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
夏昭衣没应声,穿完一条细线后,又拿了一条线,几乎不用对准,捏了捏线头直接就穿入细小的针孔里去,而后利索的打结。
“我们在跟你说话呢。”高个子有些生气。
女童顿了下,抬头朝石桥方向看去,说道:“那边来人了。”
两个仆妇回头,前山头来了浩浩荡荡的一大堆人,为首的是卞夫人,卞元雪跟在她旁边,那些姨娘都在,还有跟随着她们的十几个丫鬟。
“怎么会来那么多人。”高个子仆妇站起身,不解道。
一旁的仆妇也摇头,看向地上那具盖着白布的尸体。
随着她们走来,前院这端的石桥崖边,很多土石都塌陷了下去,看上去已经有些摇摇欲坠。
凌晨被刮倒的那棵老松还垂在那,风稍微大些,它就会晃上一晃,彻底掉下只是时间问题。
这么狼藉,卞夫人皱着眉,压根不知道从何落脚。
“你们这群贱妇也不知道修修,”卞元雪叫道,“一大清早的干什么去了?”
“修桥哪是她们会的。”卞夫人说道,“走吧,一个一个来。”
说完,她率先跨了出去。
卞元雪看了看桥下景况,咬着牙,也跟了过去。
身后的两个小丫鬟有些不敢,正犹豫着,被后面的刘姨娘推了一把:“上去啊。”
后山头的仆妇和女童们大多都看到了前院的人,已经停下手里的忙活,看着她们走来。
山风仍很大,吹得树木招展,凤姨盯着那座石桥,巴不得桥赶紧断掉,让这些人统统掉下去,摔个死无全尸。
但这石桥着实坚固,除了零星掉落些石子以外,并没有如她所愿。
夏昭衣抱着竹盆起身说道:“她们可能要来验尸,你们准备一下吧。”
两个仆妇收回目光,回头朝她看去:“准备什么?”
“将尸体搬上去呀。”夏昭衣回答,“难道你们觉得她们会下到这里来看尸体吗?”
高个子仆妇点点头,看夏昭衣像是要离开的样子,皱眉道:“那你干嘛去?”
“我有我自己的事情要做。”夏昭衣说道,转身离开。
两个仆妇看着她的背影,都说不出来的不自在。
这山上隔三差五便会死人,她们都习惯乃至于麻木了,但比起被打死杀死病死的人而言,旁边这具被雷生生劈死的尸体,多少会令人犯怵。
而水边本就阴凉,还遇上这么一个奇怪的女童,高个子仆妇忍不住打了个寒战,抚了抚胳膊上起的鸡皮疙瘩,看向那具尸体,说道:“走吧,搬上去吧。”
卞夫人走来,凤姨带着梁氏迎上去:“夫人。”
卞夫人这两年一直心头郁结,已经很少笑了,看到凤姨却露出笑脸:“这些时间都辛苦你了。”
“夫人亲自来了,”凤姨笑道,“其实你吩咐一句,我们过去就行了。”
“还是不了,”卞夫人叹道,“那边的腥气够浓重了,可别再添上个一两分,”说着,她抬目四下望了圈,“那丫鬟的尸体呢。”
“这边要做饭,夫人同我去那吧。”凤姨说道。
西南角的下坡上来有一个平坦空地,那边往北过去,就是仆妇和女童们睡觉的地方。
陈棠的尸体已经被抬了上来,搁在地上,盖着块又黄又旧的白布。
卞元雪捂着嘴巴,缩在卞夫人后面,厌恶的说道:“娘,我们为什么还要来看?”
“掀开。”卞夫人对高个子仆妇道。
仆妇硬着头皮蹲下,将白布掀开。
旁边那些姨娘丫鬟们登时都转开了头,不敢再看。
凤姨也避开头,她早上令人去搬尸体过来的时候已经看过几眼,现在看到,仍是惊心。
“检查下身上有没有伤口。”卞夫人说道。
高个子仆妇瞪大眼睛:“检,检查?”
卞夫人看着她,目光威严,说道:“对,记得把尸体翻过来,后背也要查看。”
第16章 就是不想
正面,背面。
高个子仆妇将焦黑僵硬的尸体粗略检查了一遍。
众人看着她,确定没有其他致命伤口了,卞夫人说道:“那看来就是被雷劈死的吧,盖回去。”
白布被重新盖上,方才压抑诡异的气氛才稍稍缓解,众人都松了口气。
“她叫什么来着?”卞夫人侧头问卞元雪。
“陈棠。”卞元雪面色极差的回答。
一个天天面对面的贴身丫鬟,忽然就变成了这副模样,感觉真是不舒服,卞元雪觉得自己今天可能吃不下饭也睡不好觉了。
“我记得这批人来山上的时候,有几对是姐妹。”卞夫人看向自己的贴身仆妇彩明,“陈棠可有姐妹?”
