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豆回道:“奴婢本要前来通禀,两位小姐听闻您和王爷在与徐世子和高公子议事,便没叫打扰,说等您忙完再过去就是。”
沈嫣闻言忙往花厅而去,果然进门就看到李瑶枝和顾念念相对而坐正在下棋。想来是等得久了实在无聊,只得以此打发时间。
顾念念已经连输三局,这会正皱眉苦思,眼角余光忽见沈嫣来了,顺势将已经落于下风的棋子打乱,口中道:“不下了不下了,阿慈来了。”
李瑶枝嗔她一眼,倒也没说什么,将自己手中棋子也放下了。
下人很快将棋盘撤下,给沈嫣倒了茶之后默默退到一旁。
沈嫣歉然道:“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了。”
顾念念摇了摇头:“没事没事,我们本也是闲来无事过来坐坐,你的正事要紧。”
李瑶枝点头示意确实如此,又问道:“你近来很忙吗是不是有什么要紧事”
沈嫣在京城本就无甚朋友,自成安侯府春宴之事后,便更没什么人愿意与她往来了,李瑶枝和顾念念是难得与她合得来还不在意外面那些流言蜚语的人。
几人原本相处得很好,但不知为何,近来沈嫣与他们似忽渐渐疏远了。
他们给沈嫣下帖子邀她出门,她总是拒绝。他们说要来她府上做客,她也总是找借口推脱。除了她成亲前他们去沈家送了添妆,沈嫣几乎不再与他们碰面了。
两人起初以为她是忙于婚事没空跟他们玩了,可她成亲后却越发的不见人了。
他们担心是齐景轩对她不好,有意将她拘了起来,这才不请自来想看个究竟。
谁知来了以后府上下人并没有不准他们见沈嫣,待他们也十分有礼,不像是有意把沈嫣关起来的样子。
两人本就没什么要事,得知沈嫣跟齐景轩正在见客,也就没有催促,让下人等她忙完再去通禀。
沈嫣笑道:“哪有什么要紧事,不过是没接过王府这么大的摊子,在学着打理庶务罢了。”
这话倒也说得过去,沈家人口简单家底又单薄,家中一应事务随手就处理了,连账册都不需要几本。平郡王府虽也只有沈嫣和齐景轩两个主子,上上下下却有百余仆从,田产铺面无数,还时常要与宫里以及诸多高门大户打交道,需要处理的事务远非在沈家时可比。
沈嫣初来乍到要学习打理中馈,抽不出空跟友人相会实属正常。
顾念念立刻就信了她这番话,连道辛苦。李瑶枝却没那么好糊弄,看了眼守在屋里的赤豆等人,道:“我有些话想单独与你说,可方便屏退左右”
沈嫣一怔,但还是应了下来,让赤豆他们退下了。
顾念念左看看沈嫣,又看看李瑶枝,试探着起身:“我也走”
李瑶枝瞪她一眼,没理会,她便知道自己无需离开,坦然地坐回去继续吃起茶点。
待下人都退了出去把门关好,李瑶枝这才道:“阿慈,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们”
沈嫣看她方才模样,便知她应是猜到一二,但面对这样带着关切的直白的问题,她实在不知如何作答。
隐瞒肯定是没有用的,李瑶枝显然不会信,但若将实情相告……
沈嫣苦笑,半晌没有说话。
顾念念不明所以,将口中茶点咽下才问:“怎么了真有事啊”
说罢又有些着急:“阿慈你有事要跟我们说啊。平郡王是不是欺负你了他……他先前对你那么好,就是故意骗你嫁给他是不是现在得手了他就不装了,就对你……”
“成安侯府春宴的事,你们是不是查到什么了”
李瑶枝打断,问题还是直接指向沈嫣。
顾念念哈了一声,意识到自己想错了,不再插话。
“方才那个丫鬟说你跟平郡王一起去见客了,见的是徐世子和高公子。”
“你是女眷,他们两个男子登门拜访,理应由平郡王招待,用不着你这个王妃出面。你们二人既然一起去了,想必是有要一起见他们的理由。”
“徐世子出身成安侯府,当初你被人陷害与平郡王有染,就是发生在他家筹备的春宴上。高公子是你的旧识,又出身江州高氏,擅长刑狱探案。”
“除了成安侯府那件事之外,我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事会让你们几个凑到一起。”
第73章 内鬼 爱我时视我如珍宝,厌我时弃我如……
沈嫣知道李瑶枝素来聪慧, 此刻她既然已经猜到,再寻别的借口也是无益。
“对不住,我不是有意瞒着你们, 只是……事关重大,实在不想你们牵扯其中。”
她来京城的时间不久, 好不容易交到两个知心好友, 很是珍视。
但随着成安侯府的事渐渐有了眉目, 意识到藏在其后的人可能是太子或宁王, 她便开始生出一些担心。
虽然李瑶枝和顾念念都并非寻常人家的女儿,但自古君臣有别, 任凭他们的身世再如何显贵, 在皇室宗亲面前也不值一提。
太子或宁王可能会因为他们的身份而有所顾忌, 但也仅仅是顾忌而已。若真是需要动手, 他们仍会毫不犹豫地动手。
沈嫣怕拖累了他们, 便渐渐有意疏远, 跟成安侯府春宴有关的事更是提都不与他们提。
她原想等事情有了定论之后再说与他们听, 没想到今日二人却忽然登门,还猜出了她近来举止有异的原因,直接出言询问。
顾念念向来直来直去, 当即道:“你这话说的, 咱们既是好友,又哪有什么牵扯不牵扯的况且当初那事本就不是你的错, 既然如此, 有什么不能说的查清了就该宣告天下,将那害了你的人投入牢狱,叫他好好吃些苦头!”
