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着伸手轻轻点了点那倒扣着的茶杯:“实在没有几个。”
纵然是朝中重臣,谁又能把手伸得那么长谁又能让那些刺客在京城到晋州的途中畅行无阻不被察觉
“我思来想去,觉得几位殿下的嫌疑确实比朝中官员的嫌疑要大一些。而这其中,又以太子和宁王的嫌疑最大。王爷你和他们二人关系如何”
沈嫣冷不丁问了这么一句,倒把齐景轩给问蒙了。他挠着头道:“我跟他们二人关系都还行啊。我那诸多兄弟中,他们算是与我最好的了。”
“……最好可我之前明明听你说你跟太子打过架,跟宁王也话不投机……”
“是啊,但这已经很好了。”齐景轩道:“跟太子打架那是小时候的事了,大了就没打过了。跟老四虽然话不投机,但也没什么仇怨。他又向来待人和气,不挑我的刺,我看他也顺眼些。”
“其他人就不一样了。比如那个老六,有事没事就要刺我几句,我跟他聚在一处不是打就是吵,就没个安生的时候。”
他说这些时没觉得有什么问题,说完见沈嫣脸上满是茫然和无语,这才觉出有些不对。
可他又实在觉得冤枉,嘟囔道:“我……我也不想这样的,是他们老欺负我!我越忍气吞声他们越过分,后来我索性就不忍了,谁打我我就打谁,谁骂我我就当场骂回去,绝不等第二天。我把他们一个个都打服了骂怕了,他们才不敢再欺负我了。”
齐景轩自幼受宠,他年纪小又不懂得收敛,有什么好东西总是开心地拿出来跟大家一起吃一起玩。渐渐地其他人发现他这里总有好东西,待遇比太子还好。
一个身份地位没有那么高的皇子,却享受着超出他身份地位的东西,这让其他孩子渐生嫉恨。加之皇帝独宠淑妃,其他妃嫔对她本就不满,但有皇帝护着,他们不敢拿淑妃如何,便教唆了自己的孩子去欺负齐景轩。
妃嫔们欺辱了淑妃,皇帝可以罚回去。但孩子之间打闹,又都是他亲生的,他能真的狠下心去严厉责罚吗
因着这个缘故,齐景轩有一阵几乎天天挨打,身上总是青一块紫一块的。
淑妃初入宫那几年原本很是退让,从不与人起什么争端,也是从那时起,她被逼着露出锋芒,甚至一度行事很是疯癫。
有一次六皇子把齐景轩推进了荷花池里,等齐景轩被救上来后,她当着惠妃的面把六皇子推了进去,按着他的头让他呛了好几口水,还放言让齐景轩今后不必忍让,谁打他他就还回去,打死也无妨,大不了他们母子一起死在宫里。
那件事当时闹得很大,惠妃哭闹了很久要求严惩淑妃。前朝也有人上折子,要求褫夺淑妃封号,对其严惩。其中尤以惠妃娘家何家为甚。
但皇帝以六皇子伤人在先为由,说若要惩戒淑妃就要先惩戒惠妃和六皇子,何家这才作罢。
齐景轩从那时起便养成了不退不忍的性子,谁让他不高兴,他就让谁更不高兴。
天家本就无情,他受宠却无根基,性子又不讨喜,自是跟谁的关系都不好。所以像太子和宁王这样与他和平相处的,就算是很不错了。
沈嫣对宫中的事不了解,对齐景轩年幼时经历过什么也无从知晓。但她知道齐景轩是不屑说谎的,他既然这么说了,想必确有此事。
可这又给她添了个难题……
她原以为太子和宁王的嫌疑最大,现在齐景轩却说这两人跟他是关系最融洽的。
那……除了他们,还有谁比较可疑呢
沈嫣拖着下巴,又陷入了困惑之中。齐景轩这时却道:“阿慈你方才那些说的都对,就是有一点……”
“什么”
沈嫣抬头问。
齐景轩鼓着腮帮子道:“那次追到封地也要刺杀我的,是阿青。”
他当时带了三千兵马随行,一路都很小心,到了封地都没敢出门,愣是在府里关了半个月。后来他觉得安全了,才试着走了出去,结果出去没多久就被一箭射穿了喉咙。
沈嫣一怔,沉默许久后道:“认真说起来……其实你每一次都是死在阿青手上。”
只不过阿青和那些刺客不是一伙,只是借了那些刺客的势。
齐景轩说起这个就来气,又想起阿青在他们成亲时还跳出来闹了一场,更不高兴了,索性道:“不如把他叫来问问,反正他还在京城没离开。他刺杀我那么多次,说不定对那些人有些印象,或者在他们身上看到过什么印记呢”
