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来具尸体被踩烂,其余守卫早已躲远,不敢现身。
沈冽欲令一旁的嬷嬷们扶崔老夫人回去,但崔老夫人不肯。
她松开沈冽的搀扶,一步步跛脚至刚才被踢走的匕首前,沈冽先她一步蹲下拾起匕首。
崔老夫人接来,抬头看着沈冽:“祖母未同你说过,我自六岁时便开始练外家功夫,十五岁时随家姐去往山寺吃斋祈福,夜间在山上杀了三个强抢民女的土匪。那是我此生第一次杀人,也是唯一一次。今日,我已杀了三人,如今,我要以这把匕首再杀一人,你可同意?”
同意二字,令沈冽眉心轻拧,缓缓道:“祖母想要杀的,是沈谙。”
“这是个孽种!欺我至此!我不杀他,他今后也不会让我好过!”
第1517章 先生好口才
沈冽沉默看着崔老夫人手中的匕首,黑眸中翻涌过无声痛色。
一个嬷嬷见状,开口道:“少爷,老夫人为了我们一忍再忍,至今日,终难继续忍下去!老夫人的步步忍让,换来得是对方的得寸进尺。我们的药被断,水被断,粮被断,柴火被断!这偌大沈家家产,可还没落到沈谙手里!”
另一个嬷嬷道:“少爷,您看老夫人的腿,伤口还在流血!沈谙养得恶狗这几日天天来抢东西,若非为了我们能吃上一口饭,老夫人早便杀他了!在这整个沈府,最该被敬重的老太爷和老夫人却被孤立排挤,断水断粮,连后院干杂活的婆子都敢来给眼色!这都是沈谙干得好事!”
“少爷,沈谙其人留不得,留他下来,对您也是祸害!他所夺所谋求的,是将来由您继承的沈家富贵!”
“便在今日清门户,还沈家列祖列宗一个交代!”
嬷嬷们你一言,我一句,沈冽始终沉默。
梁俊在旁张口,几次要说话,最后都忍下。
“知彦,”崔老夫人含泪握紧沈冽的手,“你仍将那孽畜,认作是大哥?”
沈冽低低道:“并未。”
“那便杀了他!”
沈冽敛眸,郑重地看着崔老夫人,将自己的手从她手中抽出。
“祖母,我不会杀他,我也不愿看到你杀他。”
崔老夫人目光变失望:“那你便忍心,瞧着他那般欺凌我?!”
“那时我不在,但现在,我来了。”
说着,沈冽后退了步:“祖母,我现在去找他。”
“知彦!”崔老夫人叫道。
梁俊没有随沈冽离开,待沈冽骑上龙鹰走后,梁俊看向崔老夫人,抬手作了一揖:“崔老太太,某乃梁俊,字子德,为晏军参谋。”
崔老夫人朝他看去,见他一派儒雅,崔老夫人轻轻点头:“梁先生。”
梁俊认真道:“老太太,有几句话,梁某不得不言。其一,沈谙再坏,却并未谋害过将军,老太太怎可让将军对他动杀心呢。”
崔老夫人变了脸色:“你……”
梁俊不给她说话的机会,快速道:“其二,沈谙欺负您的时候,将军并不知晓,可一等将军收到您的信,他即刻便抛下军中事务,动身往云梁而来。反观将军年幼受欺负时,老太太,您知晓否?您知晓之后,可对沈双城有何惩戒?”
崔老夫人一愣,接不住话了。
“其三,我跟在将军身旁时日不多,但我也知晓,将军自小不是被沈谙使唤,便是被郭家差遣。他们能驱使将军的,不过凭借‘亲情’二字。老夫人,莫非您也要学他们吗?以这二字左右将军,绑架将军,为难将军?”
崔老夫人立即道:“我断不会如他们那等狗辈!”
梁俊又作一揖,深切道:“老夫人,您和沈老太爷,是这世上唯一待将军好的亲人了。除却二老,将军已举目无亲。今日老太太不惜以身试死,将军亲眼目睹,却不知该有多心痛。至于再杀沈谙,老太太,莫要令将军做手足相残之事了。”
崔老夫人的眼眶又红了,含泪看向石砖路尽头,已到香雪苑门口的沈冽。
“好,”崔老夫人点头,忽然露出欣慰笑容,看着梁俊,“不愧是谋士先生,我知晓你在说服我,可我仍被你说服成功了,先生好口才!”
梁俊低头作揖,脸颊微红,浮起些许不自在。
并非因崔老夫人夸他,而是他方才那套说辞,专去挑崔老夫人对沈冽心疼之处去说,结果被老太太给看出来了……
“老夫人先去疗伤,我去追将军!梁某先告辞!”梁俊说道。
香雪苑中,沈谙的轮椅在前堂檐下,他眼眸轻闭,睡前仰着头,睡着睡着,他的头靠向左肩,微微低垂。
柔软如瀑布的发丝垂在他身前,一袭深紫色的寝衣,将他的脸衬得越发苍白。
晏军兵马全在院外,无人进来。
才被匀日挑选过来伺候照顾沈谙的几个下人,这会儿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不知要不要将轮椅上的沈谙唤醒,这时,他们见到骑马而来,停在正门外的沈冽,一下子更怕了。
兄弟二人很像,但好像又不那么像。
沈冽的脸要更精致,除却沈双城的轩昂品貌,还添了郭晗月的秀雅柔美,可偏偏,他的气质又是清傲疏狂的,较沈谙的阴柔要英锐太多。
沈冽没有说话,安静坐在马背上,一双黑眸深湛清幽,静静看着轮椅上的沈谙。
终于,一个下人忍不住了,将沈谙推醒:“大少爷,大少爷。”
沈谙缓缓睁开眼睛抬起头。
下人道:“二少爷来了,二少爷……在看着您呢。”
沈谙乍然以为是梦,他皱眉朝院外看去,沈冽清瘦单薄的身影在高大的骏马上显得尤为迫人凌厉。
沈谙修长的手指揉了下眼睛,而后一笑,嘶哑道:“知彦?”
