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人?”牧亭煜道,“老前辈,这不就只有一个您吗。”
顾老宗主道:“停停停,老夫又饿又冻,老离岭,你快带我们出去吧。”
老者回头看了眼寒殿,空间极其大,他们说话都有回音,加上寒气,清泠泠的。
老者手中这盏小油球灯的微薄光亮形同于无,压根瞧不清四周。
老者沉声道:“这寒殿四壁都是玄冰,高逾十丈,厚不知几许,数百年来,不知风清昂在这里杀过多少人,又埋了多少人。”
顾老宗主道:“这个畜生,该活到头了。待他日,我们集结人手,定将这里平了!”
“不用待他日,择日不如撞日,”老者收回视线,对顾老宗主道,“先走吧。”
顾老宗主和牧亭煜都是聪明人,从老者的几番话中听出,这次老者喊了不少人来,看模样,是要搞事。
顾老宗主和牧亭煜心下狂喜,这几日所受憋屈烟消云散,师徒二人互相搀扶,走起路来都变得有劲。
出来的这道门是顾老宗主和牧亭煜之前过来的,这边的甬道比老者进来的那一边要宽敞,墙上还有安置火把的青铜螭首衔环,年代太久远,锈迹斑斑。
路上双方交换信息。
提及那几包毒药,牧亭煜发现自己在老者跟前竟有些难以开口。
相比起顾老宗主的和颜悦色,老者实在不苟言笑,极其严肃。
牧亭煜自认不是好人,别人骂他小人他也不会生气,他就是小人,坦坦荡荡的小人,正好个子也矮,小人就小人。
但在老者跟前,牧亭煜忽觉得抬不起头。
他音量极低,含糊带过,最后还为自己找补:“就当,以毒攻毒了,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老者的表情还是那样,没有表情,他一边走,一边看着两旁,偶尔还去点个火。
火光在青铜油盏上亮起,将他们的路全部照清晰,偶尔走着走着,甬道的墙上会忽然出现一个内嵌的正方形格子,一颗已经化成白骨的头颅就端端正正在那放着。
顾老宗主道:“这风清昂,属实超出常人认知……”
牧亭煜老觉得自己够变态了,可在这姓风的跟前,他发现自己非常正常。
见老者一直不语,顾老宗主道:“你在想什么?”
老者看他一眼,道:“我在想,风清昂和卫行川是什么关系。”
牧亭煜脱口道:“卫行川又是谁?”
老者道:“千秋殿之主。”
顾老宗主道:“便是一直在屠戮乔家后人的那些人的头儿。”
牧亭煜道:“原来是他们!”
这时,尽头处出现一垒高墙,将前路堵得严丝合缝。
老者停下脚步,回头看着顾老宗主和牧亭煜。
顾老宗主尴尬:“……老夫迷路了,这几日身体欠安,饿了好多顿呢。”
第1667章 千秋殿的来历
顾老宗主难得迷糊,一旁的牧亭煜更不擅长记路和辨方向。
老者转身道:“走吧,我来探路。”
这片区域老者初次过来,探路需要时间。
不过牧亭煜不着急。
他虽然害怕老者,但看他走在前面,心里只觉得无比安定。
先前和顾老宗主逃命时,他们东躲西藏,如惊弓之鸟,战战兢兢。现在呢,走得拉风又有气势,甚至直接将灯油给点上,又如何,那些人敢出来掰掰手腕吗。
不过,这地下密道实在诡谲盘错,他们“观摩”了几间都是刑具的石室,又去到过几间都是炼丹炉的偏殿,甚至此处还配有专门的匠作室,里面贴墙站着一座座高大木架,摆满大大小小的瓷瓶和小盅。
其中一个暗室垂挂着一排剥下来的人皮,牧亭煜还当是衣服,得知是人皮,当场吐了。
老者和顾老宗主在几间匠作室中停留的时间较久。
尤其是顾老宗主,他语声悲凉难过:“当年,青叶长老和他的弟子们,或许被关在这里过。”
老者只是淡淡点头。
他打量着四周,在心里推算时间。
千秋殿建于章朝,根据当初他雇人从千秋殿下运上来的石碑、书籍和字画等可确认,千秋殿是章朝第二位皇帝,章太宗延和帝所建。
