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皇后自认见识了无数大风大浪,经历了说不清的波折起伏,可到了这个时候,她也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在死一样的寂静中,皇上缓缓合上眼帘,把手中的证词交给了身后的唐林,声调毫无起伏地说:“太子德行有亏,欺君罔上,残害兄弟,不知自省,诸位爱卿觉得该如何处置?”
皇上说话的声音不大,可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是重重落在人心口上的重锤,死死地压得人怎么都喘不过气。
看似平淡的几句话,却无论是哪一个句,拿出来都能彻底毁了太子的前程。
而所有人的心里其实都明白,在今日过后,太子不会再有所有的锦绣前程了。
群臣四目相对沉默许久,终于有人赶在皇上彻底失去耐心之前低声说:“微臣认为,为国本考虑,太子或许无力胜任储君之位,皇上当谨慎三思。”
“微臣附议。”
“微臣附议。”
等大臣们七嘴八舌地提起了话头,礼亲王看着时机差不多了,带着无可挽回的叹息神色轻轻叹了一口气,无奈地说:“储君事涉国本,也重在民心之稳,可殿下如今所为已经…”
“已经激起了不小的民怨,再加上这诸多过错,若是强行立为国本之选,只怕是难以服众服民心啊皇上。”
“王爷说的在理。”
吴大人一脸肃然地迈步上前,郑重其事地说:“虽说太子殿下占嫡长之名,可择选国本之人,当以德行品性为重,其余当是次之,若是德行相当之选,那是黎民之福,是国之幸,可要是德行有亏草芥人命之选,属实有些不当,还望皇上能深思。”
“而且…”
“依微臣看来,皇上膝下子嗣虽说不多丰厚,可除去太子之外的贤能之才并不少,其余几位皇子也都是人中龙凤,大有可塑之效,更何况皇上如今正值壮年,朝纲稳固压根就不必过分急于立下储君,皇上何不另择贤能?”
“微臣觉得吴大人说的在理…”
…
哑巴了许久的大臣们终于找到了开口的时机,说出的话却宛如是在寒风中裹了无数冰霜的利刃,一下接着一下地狠狠扎在了皇后和太子的心口之上。
大势所趋,事实如此。
哪怕是本该帮着太子说话的人也在这个时候选择了用沉默来表示附和。
如此情景下,皇后和太子那点儿微弱的不满又能算什么?
大臣们你言毕我出声,你一言我一语地细数起了太子的不当之处。
皇后只觉得如坠冰窟怎么都开不了口,再一看皇上的表情,一颗心更是凉到了极点。
这下是真的完了。
有些话如果所有人都只是心照不宣地不提,那或许还可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遮掩过去。
可一旦有人揭起风浪的一角,那随之而来的一定就是能让人再也睁不开眼的狂风浪潮。
皇上面无表情地听完众人的话,要笑不笑地扯了扯嘴角,淡声说:“如此说来,当初仓促立下太子,的确是朕的考察不周了。”
这话一落,在场的人全部都齐刷刷地跪了下去。
皇上负手起身,目光冷冷地看着瘫在地上哪怕是被人扶也扶不起来的太子,轻轻地说:“太子,你很让朕失望。”
“不过朕看你的样子大约是很喜欢在行宫里的日子,既然如此,朕就成全你。”
“来人,拟旨。”
“太子宣珏,德行有亏,才能粗鄙,实在无力胜任储君之职,即日起,剥夺太子爵位,摘去太子服饰,即刻挪出东宫永居万和行宫,此生不得封王袭爵,当称大皇子,非死不得外出半步,无诏不得外见他人。”
“另,因太子之故数人无端丧命,这是太子之过,不得不罚。”
“自今日起,由朕指派之人每日定时到行宫,将太子罚到行宫大门前面朝百姓之所,鞭打三十,一日三十,一轮七日,直到这死去的十一人之数全部打满方才可停,任何人不得对此有异议,否则当与大皇子宣珏同罪。”
皇上说完跪着的人纷纷领旨称是。
皇后直接软在地上怎么都扶不起来,目光涣散地看着皇上死活都开不了口。
而太子则是直接被人架住了胳膊朝着外拖。
不一会儿众人的耳边就响起了鞭打之声。
在太子凄厉的惨叫声中,皇后承受不住刺激两眼一翻晕死过去。
礼亲王目睹着这一切朝着自己预想的方向出发,心满意足地笑了。
第530章
万和行宫一事闹得沸沸扬扬,不出太子的暴行便传遍了整个汴京城。
在太子被送往万和行宫的时候,不少人都对此有非议,可经此一事,再无人对废太子一事有任何意见,就连以往极力赞成当以嫡长为先的老臣都默默地闭上了嘴。
皇室之子确实是比常人高出许多,但是再怎么不屑百姓的性命,也绝对不可以享受着天下供养之乐却视百姓的性命于草芥。
否则一旦失了民心,便是天下之乱,国将不稳。
知道利害的人纷纷闭上了自己的嘴不敢多言,一知半解的人听说了这事儿,惋惜的还不忘说一句咎由自取,皇上圣明。
可稍微能想得更深更远一些的人,此时就不由自主地把目光放在了接下来的几位已经封王的皇子身上。
太子被废黜,终生囚于万和行宫,非死不得出,至此朝堂上再起任何风波浪潮,那都是与他无关的了。
皇上正值壮年,或许不必着急立下新的太子。
可不论早晚,空出来的东宫迟早都要有人搬进去。
长成的硕果就在枝头上等着摘取,但凡是有这个伸手资格的,谁又能不为此心动?