沈嫣蹙了蹙眉,觉得希望不大。
那些人既然奉命去刺杀齐景轩,定然是做了万全的准备的,怎会在身上留下什么特殊的印记被人发现何况阿青显然也只有一世的记忆,在他的印象里,他跟那些刺客也只短暂地打过一次交道而已,能记得什么呢
但眼下没有别的线索,这倒也是个思路。沈嫣便点了点头,让人去请阿青了。
第56章 拿捏 两个月前刚好是陛下赐婚的时候……
印记
阿青抱臂摇头, 想也不想的直接给了否定的答案。
他甚至觉得这个问题可笑,定然不是沈嫣问出来的。
一群刺客,杀的还是齐景轩这样的皇子, 怎么可能在身上或是兵器上留下什么特殊的印记,他们疯了吗生怕别人认不出自己啊
阿青虽然为了刺杀齐景轩偷偷跟了那些人一段时间, 但那些刺客训练有素, 除非是故意要栽赃给谁, 否则绝不会留下这样明显的把柄。
沈嫣早料到是这个结果, 倒没觉得失望。齐景轩则嗤了一声:“你这一天到晚上蹿下跳显得自己多厉害似的,怎么这会派不上用场了”
阿青瞪他一眼, 抬手上上下下一通比划。
齐景轩虽然看不懂, 但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梗着脖子道:“你好好说话, 别骂人!”
阿青做了个“呸”的动作, 之后不再理会齐景轩, 仔细又回想了一番后左右看了看, 一把将站在旁边的贺圆拉了过来,对着他比划一阵,但沈嫣没看懂。
他想了想, 索性比了一个大圈, 把贺圆整个包在其中,然后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背, 像在肉铺前买猪肉似的做出一副打量挑拣的模样。
沈嫣还是没能理解, 贺圆到隐隐约约猜到什么,试探着道:“你是说……那些人跟我很像”
阿青当即点头,比了个大拇指,表示他说得对。
贺圆摩挲着下巴, 喃喃:“像我一样相貌英俊,体格强壮,英武不凡……”
话没说完,齐景轩和阿青齐齐瞪了他一眼。
贺圆咧嘴哈哈两声:“开个玩笑,开个玩笑。”
说着正色道:“阿青的意思应该是那些人训练有素,并非常人,八成是官兵,再不济也是谁家府上养的私兵。”
阿青颔首,对这句话也表示了认同。
可这些沈嫣和齐景轩之前也想到了,不算是什么新线索,对眼下局势也没有太大的用处。
阿青记性好,倒是记得那些刺客中不少人的长相。但他不会写字,也不会画画,还是个哑巴,连把那些人的相貌说出来让人描画都不行。
但即便如此,这对他来说也是个优势,他留在京城的原因之一也是这个。
齐景轩和沈嫣已经成亲,沈嫣现在看似安全了,却可能因为齐景轩而再次陷入危险。
要是那些刺客出现在京城,出现在沈嫣附近,阿青很快就能察觉,可以保护她并将消息传递给她,让她先行防范。而那些刺客今生还未做出行刺之事,不知道自己已经暴露,不知道他们一旦来到京城,随时都有被认出来的风险。
阿青的这些想法说不出口,沈嫣也无从知晓,为了他的安全又劝了几句,让他尽早回营州,不要留在这个是非之地。但阿青只是咧嘴笑了笑,显然并不打算听。
腿长在他身上,他不走沈嫣也没办法,只能随他去了,在他离开时问了一句:“身上的银子还够不够花”
阿青点头拍了拍自己的荷包,表示不用担心。
那荷包跟一条五彩绳绑在一起,先前五彩绳被荷包挡住了没有露出来,现在随着他这一拍,露出半截。
齐景轩眼睛陡地睁大,凑过去仔细看了看,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这……这不是沈嫣在端午时编的长命缕吗他在沈鸣山身上也见过一条。怎么……怎么阿青也有
阿青见他忽然凑近,嫌恶地侧了侧身避开,对沈嫣拱手施了一礼便走了。
随着他转身的动作,那长命缕也跟着晃了晃,在空中划出一条五彩的弧线。
齐景轩指着他的背影嗯嗯啊啊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沈嫣不解,皱眉问道:“王爷怎么了”
