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自仪!”宋致易这时烦躁地看向孙自仪,“此白骨之辱,朕要如何对付回去?”
跟在宋致易身旁久了,几个臣子都习惯被忽然点名。
孙自仪想了想,抬手一揖:“陛下,不如我们派杀手前去衡香或者河京,随便杀他们一个落单的手下,大卸八块,做成一顿红烧肉送去,倒在宁安楼或河京锦屏宫门口,您看如何?”
书房内一下变安静。
虽然都是沾了满手鲜血的人,但听到将人做成红烧肉,仍让几个大臣沉默。
论及变态,文官跟武将,还是有点差距的。
闻禅道:“皇上,臣忽然在想,阿梨将楚筝的尸骸扔在宫城外,她真得是嘲讽羞辱皇上吗?”
宋致易冷笑:“闻爱卿,楚筝是杀手,是细作,她是不能见光的一把剑。”
古往今来,将门客杀手打包回来扔在原主门前,目的不就是为了羞辱和激怒人吗。
且他还是一国之君,就这样直接扔在了他的宫门外!
西南防线没守住,被人屠了个一干二净,他这天子脚下都被人来去自如,这还不是欺人太甚?!
闻禅道:“皇上,楚筝是颜夫人的人,阿梨此计,更像是在挑拨皇上与颜夫人。”
宋致易双眉皱起,缓缓道:“挑拨。”
闻禅看着他:“皇上,在我们大平,最令阿梨所不喜的人,恐怕就是……”
他没有说下去。
田梧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那边的丁人众和穆衡雄则面色淡淡,在旁看好戏。
宋致易点点头:“朕懂了。”
闻禅朝孙自仪看去一眼,继续道:“至于人肉红烧之事,皇上,万不可行。皇上已登基,乃大平正统!佩封的林耀,华州的钱显民皆身亡,如今天下只有田大姚那粗鄙草莽之流可做这等事。就算是凎州那焦进虎,他起事前都是个体面的百户。”
宋致易眼眸微眯:“还有那才死了的朱喆,他也可以干这种事。”
提到朱喆,又是好气。
孙自仪这时发难:“闻大人,这不行,那不行,那依闻大人所见,皇上要如何做,才能出这口恶气呢?”
闻禅忽然一撩袍,对着宋致易跪下:“皇上,阿梨忽然率夏家军出衡香,先对付金乐镇,再又自舒城冒出,她之行路,是朝着西北去的!西北凛冬将至,必将戎马倥偬,她定会奔赴北境!”
每年冬天,被苦寒之地冻得受不了的北元游牧骑兵,都会南下不屈江,踏入容塘峡口烧杀掠夺。
这些年他们来得次数不多,因为跟李乾打得太狠,他们的死伤同样惨烈。
但是现在,他们休养生息,复兴国力,而李乾彻底没了,中原大地四分五裂,依旧民不聊生。
几乎所有政客都确定,今年北元那些人绝对会卷土出来,且更凶猛。
闻禅继续说道:“阿梨一旦去了北境,定会被长久拖于前线,那是她的国仇家恨,她不会不报。而她若要回来,东南是游州和我们大平,田大姚不会给她放行的,她若偷偷摸摸,则耗时良久。而大平,此次我们没有防备,才让她突袭北上,到时我们重兵严守边防,不给她过,那么她就只剩下一条路,走西北六州的白古山,路途险峻,她又得耗时。”
孙自仪幽幽道:“闻大人,该不会这就是你的回击之策吧?就拖着她的时间?”
闻禅冷冷地看他一眼,看回宋致易:“陛下,臣还没有说完!臣要说得是,我们此次信息滞后,才让她钻了空子。等她去了北元,信息滞后的人就成了她!皇上,牟野之战……太久了!”
孙自仪冷笑:“难怪闻大人忽然跪下,原来在这等着呢。”
闻禅一直是牟野之战的主战派,这一年来,牟野那一片方圆三百里的山地平原,每日只是些小规模战役,谁也不敢轻易冒进。
而一直拖下去,眼见那大把的粮食辎重白白浪费,所以闻禅天天发愁,天天上谏宋致易开打。
闻禅没有理会孙自仪的讥讽,看着宋致易道:“皇上,牟野若开战,此大动静势必会影响天下格局,阿梨身后还有衡香和河京呢,她岂会袖手旁观?我们堵了她的信,堵了她的路,我们再以攻心之计,日日往北元送去谣诼,乱其心,摧其意志,困其思虑,灭其威风!待拿下牟野,我们便可以调遣大军,去北元斩杀她了!”
听完闻禅的话,孙自仪唇边的冷笑消失了,就连一直看闻禅不顺眼的田梧也变得若有所思起来。
田梧对牟野之战要不要打,从来没有兴趣。
那条战线是晋宏康的,打赢了,晋宏康又记一功。
打输了,大平朝元气大伤。
输赢都让田梧不爽,他干脆懒得管。
但是,闻禅所说的针对阿梨的这些话,让田梧觉得可行。
阿梨必须得除,她是个可怕的大祸患。
而将一个非常关注某事的人用真真假假的信息包抄,的确是能将其逼疯的。
本就关心则乱,结果获得的信息更乱,能不疯吗。
穆衡雄和丁人众互相对视了眼,神情不太高兴。
他们不赞成牟野开战,晋宏康在松州和华州那边的战事太多,再打一个牟野,这要疯了!