李瑶枝不似顾念念这般天真,蹙眉道:“这么说……你当真查出什么了”
沈嫣颔首, 对其中详情却是只字不提。
“我不知你究竟查到了些什么,也不知这其中牵扯了哪些事哪些人,但能让你如此讳莫如深,让平郡王都无可奈何,想来确实不是我们能掺和的。”
“你我虽是好友,我也没法拍着胸脯跟你保证一定与你共进退,拼尽全力帮你解决此事。但你记住,倘若将来危及性命,一定要告诉我。凡我力所能及,定会护你安全离开京城。”
李瑶枝是李家的女儿,李阁老最宠爱的小孙女。若她开口,李阁老或许会出手帮忙。
但她不能因为自己得到的宠爱就让祖父冒险,甚至将全族牵连其中。
沈嫣只是翰林院一个六品侍讲的女儿,齐景轩却是大周皇子,皇帝最宠爱的儿子。如今他们分明查到了内情却不敢宣之于口,只能关起门来探讨对策,那只能说明一件事——背后之人也是皇室宗亲,且身份不低于齐景轩。
事涉皇家,李瑶枝不敢轻易保证一定能帮到沈嫣,但若沈嫣将来有性命之忧,她会尽己所能护她周全。
到了那时,京城肯定是不能留了,只能送她离京……
李瑶枝一想到此处,便觉得难过又内疚。
难过天理不明,内疚不能帮好友更多。
顾念念虽性情单纯,但也不是个傻子,见李瑶枝面色沉沉,所言又如此郑重,也猜到其中事情怕是不简单,只能跟着说了一句:“我也是!我……我真的想帮你。”
说到后面声音渐小,抿着唇低下了头。
刚才才信誓旦旦要为好友两肋插刀,转眼就发现力所不及,实在惭愧。
沈嫣眼眶微涨,鼻头发酸,感激道:“谢谢,能得你们如此相待,我已经很知足了。”
说起来他们其实也不过相识三月而已,不过短短时间相交一场,对方就能如此善待她,已是她的幸运。
三人敞开心扉聊了半晌,沈嫣带他们在王府四下逛了逛,临走前李瑶枝道:“我知道你心中有顾虑才不愿与我们走得太近,但你也别太忧心了。”
“你如今是平郡王妃,本就少不得与各家女眷来往。不管那陷害了你的到底是谁,他总不可能将跟你有所往来的女眷全都除掉。你若在府中憋闷,便随时来找我们,不要紧的。”
沈嫣颔首,笑着将他们送出门,心中喟叹。不管今后如何,她交到了这样两个好朋友,已是强过前世了。
这般想着,她心中轻松不少,让人去把弓箭取来,准备做完刚才没做的事,去花园练箭。
齐景轩在宫里时虽曾跟着武师学过些拳脚,但那完全是赶鸭子上架,为了强身健体被逼着练的。自己建府后他压根用不着校场这东西,王府里自然也就没有这样的地方。
沈嫣想练箭,嫌院子的地方不够大,便在花园安置了几个草靶。
她过去时见草靶前已经站了人,正是齐景轩。
齐景轩把徐槿瑜二人送走后听说李瑶枝他们来找沈嫣,本想跟去。但想着沈嫣近来忙得脚不沾地,都没怎么出过门,好不容易她的朋友来找她,他就没去扫兴。毕竟李瑶枝跟他向来不对付,他若去了,两人少不得又得呛起来。
齐景轩是不怕跟李瑶枝对呛的,只是不想让沈嫣不高兴,于是索性自己到花园练箭。
自从沈嫣开始练箭,他没事也跟着练。但不知是因为他看阿青不顺眼,宁可自己瞎琢磨也不跟着他学,还是因为他在这方面着实没什么天赋,空有一把子力气却没什么准头。眼见好几轮箭射出去,竟然没有一支上靶,碰运气都没碰到一支。
他正练得心烦,就听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继而响起沈嫣的惊叹:“王爷怎么做到的好厉害。”
