
换作往常,得知皇上有事无暇理会自己,皇后自己也就识趣地走了。
可今日时不同往日,这个时候别说皇上只是推辞说有事不见,就算是皇上直接大发雷霆要撵她滚出去,她也只能是忍着心惊胆战在御书房门前跪着。
皇上一刻不见,她就跪一个时辰。
昨日不见,就直接跪到今日。
皇后在这一刻展现出了强大到令人感慨的毅力,可皇上听完却只是扯着嘴角呵了一声。
他早知道皇后并不如表象看起来那般温和无害,也知道皇后为了太子容不下宣于渊。
在过往的数年中皇后也无数次动过不该动的心思,明里暗里不知害过多少人。
只是碍于一些可说不可说的因素,他要么是装作不曾发现,要么就是暗中纵容。
可皇后和太子这次实在是做得太过了。
用如此拙劣的手段想要他儿子的命,把觊觎皇位的眼珠子直接粘在了他的龙椅之上,这是当他死了,还真是以为他死了这皇位就一定是他们的囊中之物?
皇上意味不明地呼出一口气,随手把一口未动的茶盏摆在桌上,闭上眼说:“太子呢?”
孟公公的头低得更低了些,轻轻地说:“奴才早些时候去东宫看了一眼,太子殿下今日的伤势稍微好了些,只是被烧伤的皮肉再度长愈期间少不得要忍受痛痒之苦,虽说太医尽力给开了缓解的药,可殿下涂抹后仍是觉得不适,大约夜间也没能休息好,瞧着精神不是很佳。”
“他自然是要精神不济的。”
皇上的嘴角向上微微抬起一个不明显的弧度,冷嗤道:“他人虽然是被困在了东宫,可皇后在此之前去看过他一次,该说的该懂的,他饶是之前想不明白,这会儿也差不多能想透了。”
“想通了前因后果,知道了来龙去脉和可能的后果,别说是皮肉之痛了,只怕他现在心里也是备受煎熬的吧?”
太子的性子皇上知道得一清二楚。
遇上了这样的事儿,太子此刻只怕是早就六神无主坐立难安了。
但凡他心里能有那么一丁点儿主见或是决断,现在就不该是皇后独自一人跪在门前。
这话皇上可以说,孟公公却自知接不得。
孟公公在这一刻再度变成了长了舌头的哑巴,雕像似的站着一动不动。
令人窒息的静默蔓延了很久,皇上搭在膝盖上的手毫无规律地动了动,紧接着孟公公就听到他说:“即刻传旨,太子重伤难愈,在宫中不利于其休养,即日起,太子移居万和行宫,什么时候伤大好了,什么时候再回来。”
万和行宫名字听起来大气。
可实际上这却是前朝遗留下来的一处荒废的宫苑。
先皇在世时被重新修缮了一遍,一开始的想法是或许可用作避暑的行宫,可实际上却是被用作了圈禁逆王的居所。
先皇在世时圈了皇上的一个皇叔。
皇上登基后三年,圈了自己的两个同胞兄弟。
入了万和行宫之人,无一不是在行宫被圈禁至死不得出。
毫不夸张地说,万和行宫简直就是皇族中人挥之不去的梦魇,也是彻底中断渴望皇权的一条绝路。
皇上虽然是说了等伤愈即可归,可实际上谁都知道,这只不过是一个说辞罢了。
身上的皮肉伤假以时日便可大好,可这伤到底需要好到什么程度,不还是皇上一人说了算的吗?
孟公公听到万和行宫四个字,自昨日起就一直悬在嗓子眼的心终于轰然落回了肚子里。
他不动声色地松了松紧绷的肩,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说:“奴才接旨。”
“去办吧。”
“对了,出去的时候顺便把皇后请进来,朕有话跟她说。”
“是。”
孟公公躬身走出大殿,刚走到门前,就看到了不知什么时候来了的庆阳公主。
庆阳公主是宫中唯一的嫡出公主,自小就得皇上宠爱。
在与瑞王世子出了那样的丑事之前,在皇上的跟前也是诸多皇子公主中最是得脸的一个。
可自从庆阳公主与瑞王世子定下婚约后,她就在皇上的跟前失了宠,也没了从前的体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