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公公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入了东宫,进门后什么也没说,只是下令让人收拾着送太子走。
在此刻之前,太子都不知道自己即将被送往什么地方。
可当从孟公公的口中听到万和行宫四个字时,他强撑出的镇定立马就碎出了惊恐的裂痕。
万和行宫是什么地方?
那是数个谋逆之王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地方。
是皇族的圈禁之地!
他还在心惊胆战地等着皇上找自己问话,还在心里排演了无数次该如何回答。
可皇上都不想见他,就这样要把他废入万和行宫吗?
想到入了万和行宫后的下场,太子再也忍耐不住直接带着散不开的惊恐从轿撵上蹦了起来。
他嘶声力竭地说:“我不去!”
“我是太子!你们谁敢动我?!”
“我要见父皇,我要见母后,我…”
“太子殿下。”
孟公公面色分毫不改地看着因为过度惊恐而导致脸上的肉都在颤抖的太子,缓缓落下眼帘不紧不慢地说:“送您入万和行宫休养是皇上的旨意,在奴才来东宫之前,皇后娘娘也是在御书房的。”
言下之意就是,这事儿皇后也知道。
太子此刻闹起来,就算是见着了皇上和皇后,也于事无补。
太子闻声脸色再度狠狠一变,整个人都像是瞬间被人抽走了浑身的骨头似的软趴趴地倒了下去。
孟公公使了一个眼色示意身侧的人去扶住太子,以免一国储君直接从轿撵上滑落闹了笑话。
可在太子坐稳之际却低低地说:“殿下,皇上为您授意国公府少爷谋害端王一事震怒不已,此时正在怒头上,您纵然是求到了陛下的跟前,多说多错,怎么都是无用的。”
他说完欲言又止地顿了顿,将手中浮尘转了个方向快步上前,凑在太子的耳边低声说:“奴才来传旨之前,曾得了皇后娘娘的吩咐。”
死鱼似的瞪着眼不知该作何反应的太子听到皇后二字突然来了些精神,激动地喘着气说:“母后说什么了?”
“母后是怎么说的?!”瞧着太子俨然是把皇后当成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样子,孟公公在无人可见之处微微垂首遮住眼中翻涌的嘲讽,只是谨慎地低声说:“娘娘说,人证物证俱全,证据确凿之下大势已去,再挣扎解释也是徒然,属实不必。”
“殿下此刻不宜再触怒皇上,最好是可退一步主动请罪,以便在皇上怒气稍减后再期来日。”
太子眼下脑子里装着的全是一摊乱麻,一时也辨别不出孟公公这话的真假。
他在短暂的沉默后死死地抓住了轿撵的扶手,狠狠地咬着牙说:“可是我怎么能认呢?我要是认了的话,父皇他岂不是更生气?我…”
“殿下。”
孟公公带着无奈轻轻一叹,低声说:“国公府的少爷已经招供了,该说的不该说的,他也都说了,这会儿您再嘴硬除了会惹得皇上更加生气外别无益处。”
“您与其硬挺着不说,逼得皇上不得不处置您,不如主动请罪将该说的都说了,不管怎么说,如此行来还可看出您敢作敢为的担当和果敢,总比最后被人推着认下强些。”
注意到太子眼中沉浮而起的挣扎和犹豫,孟公公暗暗捏紧手中浮尘决定往前再推上一小把。
他用更轻的声音说:“殿下,皇上心里还是偏向您的。”
“您是太子,是一国储君,皇上纵然是再生气,也不会舍得重责于您,否则的话,残害同胞皇子的罪名,又怎会只是将您暂时送往万和行宫呢?”
“万和行宫虽说不是什么好去处,可那也全看皇上的心意,只要您没失了皇上的欢心,皇上的心里还格外怜惜着您,今日进去养伤,说不定明日就可风光回来了。”
“俗话说不破不立,退一步死得万步生,皇后娘娘有此吩咐,大约也是希望您能破釜沉舟罢了。”
孟公公的话声不大,除了太子以外谁都没听见。
可他的话却像是自带了巫师咒语的魔力一般,一字不落全都钻进了太子的耳朵里。
冷眼看着太子露出了心动之色,孟公公不动声色地笑了笑,举起浮尘缓缓后退不再说话。
太子在难以抉择的挣扎中额角冒出了豆大的汗珠,可当汗珠顺着鼻尖滚落时,他用力一咬舌尖终于战胜了内心的迟疑,苍白着脸说:“你去将笔墨拿来。”
“孤要写陈情书。”
当太子颤颤巍巍地捏着笔在宣纸上落在第一个字迹时,孟公公一直悬在嗓子眼的心终于轰然一声落回了肚子里。
短短一篇陈情书,太子足足写了半个时辰。
孟公公都记不清自己到底看到太子涂抹后又重新落笔了多少次,可当太子终于忍着惶恐和害怕将陈情书交给自己的时候,他也终于无声无息地松了一口气。
皇后是否能有手段在这时起死回生并不要紧。
重要的是,有太子这么个扶不上墙的烂泥在,有这封太子亲笔所书的请罪信在,这盘棋,无论如何都翻不了了。
第481章
太子在被送走之前还在反复叮嘱孟公公一定要在皇上的面前为他美言。
为了讨好孟公公,他甚至还把自己拇指上的扳指摘了下来,不管不顾地塞进了孟公公的手里。
此时此刻他的确是慌不择路了,为了求得一线心安,甚至开始不择手段地去讨好自己往日一贯看不起的太监。
孟公公一手拿着太子亲手所书的陈情书,另一只手摩挲着掌心中仿佛还带着温热的扳指,不由自主地缓缓闭上了眼睛。
送太子出宫的车马缓缓而去,最终消失在宫道的长廊里。
一直跟透明人似的贴背站在墙边的一个小太监躬身快步上前,蹲下去帮他整理衣摆的时候却忍不住说:“师傅您刚才实在是过分冒险了些。”
孟公公的确是在来东宫之前见过皇后,也确实是说了话。
可皇后从未与他提过半句太子之言。
刚才孟公公对着太子说的那些话,全都是他自己捏造的。
真的假不得。
假的真不得。
一旦被人抓住这个话柄,又或者是没能当场唬住太子,孟公公今日说出口的话,就会成为他的催命符。
可以说他手里的这封请罪书,是冒着丢了性命的风险拿来的。
孟公公摆手示意小太监站起来的同时低声一叹,难忍感慨地说:“你还小,不知道有些公道是比命还重要的,更何况…”
要不是当年得了贵人的救护,他又怎会有得起今日?
