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挥墨负手立在楼下大堂,他一身劲装,身板高大挺括,旁边跟着一女一男,两名随从,正好是一对夫妻,纪凉和蒋央。
纪凉不时抬头打量聂挥墨,聂挥墨眉眼深沉,黑眸似一潭深浓的墨,不知他在想什么,但能知他此时心情不差。
从隐约发现苗头不对,到渐渐确定聂挥墨真对阿梨动了心,这过程令纪凉惊诧,然而更震惊得是,将军这一动心,竟动到了如今。
将军明明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他跟阿梨怎会有可能呢?
冯萍从楼上下来,恭敬至聂挥墨跟前,态度温和有礼,请他们上去。
纪凉和蒋央跟在后面。
冯萍触及纪凉的目光,冲她微笑,纪凉冷冰冰地收回视线。
冯萍也不生气,似纪凉这类姑娘,她见多了。
书房内,夏昭衣和支离已将画纸都收好,聂挥墨进来,便瞧见师姐弟二人站在书案前,正在讨论手指。
目光落在夏昭衣脸上,聂挥墨剑眉微扬,没想到她晒黑这么多。
但她五官长开了,精致很多,虽晒黑,轮廓却变清晰,一双眼睛乌黑莹润,剔透清澈。
连纪凉都觉得意外,她年长夏昭衣不少,认为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或多或少都爱美,带有几分娇气,没想,她真舍得将自己晒黑。
夏昭衣大大方方望来,做了个请:“聂将军,请坐。”
冯萍带着几个士兵进来,为他们奉茶。
纪凉和蒋央不坐,就站在聂挥墨身后。
聂挥墨动了动唇,想说话,又不知说什么,继续打量她的脸,目光太深,像是要在她脸上挖出洞。
“聂将军此时拜访,可有要事?”夏昭衣先道。
聂挥墨收敛思绪,顿了顿,道:“蒋央。”
蒋央颔首,从他身后走出,双手奉上一个红绸礼盒:“阿梨将军,此礼,乃我们将军庆贺您旗开得胜,拿下永安。”
夏昭衣接来,不着急打开,看向聂挥墨:“多谢聂将军。”
聂挥墨有些不太习惯她这么温和地对自己说话——
转眼聂挥墨又觉得,自己是不是在犯贱,好好说话,总好过每次见面就吵架,或者打架。
同时,聂挥墨清楚,她的态度这么友善,乃因他下给晋宏康的那封战书。
“……聂将军?”夏昭衣道。
聂挥墨眉心微拢,淡淡道:“不必客气。”
饶是被发现走神,他仍稳重得似是没事人。
夏昭衣道:“聂将军,我还欠你一个承诺,你可有想法了?”
聂挥墨道:“暂时没有,我如今手下兵力粮草充沛,若要杀谁,我自己能办到。”
夏昭衣道:“行,那么这个承诺,我只能继续欠着。”
聂挥墨看着她。
她并未就他那封战书一事提及半个字。
但她如果不记他的“功”,她不会好声好气与他说话。
不过,聂挥墨也不会提及翁恩厚那颗人头……
虽然她信上主动提到过,称那颗人头不会和她的承诺抵消,但聂挥墨心虚。
她“欠”下的这个承诺,早已成为他们二人之间唯一的牵系,聂挥墨生怕这个承诺消失。
“那么,聂将军,可还有其他事?”夏昭衣又打破沉默。
聂挥墨在来之前,腹中想了一堆,但坐在这儿后,那一堆像是被他吃完了,他完全不记得了……
他这才发现,他几次遇到她,都做出过“鬼使神差”之事。
比如,在河京时写得那一封肉麻情书,好在她没看。
又比如,忽然在冲动之下,问她怎么样才能娶她。
再比如,密探回来说,她人就在谷州,一想到距离这么近,他立即便赶来了。
通常都是凌扬和向山跟着他,但他甚至等不及出去办事的凌扬和向山回来,深怕她短暂停留就走,所以他第一时间奔来。
聂挥墨快速动脑,哦,想到了一个话题。
“阿梨将军,对晋宏康,你有何打算?”