“将军,”梁俊正巧策马而来,瞧见轮椅上的沈谙,他看了眼便收回视线,压低声音道,“老夫人回去上药了。”
沈冽紧绷的眉眼稍显轻松:“有劳了。”
“是属下该做的!不过,将军那位大哥……”梁俊声音很低很低。
沈冽看回沈谙,沈谙仍含笑,笑容温雅,那双眉眼在期待他过去。
沈冽忽地沉声道:“梁俊,令院中之人将那轮椅推出。”
梁俊一喜:“是,将军!”
“里面的人!”梁俊冲香雪苑中的下人扬声叫道,“速将沈谙的轮椅推出来!”
沈谙皱眉:“知彦?”
“先礼后兵!”梁俊又道,“你们莫讨苦吃!”
重重铁骑就在院外虎视眈眈,谁敢在此时顶风相抗。
香雪苑里的下人们立即行动,离沈谙最近的下人蹲下将沈谙盖腿的毯子铺平,另一人在轮椅后边扶好轮椅,推下台阶旁的小斜坡。
“站住!”沈谙低声喝道,“不得再往前走!”
“大少爷,这是二少爷的命令,大少爷,得罪了。”后边的下人哀求着道,并没有停下。
沈谙大怒,抬头瞪向沈冽:“知彦!”
第1518章 你们搬出沈府
沈冽一直坐在马背上,面无表情,月色落在他脸上,他棱角分明的面庞宛若玉琢,清俊朦胧。
沈谙被推来,隔着香雪苑的高大院门,兄弟二人一个在外,一个在内,一个高高在上,如似冰雕,一个委身轮椅,俊容愤怒。
“沈冽!”沈谙低斥。
“我是从如山观过来的,”沈冽淡淡道,“你真有本事啊,那些人找了那么久的乔氏,竟被你找到了,还藏在了云梁。”
沈谙面色微凝:“你忽然到云梁,是因为查到了这些人的踪迹?”
“不是。”
“那么,你如何得知如山观的?又如何忽然到云梁?”
“沈谙,你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沈冽冷笑,“我已入局乱世,要对付我的人如过江之鲫,我岂会不顾二老?我的人一直就在云梁,藏在你看不见的地方罢了。”
梁俊这时往后边看了眼,很轻地对沈冽道:“将军,刘已见和叶正回来了。”
沈冽也望去,刘已见和叶正骑在马上,后边的士兵押着廖吉才和他的同乡,那辆满载金银珠宝的马车在后面跟着。
沈谙在香雪苑中,望不到外边情形,他长眉轻皱,隐约有不好之感。
廖吉才被揍得鼻青脸肿,不辨方位。
随着被押解过来,他鼻下渐渐闻到香雪苑的花香和药香。
廖吉才抬起头望了圈周围,忽然大声叫道:“少爷!少爷,救命啊!”
沈冽唇角讥讽:“沈谙,你养得狗,我给你牵回来了。”
“何必辱没了狗呢,”沈谙微笑,“你放在心尖上的那位阿梨姑娘,在衡香可是养了条可爱肥美的小狗呢。”
“肥美?”沈冽黑眸轻眯,“怎么,它是你的食物?”
沈谙笑道:“若能长生,人也可食。”
沈冽没说话,半晌,缓缓道:“恶心。”
刘己见和叶正后面的士兵将廖吉才和他的同乡押来摔在地上:“跪下!”
廖吉才抬起头,发现沈谙的轮椅竟就在门口,他连连哀求:“少爷,我错了,少爷,我不应当杀了立安,饶命啊,少爷!”
“与我无关,”沈谙温柔地看着他,“廖吉才,我也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他们不是我的人,他们是崔氏的人。”
廖吉才愣怔了下,随即转向沈冽,哭道:“二少爷,我错了,一切都是大少爷指使我的!没有大少爷的吩咐,小人怎么敢去对付老夫人!二少爷,小人就是一条狗,真正的坏人不是小人啊!”
刘己见叫道:“将军,这厮实在令人作呕!不如当场砍了吧!”
廖吉才吓得屁滚尿流:“不要啊,不要!二少爷,饶命啊!”
沈冽多一眼都不想看他,收回视线道:“将他带去交给我祖母,由我祖母处置。”
“是!”
廖吉才和他的老乡被重新抓起带走,沈谙听着他的声音远去,笑道:“那么我呢,知彦,你要如何对付我?”
沈冽黑眸冰冷,眸底极深,像翻涌着巨大的情绪。
“廖吉才没有说错,我的确是主使,”沈谙的声音愉快轻松,“我想要你的祖父祖母死掉,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我就想杀了他们了。”
“你的祖父,现在被我气得偏瘫了,在床上口水滥流,手脚都动不了了。你来得晚了几天,就在前日,我刚将他身边伺候着的老奴才全部发卖了,听说,这位祖父好像屎尿都拉在了床铺上,没人给他收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