若是能为了贵人延续在世的血脉求个公道,纵是把自己的命抵上又如何?
他这条命,本来也就不是为了自己活的。
孟公公眼中唏嘘不过一瞬,再抬眼时就已经变成了往日那个稳重的大总管模样。
他手腕一动稍摇浮尘,说:“走吧。”
“太子殿下呕心沥血写出来的陈情书,还自损贵体咬破指尖摁了表悔意的手印,这东西可得尽快呈递到皇上的眼前才好,否则要是耽搁上一时半刻的,这纸面上的血,那股热乎劲儿可就没了。”
孟公公用最快的速度回到了皇上的跟前,那封带着血手印的陈情书在皇上的案前摆了足足一夜未能合拢。
与此同时,万春宫中。自端王府出了那样的大事儿,贵妃就把身边亲近的人都派到了端王府去伺候,自己也是整日整日地在佛堂跪求祈祷,已经近半月紧锁宫门未出半步。
前来扶着她起身的宫女模样青嫩,瞧着年岁尚浅的样子,可在扶她起身时却低声说:“娘娘,孟公公身边的小六子来递了话,说是太子殿下自写了请罪书送到了皇上的案前,已经于今日下午顺利抵达万和行宫了。”
素衣素面的贵妃闻声眸光稍动,看着佛像前寥寥升起的烟雾目光开始一寸一寸地涣散而开。
过了很久她才说:“国公府的人呢?”
“国公府上上下下被搜查了一番,接连拷问之下抓出了不少有异心之人,只是不管如何拷问,目前都无人说得出与皇后相关的话,此事耽搁太久,再审下去可能也不会再有别的结果了。”
皇后是从深宫的积骨之处一点一点地爬到至高之位的能耐人。
她的行事手腕和手段,绝非废物一般的太子可比,内心的警惕自然也是无人能比的。
而且皇后还有一点与太子是截然不同的。
那就是她从来都不相信自己母家的那些人,也从来不把希望寄托在这些人的身上。
故而国公府的那些废物从未真正地接触到过皇后的身边,对皇后所为之事也知道得很不详尽。
而每当皇后有事儿吩咐,也只是通过了太子的嘴去办。
而太子是个好大喜功的,生平最是痛恨有人说自己万事都听皇后的安排,对外一律都声称是自己的主意,丝毫不加遮掩。
太子过往行事和留下的把柄不少,单是一个贺诚远的嘴里就说出了不少不为人知的秘辛。
可他能攀扯到的却仅仅只是太子。
太子已经入了万和行宫,可皇后的裙摆看起来似乎还是干干净净的。
事情本不该是这样的…
只是这些人过了数遍酷刑,能说的能吐的已经都吐出来了,再审下去的确是没什么太大的指望。
贵妃意味不明地闭上眼轻轻呼气,摆手说:“罢了。”
“也不必求于一时。”
“传话出去,只要设法让皇上下了废太子和铲除国公府的决心即可,至于别的…”
“不如看一下来日方长。”
心急不可成事儿。
为了今日之景,她在宫中熬了数十年,熬干了骨子里的最后一滴热乎气儿。
她已经不着急了。
说话的宫女神色不动低着头轻声应是,看到贵妃又拿了三炷香亲手点燃,不由得低声劝道:“娘娘,据宫外传来消息,王爷的伤势似乎已经好了许多,太医也说只要好生养着就不会有大碍了。”
“自王爷受伤以来,您在这小佛堂中每日素斋饭食,晨起祷告日落烧香地熬着,再这么下去只怕您的身子也是吃不消的,既然王爷眼下已有大好之势,您要不就好生歇一歇吧。”
贵妃站在香案前看着烛火升腾而起的火焰逐渐将手中的香烧出了一点明亮,唇边却溢出了一抹似有似无的浅叹。
她微不可闻地说:“不碍事儿。”
“你出去吧,本宫想自己一个人待会儿。”
宫女劝说无果只能躬身退下。
贵妃恭恭敬敬地站在香案前把点燃的香插入香炉中,眯眼看着眼前散开的烟雾,低嘲道:“谁说本宫是在为那个小兔崽子祷告了?”
宣于渊自知自己这次玩儿的动作大,容易吓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