夏昭衣道:“暂无。”
“无?”
“兵戈一动,百姓受灾,晋宏康如今不敢妄动,他不动,我便也不动。”
第1653章 聂挥墨终于懂她
这一听,就不是实话。
任何一个有野心的政治家,都不可能没有大一统的想法,更何况,她的河京新政想要长久良性地发展,就只有一山之隔的晋宏康,她不会不除。
但若说她在说谎,这也不是。
她现在精力有限,西北,永安,河京,衡香,无不需要她,她能和晋宏康维持目前局面,的确是最优解。
她或许有自己的想法,但她不想把这个想法告诉他。
以及政治家三个字——
聂挥墨深深打量她,她才二十不到,便已经站到了如今的高位。
初见她时,她还是个黄毛小丫头,而后,他眼睁睁看着她一步一步走到如今。
也因为一直注视着她,所以聂挥墨清楚,她是一个多么精彩的人。
这精彩,远胜当初在古照峡时,她的外貌、身材、气质所带给他的惊艳。
可是,她真的想当一个政治家吗?
这世间有太多人初时志向高远,却终陷于名利之沼,初心蒙尘,面目全非。可她眸光清冽如初,极权在手,也没有登高称王。
她若想当皇帝,世人不会有半分觉得怪异,反倒觉得,这就是顺水行舟,自然而然的事。
屋内陷入安静。
夏昭衣看着聂挥墨,耐心极好,没吱声。
支离也看着聂挥墨,等着看他还想说什么。
聂挥墨则在想,说什么好——
问她接下去去哪,问她未来的打算,问她为什么不当皇帝?
身份立场使然,这些皆不合适。
个人私事方面,他想问得更多。
你和沈冽是什么关系?你们进展到了哪一步?你此生,可有婚嫁打算?
显然,更不合适。
对于她,聂挥墨始终有种矛盾挣扎。
理智告诉他,二者没有任何可能。
偏偏她的一举一动,他身为一方将帅,无法不去关注。
而一旦关注,那根他想斩断的情丝,就永无可斩断之日。
聂挥墨忽然又想到沈冽,如果是沈冽,他和阿梨是否无话不谈。
茶水凉了。
聂挥墨终于放弃。
费尽心机巧思,结果句句不可说。
聂挥墨起身:“阿梨将军,我得回去了,你在西北战事辛苦,多加保重。”
夏昭衣点头:“好,聂将军一路顺遂。”
迈出书房门时,聂挥墨停顿,回头看着夏昭衣:“……阿梨,若我未对晋宏康下战书,你会作何打算?”
夏昭衣停顿了下,道:“燕南军和横评军,将会分作两路进攻牟野的水至淤县。”
“你许了云伯中什么好处,他肯卖给你如此大的人情?”
“没有,我只是同他分析局势,他现在形势不妙。”
聂挥墨有些意外,挑眉道:“他不妙?”
相比起晋宏康,聂挥墨更将云伯中看成一个对手。
云伯中虽然兵力不多,占地不广,但他的兵马都是精锐,指哪打哪,且有极高的忠诚度。
而且,云伯中并不是没有实力扩张,但这些年他都没有这么做,只守着他的占地,将占地治理得昌荣富裕。
云伯中的谋士们一个个都是顶尖的脑子,没有一个莽夫。
就算是常败将军于震耀,他都是一个人物,有着杰出的管理能力。
云伯中的作战,该保守保守,该锐气锐气,有本事赢,也有底气输。
这样的对手,更让聂挥墨忌惮。
“聂将军也没有看出来吗?”夏昭衣问。
聂挥墨不觉得羞愧,大方点头:“还请阿梨将军赐教。”
夏昭衣看着聂挥墨,眼神渐深,缓缓道:“也行,那我先说对外。”
她看向支离:“来。”
支离不太高兴,闷闷起身,帮夏昭衣将竖板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