心思各异的众人死死地低着头跟在皇上的身后出了行宫大门,眼看着行宫的大门被彻底锁死,不少人都为此露出了唏嘘之色。
先前被留在外头的人看到皇上的瞬间纷纷跪了下去。
皇上看着满头白发面带憔悴的老夫人,无声一叹后说:“迟丫头。”
“你父亲这几日不在家中,你回去后记得好生照顾家中长辈,勿要让她们过于伤怀,今日的事儿,朕会给你们一个说法的。”
“府上三小姐的丧事会由内廷的人前去帮忙操办,一会儿朕让人帮着你们把人接回去,好生厚葬。”
能得皇上这么一句话,相当于是得了天大的体面。
别说只是死了一个姑娘,就是今日被太子害死的人是自己家里唯一的嫡出子,任谁也不可能给脸不要脸揪着不放。
被叫到的玉青时落落大方地低声应是,等皇上的车架走远后,才赶紧把老夫人扶了起来。
老夫人被扶着上了马车,听着车外不断响起的议论之声,忍不住闭上眼轻轻地呼了一口气。
谁也没想到一个曾经让人感到头疼的人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死了。
也没人能想得到,今日的秋祭大典最后竟会演变成了太子被废黜的局面。
老夫人想着的玉雅莉的死面上多了几分怅然,可想到玉青时的婚事,又不由自主地拧起了眉心。
人死灯灭,这一世的磋磨算是到了尾,什么也没了。
玉雅莉虽说是年幼早亡,太子的罪责也难辞其咎,可依老夫人对她的了解,在今日的事情中她肯定没有自己说的那么无辜。
可怜却也可恨。
只是活着的人还要继续面临扑面而来的风浪。
太子被废,空出来的太子之位就是一个会引得人不断产生觊觎之心的宝藏,别的皇子如此,端王也定是如此。
不日后玉青时嫁入端王府,又该如何在这样看不见血影的风波中周全一生…
在老夫人的沉默中惊魂不定的侯夫人捏着帕子不敢说话。
车厢内一片死寂。
而与此同时,另一辆马车上也是同样的光景。
玉青霜小心翼翼地掀开车帘往外看了一眼,压低了声音说:“你真的看清楚了?”
“玉雅莉真的死了?”
哪怕是到了现在,玉青霜的心里最多的情绪仍是难以置信。
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死了呢?
活着的时候让人无比厌恶,怎么就死得如此轻巧?
听出她话中的意外,玉青时表情淡淡的脸上眉梢微扬,失笑道:“你不是说希望她再也别回去了吗?”
“这下她这辈子都不会再出现在你的面前了,你怎么瞧着反倒是不开心了?”
玉青霜听到这话下意识地瘪了瘪嘴,揪着手里早已被抓成了皱巴巴的咸菜干的帕子含混着说:“我只是不想看到她作妖作怪,可是也没想着她死啊。”
她被保护得极好,尽管知道人心有险恶,却从未想过去害谁的性命。
在真的知道玉雅莉就这么死了的瞬间,她心里的滋味其实很复杂。
注意到她眼中的茫然和无力,玉青时在她的手背上轻轻一拍,轻声说:“生死无常,天自有命。”
“如今的什么果都来源于之前所有的因,怪不得谁。”
玉青霜抿抿唇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沉默了好一会儿突然抬头看着玉青时,用几乎是听不清的声音说:“你是不是早知道玉雅莉会死?”
很多事情玉青霜只跟玉青时说过,也只有她清楚地知道,在有关玉雅莉的事情上,玉青时从头到尾都是怎样的态度。
对所有人而言玉雅莉的死或许都很突然,就连侯夫人都是一脸的恍惚和震惊。
可玉青时的表现实在是太淡定了。
淡定得好像她一早就知道了结局。
听到她这么问,玉青时的脸上也没任何意外的神色,只是在一瞬的沉默后淡淡地说:“我猜得了她可能不会有什么好的结局,但是没想到会如此凄惨。”
“不过其实这事儿不应让人很意外,皇后想把太子接出行宫,太子想光明正大理直气壮地回到东宫,要想达成这个目的,就不能有任何可以被人诟病的污点,在贪欲的促使下,她或许能达到一时的目的,但是不管是皇后还是太子,都绝对不可能会让她活着走出万和行宫的大门。”
似乎是猜到了玉青霜会有什么样的反应,玉青时微不可察地笑了下轻轻地地说:“也许你会觉得我视而不见眼睁睁地看着她走上死路很残忍,但是事实上我并不觉得自己这么做有什么错。”
“青霜,她的父母联合他人害死了我的母亲,还几次三番想对我下死手,她看似无辜,可这其中她到底沾了几分你我都心知肚明,面对这种想要我性命的人,我实在是没办法说服自己宽容大度。”
“事实上,我觉得自己不亲自去要她的性命已算仁慈,要想让我再多做些什么,那就是绝对不可能的。”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她不想害人作孽,可不代表她可以轻描淡写地把之前的事儿都忘了。
人活在世上,总是要为自己做过的事情承担后果的。
无论是谁都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