齐景轩啊了一声,因为这句夸赞下意识感到高兴却又不明所以。正待询问,就听沈嫣又道:“你是怎么能围着靶子射一圈的好准啊。”
齐景轩看看草靶周围密密麻麻的箭以及空荡荡的草靶:“……”
…………
七月中旬,暑气逼人。凡在城外有庄子的人家大多都将府中耐不得暑热的长辈和女眷挪到庄子上避暑了,成安侯府也不例外。
徐槿瑜年轻身体好,身为成安侯世子少不得在京城有些往来应酬,故而往年都是留在京中的,但此时他却身在自家一处庄子的别院内。
三月初那次春宴之事始终没有查清府中内鬼,后来实在无法,他们便将当日所有可能与此事有关之人都调到了这里,直言何时事情查清了何时让他们回去。
虽然还是侯府的下人,还是一样的做事,但庄子上自然比不得府中。这里多是脏活累活,月例也比从前少,更没有主子时常赏赐。每个月做的活计比从前多了许多,拿的银子却连从前一半都没有,时间长了许多人都受不了,开始相互检举。
从前一个个都怕说多了说错了平白得罪人,如今是顾不得这些了,只盼着自己说的能有用,好将事情早日查清楚回到侯府。那些自认清白的甚至开始抱团一起回想,当日到底有什么遗漏的细节。凡能想起的不管有用没用,全都报上去。
徐槿宁专门负责此事,这几个月一直留在这。但起初得来的那些消息并没有什么用,直到近来才算真正探听到有用的东西。
可这些……却都指向了一个他们从未怀疑甚至从未考虑过的人,一个怎么想都不该跟这件事有任何瓜葛的人。
徐槿宁不敢擅自做主,将事情告知了家中,于是徐槿瑜来了。
此刻他所在的这处别院环境清幽,树影婆娑几乎不见天日,房中更是昏昏。
一个瘦削苍白的人影倚在榻上,一手持小盏,一手持银叉,动作轻巧地拨弄着盏中的樱桃煎。
“为什么”
徐槿瑜问道。
“父亲待你比任何人都好,凡我们所有的你都有,我们没有的你也有。府上那些独一份的东西,向来都是先问过你要不要,你不要才轮得到我们。”
“我与二弟也从未违逆过你,依着父亲的教导凡事以你为先从无二话!府上所有人,所有!有任何一个对不起你吗”
榻上的人轻笑一声,手中银叉插起一颗腌渍过的樱桃,来回转动:“我小时候很爱吃樱桃,每年出了樱桃都要父亲立刻买回来给我吃。但这东西味道虽好,却不易存放,等过了季节再想吃到就很难了。”
“父亲为了哄我高兴,在最后一批樱桃要卖完的时候总会买回许多,让人做成容易保存的樱桃煎。”
“可我其实只爱吃新鲜的樱桃,一点都不喜欢这种……用许许多多的糖和蜜腌渍过的东西。这东西……既失去了樱桃的本味,又失去了它原本的模样,还能叫樱桃吗”
他说着抬头看向徐槿瑜:“就像我……虽然跟你说着一样的话,跟你吃着一样的饭食穿着一样的衣裳,但你看我……还能算是个人吗”
抬起的这张脸面白如雪,须发也是白色,就连瞳孔颜色也极浅,衬得因瘦削而高耸的颧骨愈发可怕。
徐槿瑜因见惯了他这副模样并不觉得畏惧,只觉心寒:“你生来便是如此,并非我们有意为之。你可以怨天怨地,但不该怨恨一直善待你的亲人!”
“亲人善待”
男人像是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笑得更加大声,嘴角几乎要咧到耳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