齐景轩一甩袖子,屏退了下人,等周围没了旁人,这才道:“他……他腰上挂的那个长命缕,是不是你送的”
沈嫣恍然:“王爷说这个啊……先前我让阿青回营州时给他准备了一份程仪。他什么都没要,只拿走了这条长命缕。”
阿青为她远道而来,即便今生很多事都没发生,他没帮上什么忙,但心意是好的,沈嫣给他准备一份程仪也是常理。
齐景轩哦了一声,小声嘟囔一句:“我都没有。”
沈嫣看了看他腰间精致的荷包和玉佩,随口道:“一条长命缕罢了,端午时街上到处都是,现在应该也还有卖的,王爷喜欢买一条就是了。”
买一条,那怎么能一样
齐景轩心中腹诽,到底没忍住,开口讨要:“你给我编一条好不好”
沈嫣在齐景轩说他没有的时候就猜到他想说什么了,那句街上到处都是便是委婉的拒绝。若是换做高峥,定然明白她的意思,不会再开口。奈何齐景轩缺根筋,压根没听懂。
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沉吟片刻后道:“我手笨,不过是小时候为着贴补家用跟人学了学,编得并不好。王爷若是喜欢,可以在府中寻个手巧的丫鬟来编,他们编的定比我好。”
“哪有,你分明编得很好。岳父身上那条,还有阿青戴的那条,都……”
他话说一半又停下来:“贴补家用你还要做这个我以为……你只要抄抄书就好了。”
他是听沈嫣说过抄书的事,也知晓不少清贫的读书人家都会抄书换银子,但沈嫣怎么还要做这些杂活一条长命缕能卖几个钱辛辛苦苦编了半天,卖一大把也挣不了一两银子。
“抄书费眼睛,不好一直抄的。”沈嫣道,“长命缕简单容易上手,又五颜六色各不相同,闲暇时编几条不费事,权当打发时间了。”
说完又笑:“王爷别这么看我,我家境虽不大好,但日子过得也没那么苦,在寻常百姓中已经算是不错的了。”
不过是她母亲常年病着要看诊吃药,她和父亲读书写字的开销也大,所以攒不下什么积蓄罢了。
沈嫣不觉得这有什么辛苦,但在齐景轩眼里,这就是很苦的日子了。
他察觉自己方才那句“抄书就好”有何不食肉糜之嫌,不敢再向沈嫣讨要长命缕了,支吾半晌后道:“你再给我讲讲你家的事呗。”
沈嫣却不欲与他提及太多自己的事,想了想道:“我给王爷讲讲营州,讲讲边关的事吧。”
齐景轩想想觉得也行,反正沈嫣就住在营州,讲营州不就是在讲她自己的事吗于是点点头应了下来,坐在她身边认真地听。
“营州地广人稀,土地贫瘠,但盛产铁矿,因此是兵家必争之地……”
“边关驻军为了御寒,会挖雪窝子,虽是雪搭的,却能防风保暖……”
…………
寒风卷着飞雪在雪窝子外面打转,里面的人围坐着挤在一起,用泥炉子煮一壶热茶,捧在手里慢悠悠地喝着。
这雪窝子不大,人只能蹲着或坐着,直不起身,但高峥觉得没什么不好的。
他隔着烟雾看着对面的沈嫣,听她说从柳家账目上查到的错漏,条分缕析言之有物。
茶烟遮挡了他的视线,他嫌碍事,将杯子往旁边挪了挪。可不知为什么,对面的人还是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模糊,渐渐地连声音都听不清了……
“阿峥阿峥”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高峥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线渐渐聚焦:“爹”
高沛见他醒转,深深地松了口气:“可算醒了,你睡了快一整日了,再不醒我就要去请太医了。”
高峥半撑着身子坐起身,却觉得一阵头晕目眩,险些又栽回床上。
他喉头干涩,说话费力,接过下人递来的茶水喝了几口才缓解了不适,也终于想起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