第1500章 那些莺莺燕燕
隔日凌晨,在前后相差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里,三只飞鸽从永安方向飞来,停在平原寺的山门后。
负责看管鸽笼的几个僧人第一时间取下绑缚在飞鸽上的小竹筒,转身朝后院跑去。
前面两张纸条的内容,颜青临看完,莲银不见她脸上有何喜怒。
但这第三张纸条,颜青临看完后垂下手,脸上的神情错愕惊愣。
这是莲银第二次在颜青临脸上看到这样的神情,上一次已过去多年,是皇上派人来宣读圣旨,赏了数个封号,一箱又一箱的珠宝,一座又一座的宅子,但唯独没给到夫人她最想要的。
“夫人……?”莲银很轻很轻地道。
颜青临回缓神思,将手中纸条递去。
莲银好奇接来,看完后,莲银傻眼:“楚筝!”
“那个贱人。”颜青临沉声道。
莲银甚至一时分不清,颜青临这骂得是楚筝,还是阿梨。
“田大人说得对,这是离间,”莲银道,“夫人,您还要继续留在这里吗?我们离京城太远了,这,这很容易让有心人钻空子啊!”
颜青临忽然厉声道:“晋宏康远在松州,他都不怕我这些年留在永安给他穿小鞋,我为何要怕什么有心人钻空子?不,不对,有心人还不够多吗?宋致易后宫里那二十多个莺莺燕燕,哪个不是八百个心眼?!”
莲银忙跪下:“夫人,您不要动怒,方丈说您要凝神静养,您不可动怒的,是我说话不当!”
颜青临看了她一眼,收回视线去拾起书案上的佛珠,一边捻,一边慢声道:“当年在京城,我实在没能想到那个小贱人日后能掀起如此大的风浪来!否则,当年就该用计除掉她!”
莲银应和:“是啊,当年夏昭学还在夫人手里,用夏昭学做饵的话,有得是办法可以除掉阿梨。”
“对了,”颜青临看向前面两张字条,很低地道,“夏昭学似乎未在夏家军,他去了哪呢?”
如果还能找到夏昭学,那一切好办很多。
“夫人,我们再派人去查吧。”
这些年,颜青临被宋致易后宫中的那些女人消耗掉无数精力,有关夏昭学的去处,她不是没有派人查过,但他宛若人间蒸发,怎么都查不到。
“派人派人,”颜青临用力捏住指尖这颗佛珠,“现在能派得,还有谁?死的死,伤的伤,有人活着就当了叛徒,死了还回来不让我好过,真是个孽障!”
莲银看了眼纸条上的“楚筝”二字,轻然一叹。
“对了,”颜青临忽然转了话头,“孙自仪那边的事,办得如何了?”
“人已经派出去了,最多不超过五日,忠勇军那边就会有麻烦了。”
“郭婉婉那呢?”
莲银皱眉:“那些妾室的身后事,都令她去自行安排了。也差人去劝她了,但想来是劝不听的,都劝了多少次了……”
“她不是劝不听,”颜青临沉声道,“是她难以自控。”
道理谁不懂,可知易行难。
随着宋致易后宫那些女人越来越多,也越来越不将她放在眼里,颜青临就越发能感受到心底的那种失控。
如若她能够像郭婉婉那样,可以轻易拿捏孙自仪的美妾,她绝对会比郭婉婉更疯狂,用手里的长鞭将宋致易的那些妃嫔一个个抽死!
心底的那股躁郁汹汹袭来,颜青临摆手:“你下去吧,盯紧山门,若有来信,最快速度送来。”
“那,楚筝尸骸这事,夫人要给田大人回消息吗?”
颜青临摇头:“先按兵不动,看看皇上接下去几日是何反应。若他不再提,此事就这么无声无息过去吧。”
莲银小声道:“就怕那些枕边风……”
“够了!”颜青临忽然暴喝,手里的佛珠用力拍在香案上,“不得再提及那些贱人!!”
莲银吓得脸色一白:“是,夫人,奴婢不提了,不提了!”
莲银告退离开,颜青临看着被她关上的房门,心里面那些情绪再也控制不住。
如果接下去几日宋致易不提,楚筝骸骨这件事真的就会无声无息地过去吗?
不会的,这是一根刺!
还是日后谁都能来拨弄它一下的刺,伤口之处永远不会好。
并且楚筝跟其他暗人刺客还不同,她是生前从永安一路逃出去的叛徒!
是他们没捉到的人,却被对方以白骨的形式给丢回来,还奉上她的佩剑和簪子。
那小贱人,她真是送了一份大礼!
再一想到此事将被那些女人们嘴碎嘲笑,颜青临气得浑身都在发抖。
莲银正准备离开,身后忽然传来长案翻倒的声音。
庭院里垂眉端立的丫鬟们都惊了一跳,纷纷抬头望去。
随即,一股浓浓的烛油烟火气传出。
“不好!”莲银叫道,赶忙回去。
院中的护卫们紧跟她而来。
颜青临跟前的那方长案倾翻在地,案上的笔架烛火,砚台书籍摔落,还有那一串佛珠。
烛台以青铜打造,造型仿古,两只野鹭头顶铜盘,攀爬着河滩莲纹缠枝。
铜盘口深,故而烛油甚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