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暗夜至黎明,再到日头高升,他们一个兵营一个兵营杀过去,并以最快的速度冲破几个必经的关隘,最后奔出扶上县区域,往松州北部直上。
当日午后,一封又一封军情送入勋平王晋宏康在广骓的桃苑避暑水榭。
晋宏康面无表情地逐一看完,堂内一片阒寂,只有他翻动纸页的声响。
晋宏康将最后一封军情看完,忽然递给身旁一个军师打扮的中年男子。
“刘先生,你念吧,”晋宏康语声冰冷,“将这些全都念一遍。”
被称为刘先生的男子面色隐露不安,抬手恭声道:“是。”
他捧起军情看了眼,眉头一下皱起,但还是开口,一字不漏地读出。
满堂无人说话,一个个面容震惊恐惧。
因为在这些军情送来之前,晋宏康案上已经一堆的军情了,来自于大平朝的东北处。
河京易主,李氏铁骑和关宁行军,还有原李氏王朝的一些兵营,不肯、也不能屈于阿梨之下,只能出走那片土地。
他们如今都成了流兵,连日来疯狂地在大平朝东面扫荡。
加之之前的归德和惊河二州被谢忠带兵洗劫过,如今整个大平朝东面一线,民不聊生,苦不堪言。
现在,西南面也出事了。
大平的主力大军去了牟野,曹易钧的攻袭营分作两部分,一部分也随大军去往牟野,另外一部分北上,由曹易钧亲自领兵,要再度正面迎击李氏铁骑,决一胜负。
而如今出现在松州的这一支轻骑兵,光是从军情上面这些最寻常的描述就可得知,他们进退神速,神出鬼没,绝非寻常的兵马或流寇,而是一支拥有超强奔袭突击能力和高强度执行力、协作力的神兵。
晋宏康精心锻打多年的攻袭营都未必有这样的默契和战力。
然而离谱得是,他们戴着面具,无一人看清他们面具下的面孔。
众人心里纷纷猜测是谁,但是大平朝的树敌着实太多,明的暗的,到处都是。
刘先生念完时,又一封信送来。
晋宏康这次直接让刘先生念,他不想再看。
这封信的内容,说对方一直北上,可能要出松州,直奔临宁。
“啪!”晋宏康一掌拍在书案上。
他手指上的玉扳指在书案上撞出清脆一击。
众人被吓了一条。
刘先生缓了缓,看向晋宏康:“王爷息怒,临宁和松州完全不同,此前没有防备,现在他们想要得逞,恐怕很难。”
晋宏康淡淡道:“本王要的,并非是防,是灭了他们啊,刘先生。”
刘先生面露惶恐:“王爷说得极是。”
晋宏康看向几个将军,道:“立即抽调逐袁营,摧石营主力,三日之内,我要听到这支兵马被歼灭的消息。如若他们踏出松州,踏入临宁,你们几个,统统提头来见。”
几个将军皱眉,还是毫不犹豫地齐声应道:“是!”
入夜,乱成一锅粥的松州扶上县,在夜色里灯火明亮,远远观之,城外的巡守兵马如长长数十火龙,围绕着整片区域在转。
聂挥墨勒马停下,沉声道:“看来,沈冽掀起了不少风浪。”
向山道:“将军,如此,我们还要去松州吗?”
聂挥墨想了想,侧过头去道:“蒋央。”
一名手下上前:“将军!”
“辛顺先生没有等到我,必执着留于加闻古道,你速去找他,要他派五百精兵给我。”
周围诸人面色大变,此时要五百精兵意味着什么,再明显不过。
叫蒋央的手下没有半点神情波澜,立即领命:“是!”
第1435章 众将听令
篝火上的石锅里,水声咕噜噜在沸腾。
白烟冉冉,氤氲在小破屋中,带着一股黏糯的潮气。
待水煮好,翟金生换了一锅,将洗好的野菜放进冷水里慢慢煮沸。
另外一间破屋里,众人围着沈冽,破败的八仙桌被擦拭了数遍,上边正摆着一张行军图。
沈冽手里的炭笔在行军图上不断做标记,确认之后的所行路线。
叶正带着几人去照顾马匹,回来进门时便说,饭菜好了,干粮热汤和刚烤得肉,都有。
沈冽让左右先去吃饭,叶正进来道:“少爷。”
沈冽抬眸看他一眼:“你也去吃吧。”
叶正没走,目光朝桌上的行军图看去,发现沈冽并没有要去广骓或者八江湖的打算。
叶正道:“少爷,我们这次过来,就只在松州一带?”