“有,”彩明点头,“有两个妹妹,一个叫桂芳,一个叫小光。”
人群里面被点到名字的两个小丫鬟,面色瞬间惨白如漆。
从陈棠死后到现在,她们一点哀伤都不敢表现出来,更不敢在人前提到半字。
在山上快三年了,她们知道卞夫人现在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哪两个?”卞夫人回过头去,看向人群。
认识她们的人都纷纷投去目光,桂芳浑身发颤,双腿噗通跪倒在地:“夫,夫人。”
“还有一个呢?”卞夫人道。
小光不安的眨着眼睛,垂头从人群里面怯怯走了出来。
“是她们吗?”卞夫人最后一遍确认道。
“是。”
“杀了吧。”卞夫人淡淡道。
“夫人!”小珖也跪了下去,“夫人饶命啊!”
“夫人,我们跟陈棠已经许久没有联系了,我们是伺候落霞苑的!”桂芳哭道。
卞夫人挥了挥手,一旁的彩明随即上前,令人把她们带下去。
所有的丫鬟都没有吱声,神情低落,物伤其类。
两个丫鬟的尖叫求饶声渐渐远去,卞夫人看着地上的陈棠,说道:“把她埋了,被雷劈死的不好随便乱扔。”
凤姨点头:“是。”
“你再选两个丫鬟过来,”卞夫人又道,“要干净的。”
这个干净的意思,凤姨懂,又点了点头:“是,夫人。”
卞夫人回头,看向远处被烧掉的那片屋子,抬步走了过去。
天空这时候又下起绵绵细雨,院子里遮了大布,所以没有出现先前那样慌乱的场面。
被烧掉的废墟收拾工作没有一丁点的进展,成堆的焦木头和黑黢黢的灰土挤在里面,被雨水扬起的气味非常难闻。
“人手是不是不够。”卞夫人说道。
凤姨跟在她后面,应道:“嗯,快要忙不过来了。”
“林又青。”卞夫人神情冰冷,很轻的念着这个名字。
凤姨有些迷惑的看着她,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卞夫人没再说话,久久望着那些雨水,好半响,才转身离开。
如果陈棠不是卞元雪的丫鬟,今天出的这事,她根本不会亲自来这里过问,每次来一趟后山都觉得心烦意乱。
……………………
后山又多了两具尸体,几个胆子大的仆妇抬着她们扔到了最东北的悬崖下面。
钱千千手里面抱着盖着油布的木盆,木盆下面很多纸钱和元宝。
梁氏将纸钱随便往下面洒了洒,再冷冷的看着其他几个仆妇又跪又拜,念念有词,大抵意思就是冤有头,债有主,发生什么都别找她们。
另外一边的小山头,夏昭衣也抱着一个木盆,看着高个子仆妇和另外两人将湿嗒嗒的泥土挖开,堆到一旁。
陈棠身上的白布已经被打湿了,看上去渗人的紧,几个仆妇一眼都不敢瞟去。
泥土挖到下面,颜色越来越深,天空雨势变大,泥土坑里也多出了许多积水。
一人抬头朝夏昭衣看去:“阿梨,下来把这些水给舀出去。”
夏昭衣没动,说道:“不了,砌坟之事,我不轻易做的。”
几个仆妇一愣,方才那人道:“你说什么?”
“我说,砌坟之事,我不轻易做。”夏昭衣看着她们。
仆妇们互相对望,第一次看到一个童奴敢说这样的话。
高个子仆妇今天一身晦气,早已满心积怨,一个铲子砸在地上,溅起了大片泥水,怒道:“小贱蹄子,你再说一遍!”
“为什么砌坟之事,你不轻易做。”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忽的响起。
仆妇们看了过去,苏举人撑着一把竹伞,一身素布青袍,立在不远处的土阶上,看着夏昭衣问道。
几个仆妇都一愣,纷纷叫道:“苏举人。”
夏昭衣抬起头,略略打量了一番这个男人,开口道:“不想做就是不想做。”
“总有不想做的原因吧?”
“让你做,你做吗?”夏昭衣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