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人,最时经受不住的就是妄想破灭的滋味。
他们不是不想让她活吗?
那她就算是死,也要让太子和皇后为此生不如死。
四周不断响起的议论声愈发刺耳,玉雅莉的神志和视线却都在逐渐恍惚。
她已经彻底撑不下去了。
在人潮言论掀到一个令人感到窒息的顶峰时,一力掀起这场风暴的玉雅莉终于浑身是血脱力重重地倒了下去。
身体砸到地上的瞬间应当是有回响的。
可她已经什么都听不到了。
就算是到了死之前的最后一刻,她的通红遍是血丝的双眼,都是睁得大大的。
礼亲王的位置不凑巧,正好就是对准了她的方向。
看着眼前那双死不瞑目的眼,他气得耷拉下去不知多少年的面皮都剧烈地抖动了起来。
这事儿太棘手了。
他原本是得了皇后的好处,想着借着今日的机会顺道来看一眼太子,回去后顺势为太子说几句转圜的好话,皇上是否愿意采纳他给出的话不重要,重要的是如此既不会损他自己固有的利益,又顺带得了皇后和太子的好处。
毕竟锦上添花简单,雪中送炭艰难。
只要皇上不下定决心废太子,他今日的顺势而为就会成为在太子来日登基后厚待他和子孙的筹码。
可谁能想到,一开始想得好好的事儿,眨眼间竟然会变成这种德行?
玉雅莉先是表明了身份,搬出了定北侯府这座镇人的大山,随后又把自己的命抵在了这里。
众目睽睽之下,他就算是有心想为太子开脱,想掩盖今日之事几乎都是不可能完成的痴心妄想。
更要命的是,这事儿一是牵扯到了太子的声誉,二是搭上了定北侯府一个姑娘的性命,甚至还很有可能有更多的无辜枉死者就在墙角跟下等着人去挖出来。
要是他贸然选择了帮太子遮掩,一旦被皇上知道,不光是皇上会对他不满,就连一贯强势的定北侯说不定都会为此与他为难。
那对他就太不利了。
在无声的煎熬和挣扎权衡中,礼亲王很快就下定了决心。
他用力地咬了咬自己的舌尖逼着自己没在人前失态,强行在脸上挤出了一丝悲悯之意,沉沉地说:“来人啊,把玉姑娘的尸身妥善收敛起来,即刻派人前往定北侯府传话,将这里发生的事儿悉数告知定北侯府的人,让他们自行做定夺。”
“另外…”
“再派出一队人,拿上家伙什去玉姑娘死前说的地方去找,一寸一寸地找!”
“不管是掘地三尺,还是把墙角最底下的那一块基石都挖出来,一定要让事情真相大白,绝对不让任何一个无辜之人枉死在此!”
礼部尚书还处在惊慌失措的六神无主中,大约是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想好了站在哪边,大惊之下忍不住颤了一瞬。
他挪着小碎步凑近了小声说:“王爷,此事事关太子殿下的声誉,咱们要是直接让人去挖了,会不会…”
“蠢货!”
礼亲王气急地打断他的话,没好气地说:“你脑子里装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只有现在抓紧把该挖的人挖出来,把该大白于天下的隐晦都摆到台面上,你我才有脱身的机会!”
不应该知道的已经知道了。
不想碰上的也已经碰上了。
这时候再去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跟着来这里掺和这摊浑水已经来不及了。
礼亲王果决得很,当即下了决心,立马就说:“这一棍子扇下来谁都讨不了好,这么多人看着,你我都做不到一手遮天把事情压下去,选择轻拿轻放,轻则是在民间得个闻事视而不见的废物之名,重则到了皇上的眼前就是玩忽职守欺上瞒下的大罪!”
太子自己不成器。
这一棍子下去谁都拉他不起来。
与其在这种时候还看不清形势想着跟太子站在同一艘船上,不如顺势而为,在民间搏个刚正不阿的好名头的同时,直接用最快的速度找到能把太子的罪行钉死的罪证。
因为只有太子彻底不能翻身了,他们今日所为才不会在来日遭到报复。
礼部尚书本来就是个没什么大主意的,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礼亲王这话背后的深意到底是什么。
就在他后背都快要被冷汗浸湿的时候,第一批赶着去远处墙根底下挖的人已经回来了几个。
有个面色苍白的侍卫踉跄着跑到礼亲王的跟前,哆嗦着嗓门说:“王爷。”
“玉姑娘说到的那个地方,一铲子下去把表层上的薄土除了,不到二尺深的地方就能找到尸体。”
看出他神色不对,礼亲王心情复杂地缓缓呼出一口气,咬牙说:“有多少?”
“可能辨出身份来历?”
