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青时打断了秦老太的话,漫不经心地说:“我娘刚走,元宝还小,我也没心思想这个。”
似是察觉到了她未明说的意思,秦老太着急地攥紧了手里的豆子。
“难不成你还真想守满三年的孝?”
玉青时想也不想地就点头。
“那是自然。”
上辈子她活得糊涂,满心眼里都是银钱好处,养她长大的芸娘和秦老太尸骨未寒,她就急不可耐地跟着富商而去。
临死前回想这是最大的遗憾。
她此生自是不愿再犯。
秦老太着急地瞪圆了眼,说:“再守三年,你可就十八了,姑娘家到了十八,那就迟了。”
玉青时好笑地嗨了一声,自我调侃道:“我小名儿不是唤迟迟吗?”
“迟点儿正好,跟我这名儿相称。”
玉青时自顾自地乐了几声,秦老太无言以对地看着她却说不出宽心的话。
哪儿有姑娘家真嫁得那么迟的?
她将兜子里的豆子择好了,突然想起什么似地抬头问:“对了,前几日乱糟糟的我也没来得及问,你那些银子都是哪儿来的?”
家里穷得干净,一文钱都得掰碎了揉作两份花。
先是举丧买棺,后是还秦大家的债,还有给元宝和秦老太抓药看病。
不到一个月的功夫,玉青时花出去的银子可不少。
秦太太忧心忡忡地想着这银子若是借的该怎么还,转耳就听到玉青时不以为意地说:“我把那玉佩卖了。”
“什么?!”
她心急地站起来拉住了玉青时的手,语无伦次地说:“糊涂丫头!”
“你娘说了,那玉佩是你家里人用命给你护住的信物,是比性命还宝贝的东西,她小心放了这么些年,说了多少次让你小心放好,你怎么能卖了呢!”
玉青时被秦老太急得跳脚的样子逗得好笑,摇头道:“不过是个死物,如何就能比活人要紧了?”
她半是安抚半是敷衍地摁着秦老太坐下,慢条斯理地说:“再者说,既然是我的东西,我想怎么处置也是可的,卖了换成银子,挺好的。”
只是镇上的当铺给不起高价。
世间唯独一块,价值千金都不可得的宝贝,最后却只卖了二十两银子。
想起当铺老板给银子时肉疼的样子,玉青时眼带讥讽地笑了笑。
“卖了挺好的。”
秦老太只记着芸娘对这玉佩的珍视,听了玉青时的话也想不出这哪儿好,纠结半晌坐着不住地叹气。
玉青时正想怎么宽慰她,用栅栏勉强搭成的门被人从外头冲开,一个不大的人影小炮弹似的冲了进来。
那黑乎乎的人影不等扑进秦老太的怀里,就被玉青时从后头拎住了衣领。
玉青时哭笑不得地看着滚得没了人形的元宝,头大道:“你这是上哪儿去野了?”
元宝今年才六岁,小人儿家家的忘性大,玩儿心也大。
夜里哭唧唧地喊着要娘亲,睡着了一觉爬起来就能去跟村里的皮孩子玩一天。
玉青时今早一眼没看住让他奔了出去。这会儿回来就成了个脏孩子。
元宝心虚地搓了搓黄黑一片的掌心,讨好地咧嘴嘿嘿直笑。
“姐姐,我跟旺财富贵儿他们在河边挖泥呢。”
“挖泥?”
玉青时质疑地看了他一眼,低声道:“真是挖泥?”
元宝梗着脖子连连点头。
“没错,就是挖泥。”
“那我为何在你身上闻到了鱼的腥气?”
元宝鼓着圆溜溜的大眼想也不想就说:“不可能!”
“王富贵儿没摁住网,那鱼从漏洞里嗖一下就跑了,我压根就没捞着鱼!”
玉青时松开捏着他领子的手,缓缓揉了揉手腕,眯着眼低低地叫了声:“秦元宝,我之前怎么跟你说的?”
元宝眼珠一转意识到大事不妙,挥舞着小胳膊嗷呜嗷呜地朝着秦老太扑了过去。
“姐姐要打人了!”
“奶奶救我!”
他飞扑到秦老太的怀里,结果被秦老太搂着轻轻地拍了一下屁股。
“顽皮。”
“你姐姐说的对,河里不安全,小孩子不该下去,以后再敢不听话,就狠狠地打你一顿,看你长不长记性。”
元宝不是很服气地瘪了瘪嘴,不知想到什么眼里突然一亮,难掩兴奋地从裤子里掏了个湿漉漉的东西出来。
他炫耀似的将手里的东西往前一递,脆生生道:“姐姐你看,我给你从河里捞了宝贝!”