“嗯,阿梨重约之日在七月初,时间尚有充裕,但只够我们在松州一带来回。”
离开河京前,他们本约好在河京碰面,因他要往谷州而有变动,她重新寄来得信上将日期往日推至七月。
她的本意是要给他留足够宽裕的时间,殊不知,他的“任务”早早完成。
来去飞书便要三五时日,他便干脆利用这三五时日,在路经的松州算一算曹淳山对白光乡的“打秋风”之账。
叶正看着地图上标记最多的松州和临宁的西部,隔着约六十里的山丘荒地和清野村乡,那一头便是谷州。
叶正忽然一笑:“少爷变了很多。”
沈冽侧眸看他。
叶正笑道:“我听杜轩提过之前的事,少爷护送季家从渡安口离开时,对大平的兵马,是心存仁善的。”
沈冽收回目光,沉声道:“当年我不过是一枚弃子,而如今,我是晏军统帅。”
他的黑眸凝在行军图的谷州上,眸底幽深,因叶正提到郭家而暗涌翻覆。
或者说,当年是个佣兵,佣金是郭家的养育之恩,也是他对郭家残余的最后一丝情分。
那一丝情分,却不是因为护送季家而消失的,而是在华州的双坡峡。
外边传来几阵急促的马蹄声,一听到这个声音,叶正便一凛,道:“不知回来得是谁,我去看看!”
他快速步出破败的房门,翟金生他们也纷纷自其他屋门出来。
回来得几个男人一身黑衣,为首的是山景城守军里提拔出来的一名小队正,名叫苗忠海。
他们一下马便快速朝叶正走去:“将军可睡了?”
叶正站得略高,问:“尚未,可是有紧急军情?”
苗忠海急迫道:“嗯!属下们发现,至少有七支兵马由北而下,其中一支沿着古夏山脉而来,正是往我们这边。”
“可看得清军号和衣着?”
“夜色太浓,看不清。”
“对方人数呢?”
“约有两千。”
沈冽在叶正背后走来,修长清瘦的身影在一众虎背熊腰的高头大汉中非常好辨认。
“他们的先头部队,是步兵还是骑兵?”沈冽问道。
苗忠海和一同回来得几个斥候互看对方,苗忠海看向沈冽:“将军,您如此一说,似乎是骑兵,而且人数颇多,打先头的骑兵至少有三百多人。”
沈冽道:“那么便是逐袁营。”
叶正和翟金生等追随在沈冽身边多年的暗卫们的脸色立即变沉。
翟金生冷冷道:“当年汉神营的主力。”
“嗯。”沈冽点头。
苗忠海和其他士兵们并不清楚什么汉神营、逐袁营,但是看翟金生他们的脸色,便知道其中定有旧账在。
说来微妙,情况好像一下子变了。
刚才他们还在担忧有兵马下来,他们将要走马避之,如今像忽然颠了个面,似有战意燃起,好像该担忧的人轮到了对面。
翟金生和叶正看向沈冽:“少爷……”
沈冽朝他们看去,不仅他们,包括苗忠海等人,竟都有杀机欲动,目露野性凶光。
既然如此,怎能辜负。
沈冽看向苗忠海:“你们见过他们的速度,便以你们的估算来推敲时间,你们认为他们到此将需多久?给我一个最快和最慢的推断。”
苗忠海等人稍作商议,道:“最快可能两个时辰,最慢是三个时辰。”
沈冽点头,抬眼朝众人看去:“众将士听令!”
所有人抱拳,齐声道:“将军!”
沈冽道:“自古夏山脉南下,有一道他们必经的山谷,那山谷约有十里,山谷中有一条宽敞大道,乃两百年前为取矿山而修,这条大道,如今非常适合我们游击之战。诸位即刻休息,半个时辰后我们便出发。”
“是!”
沈冽看向站在翟金生身旁的一名男子:“毛竖行。”
男子出列:“将军!”
“你带你队八人去附近山野巡逻,出现的任何敌军斥候,不留活口,不必带回。自我们此地往东三里有一座无人荒村,你们于卯时过去,在那等我们。”
男子一愣:“将军,我们兵力本便不多,若我再抽走八人,那岂不是……”
沈冽沉声打断他:“若我缺兵力,从谷州出发时,我便不会只带你们百人。自昨夜入松州后,我们无一战役是正面交锋,兵力少是我们之优势,我们远比对方灵活机动,战术随心。”
翟金生见状,上前道:“说句可能对不住其他兄弟的,在场的兄弟多数乃我亲自选定,因为大家都乃精兵中的翘楚,千人之一!兵在精而不在多,将军有战术,我们有战力!”
叶正也道:“对,我们神勇,马又好,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就让他们在后边看见我们又如何,还怕他们能追上我们?”
众人笑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