侍卫苦着脸语无伦次地说:“这一下只找到了两个,一个尸身稍微有腐坏,可另一个瞧着像是刚死不久的,找到的这两个女子都是年轻姑娘,只是身上一寸不遮,没有能辨别身份来历的东西,不过能看得到的皮肉上都是大片大片的淤青和鞭痕,像是被人凌虐致死的。”
侍卫带着惊悚地用力咽了咽口水,费力地说:“而且…顺着那一片再找过去,发现了多出土被翻新的痕迹,可能还有别的尸首。”
行宫中伺候的宫女都是有定数的,到了年纪就要放出宫去,无故不得苛待宫人,也不得草芥人命,这是不一定就需要被人严格遵守的宫规。
尽管虽有宫规在上,可死的规矩之上仍是权贵为重,打杀不长眼的奴才也是被默认的事儿,算不得什么风浪。
可对现在的太子而言,这也是绝对不能在这种场合之下暴出来的大雷。
死去的宫女如果真的是被太子害死的,那太子此番就是真的彻底完了。
礼亲王的脑中飞快闪过无数种不能说的念头,在无数道紧张的目光中果断道:“此事事关重大,本王不能擅自做主。”
“这样,即刻派人将万和行宫四处的大门全都看守好,不许任何人随意进出,了,另外马上派人前往皇城送信,同时将此事报与大理寺让他们派仵作来验尸和查清死因并在最短的时间内禀报皇上,交给皇上定夺。”这事儿万一处理不好,那就是可动摇国储的大事儿。
礼亲王年纪虽然是大了,可脑子还没糊涂。
在这样的是非面前,他绝对清楚自己该站在什么位置。
这事儿谁来做主都不合适。
最好的就是把所有现有的证据都看守好,直接呈递到皇上的跟前,至于太子的来日如何,那就不是他该操心的问题了。
礼亲王飞快下令,得了令的人疾驰而去。
礼部尚书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发生,听着前头接连响起的惊呼和作呕声,忍不住苦着脸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今年是他第一年主持秋祭这样的大事儿。
可谁知最后竟是毁在了这一步。
许是察觉到他的惆怅,礼亲王意味不明地呵了一声,幽幽地说:“陈大人,不管这事儿最后如何,本王仍是皇族中德高望重的王爷,你也仍是礼部尚书。”
“再大的风浪都牵扯不到你我身上的,放心吧。”
不管太子是能在流言蜚语和德行不公中继续化腐朽为神奇屹立不倒,还是顺着这股浪潮就此倒下。
那都不会影响到他们切身的利益。
现在该为此坐立不安的,不是他们。
第520章
礼亲王当机立断,用最快的速度下了多个命令。
本该前往万和行宫拜见太子的众人被迫止下了脚步,眼睁睁地看着事态的发酵朝着一个从未想到过的方向进展。
宫墙下的墙根薄土中,总共找到了十三具尸体,全是女子,一丝不挂的同时,每具尸体的身上都是让人见了便觉触目惊心的虐伤。
死去的女子都是妙龄少女,而且哪怕是面目已在泥土的掩盖下有了腐坏的痕迹,依旧能模糊看出活着时的清秀俏丽。
现场所见让人连连心惊吸气,无一人敢大声喘息。
在这种诡异到了极致的窒息中,万和行宫内。
太子扶着身后宫女的手站起来,带着不满说:“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为了今日能在礼亲王带着群臣来请安时让众人看到自己可感召天地的孝心,太子一大早就开始在精心布置出的佛堂中跪地诵经祈福。
他本以为自己跪不了多久就能把想等的人等到。
可谁知在这里干巴巴地跪了一早上,到了现在都还没见着人。
他瘫坐在椅子上支棱长了腿,示意宫女跪下去给自己捶腿的同时皱眉说:“外头到底是什么情况?”
“礼亲王和庆阳他们到底在做什么?怎么到了现在还没动静?”
早已知道行宫外变故的许公公垂眸敛去眼中冷色,软声好语地说:“殿下切莫心急,奴才半个时辰前已经派人出去打听了,只说是今年的秋祭皇上格外重视,故而礼部安排的礼数尤为繁琐,一时半会儿只怕是弄不完的。”
“怕您着急,奴才还特意让人在行宫外候着了,只要礼亲王等人一到,马上就会有人前来汇报,绝对耽误不了您的事儿。”
他说话的同时视线飞快地从佛堂内挂着的各色经幡上滑过,眼底深处翻腾而起的是一言难尽的讥诮。
太子为表纯孝,命人仿照他的笔迹制了百幅祈福的经幡,将这特意收整出来的佛堂挂得密密麻麻的,乍一眼看上去都会给人一种眼花缭乱的错觉。
可实际上太子本人并不敬畏神佛,他也不懂经幡经文。
故而哪怕是被他暗中将经幡上的内容全都替换成了大逆不道之言,他在这里跪了一早上都仍未有丝毫察觉。
就这样的货色,也敢大言不惭地说自己虔诚,就不怕菩萨怪罪么?
许公公眼中异色一闪而过,除了他自己以外谁都不曾察觉。
太子听到他的解释面色稍微好看了些,可浓浓的不耐还是在眼里来回打转。
“那他们到底什么时候能到?”
“他们一直不来,难不成孤就要在这里一直跪着吗?!”
“殿下息怒。”
许公公赶在他发怒之前连忙跪了下去,低声说:“殿下不必为此动恼,要不这样,您先去内殿稍事休息,奴才让人盯好了行宫大门那边的动静,一旦礼亲王他们到了,奴才设法把人先引到别处,然后再让人来通禀,也好让您做好准备,您看行吗?”
太子原本的打算是一直在这里跪着,也好在诸位大臣的面前搏求一个孝顺的名儿,好让他们回去以后帮自己说些好话。
可他自被封为太子之后,什么时候吃过这样的苦头?
跪了半日后早已撑不住了,再这么熬着等下去,只怕还等不到看自己的人来,他自己就要先倒下去了。
尽管心中所想与许公公说的有些出入,可太子迟疑不到一瞬,还是果断选择了接受许公公的提议。
他带着余怒站起来说:“那你可得把眼珠子放亮堂些,别耽误了孤的正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