玉青时狐疑皱眉:“什么宝贝?”
元宝将被淤泥染得脏兮兮的布袋子打开,掏出了里头指头大小的东西塞到了玉青时手里。
“你看,就是这个宝贝!”
玉青时正想笑是河底的哪块石头被元宝误认作了宝,可低头看清手中东西的样式,笑立马就凝固在了嘴角。
她瞳孔微颤地盯着手中一对白玉质被制成了小指头大小的祥云耳坠,声线缓缓拉紧。
“元宝,这东西,哪儿来的?”
第6章
元宝从河里带回来的耳坠个儿不大,模样却精巧得紧。
就这么个还没成人指头大的玩意儿,被仔细地雕成了祥云的模样,上头还打了个精细的孔,穿了细如发丝的金丝绞成的钩子。
秦老太和元宝不知这东西来历,玉青时却打眼就看了个分明。
不论这玉还是技法,都是汴京城中盛行的款式。
也价值不菲。
按理说这样的东西不会出现在这穷乡僻壤中,可出现了不说,还被元宝捞了个正着,连荷包带玉饰,一股脑全带了回家。
换作上辈子,玉青时见了这样或藏机遇的好东西,定是满心欢喜。
而她现在,盯着这对名贵的耳坠,只想叹气。
不管这东西是贵人不小心掉的,还是遇险后不甚丢的,都可能代表着麻烦。
而她现在,最不想招惹的就是麻烦。
玉青时把自己关在屋里半晌,最后神色凝重地走出了屋。
屋外,一脸不安似是意识到自己惹祸了的元宝悻悻地说缩在秦老太怀里,见她出来小声小气地唤了声姐姐。
秦老太安抚地拍了拍他的头,紧张地看向玉青时。
“迟迟,这东西是不是有什么问题?你为什么…”
“奶奶,这东西咱捡不得。”
玉青时眼波一转编了个亡人之物不详的瞎话。
秦老太虽是没听说过玉青时说的这种说法,可抵不过玉青时编得过分生动,以至于她听到的瞬间就变了脸色。
“这东西既是不详,咱们得赶紧找个地方扔了才是。”
玉青时点了点头,正想说扔后山树林里,秦老太却匆匆站了起来。
她说:“那不成,你年岁小不懂忌讳,这样的东西来回都是有讲究的,元宝从何处捡的,咱们就该规规矩矩得送回原处,否则亡魂归府找不到自己的东西,大怒顺着这东西的气息寻上门来,是要有报应的!”
秦老太对亡魂一说深信不疑,不容玉青时辩解,立马就拍板道:“这样,我去备些纸钱,一会儿等天色暗些,咱们就去把这东西送回原处。”
玉青时被她严阵以待的样子逗得一乐,点头说:“也成,一会儿就送回去吧。”
秦老太满脸严肃地踮着脚去收拾东西。
玉青时捏住元宝颤抖的小耳朵,轻声警告:“以后不许下河,不许胡乱捡东西回家,记住了吗?”
元宝睁着大眼睛小鸡啄米似地点头。
“记住了记住了,我以后一定不犯。”
玉青时满意地松开了手,掌心向上摊开,说:“装着东西的荷包给我。”
她将捡来的耳坠装入了脏得看不出原本模样的荷包里。
等夜色深了些,跟着秦老太挎着竹篮去了元宝说的河边。
河道湿滑,入了夜就不复白日的热闹,空荡荡的只能听到河边芦苇随风轻荡的声响。
秦老太一路嘴里都念念有词地说着玉青时听不清的话。
到了地方,她蹲下身烧纸祷告。
玉青时想着让纸钱烧得快些,索性去掰了几根芦苇杆。
可不等她将芦苇杆上的杂叶划拉干净,就听到秦老太发出了一声惊恐的喊声:“菩萨,那是什么!”
玉青时呼吸一紧赶紧跑了过去:“奶奶?”
秦老太抓救命稻草似地抓住玉青时的手,颤颤巍巍地指着距岸边不远的河面上,颤声说:“迟迟你看…”
“那儿是不是飘着一个人?”
村里小河是上游大江分支顺延而来,每当涨水的时候,总是会从上游冲来些乱七八糟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