延和帝在位仅十三年,他登基时岁数太大了,终于将他的老父亲熬驾崩,延和帝紧跟着迎来了自己对死亡的恐惧。
他建千秋殿的初衷便是为了长生,可惜他并未如愿。
延和帝去世后,葬在了元禾宗门和龙渊的西南面,在惊河、归德两大州省中。
这两大州省是古往今来帝王们最钟情的陵寝吉壤,千山拱卫,青龙伏脊,万水绕阙,流势成玄龟献寿之态。
也因为此,这两处地方一直盗墓猖獗。
延和帝死后,千秋殿一度沉寂封锁,到了大章朝倒数的第二个皇帝章成宗平淳帝时,他在晚年意外得知千秋殿,于是秘密派人重启。
那时,正也逢大章朝国运渐衰,这位平淳帝似癔症缠身,魔障了一般,这才有了千秋殿下的那一幅巨大的万国朝拜图。
拜得正是他。
平淳帝重启千秋殿没几年,他驾崩了。
而后,是章朝的最后一位帝王登基,平淳帝之子,龙章帝。
龙章帝和大乾的开国皇帝鸿德帝重叠,自然也包括当时受封竹州六沙县的南瑞王,韩瑞迁。
看来,在尚未跟着鸿德帝时,风清昂在千秋殿中长时间呆过。
他后来被封南瑞王,便将千秋殿中的那一套,搬到了这里。
最后,时隔三百年,千秋殿被卫行川重启,成了乔氏后人的屠场。
老者至今都未查出这个卫行川到底是什么人。
这其中,还穿插着那位在千秋殿留下大量悲风叹雪,哀惋世殇的词作的唐相思。
这三人,三种性子,三种势力,他们彼此水火不容,却又交错。
而他的徒弟,莫名其妙就被牵扯其中——
老者眼底划过一阵厌恶。
他当初既能填了千秋殿,那么现在,他也能毁了这。
·
与老者相隔半个村子的一间地下暗室中,风清昂双手张开,撑在石桌上,正在努力回忆这片地下甬道。
这片地宫是他的,但是年代太过遥远,他能记得住的,只有靠近寒殿和云丸村西北那一片。
熟悉的那几个出口如今没法再去,半下午时,离岭老者一下地道,风清昂就遥遥认出他,不由多想,立即便撤。
攻守之势异也,他失去拿捏这对师徒的东西,便必须得远离这对师徒。
现在,他步步退到这一头,只能从韩家村的南面离开。
但有关韩家村的记忆,他早成空白。
这几个村子都是守墓村的后人不假,可惜三百多年,足可出现至少十二代人,一代又一代岁月下来,血脉、信念、使命都能被稀释。更不提还有迁走的,搬来的。
风清昂这三百年回来过五次,次次都觉不爽,这次再回来,瞧见满目灰尘,霉味冲天,才越看这些村民越碍眼,索性全杀了。
外面传来动静,风清昂立即抬头,手下们也全都戒备。
回来的手下满头大汗,进来便道,老者找到了顾星海和牧亭煜,一路张扬,明火大步。
同时,还有两个手下被老者致残,无法带回,他便一人一刀,送他们上路。
风清昂冷冷道:“那臭老头一辈子没将任何人放在眼中,嚣张跋扈,也将这狂妄传给了他的徒弟。”
他得尽快离开,可是他实在很难回忆起韩家村这片甬道的路线。
当年,他先后在三十年里网罗了几千名方士、相士、星算师和名家匠作,他们全都困在地宫中,自然得有一片区域来安置调度他们的衣食起居。
韩家村的地下,正是干杂活的仆役杂工们的往来之所,为了防止被人窥探洞察,还有抓来的方士道士们逃走,这片地下的甬道分布纵横如蛛网脉络,挖掘时还设置了多重机关。
现在这些机关暗道,反成了他的桎梏。
没多久,又一人回来,是冒死潜回旧处的手下,称云丸村出口处的道门弟子们在议论逃走的贝星泽,还有几个道门弟子去勘测水源,被人抓走,其中两人被杀害,尸体被送回。
思及贝星泽在他眼皮子底下逃走的那处密道,风清昂的眼睛骤然变亮。
贝星泽敢背叛他,这几十年来绝对做了充分准备,是以,贝星泽才知晓一条连他都不知道的云丸村密道。
贝星泽先从他手里逃走,落在了那群道士手里,又再一度逃走,足见贝星泽对这地下迷宫的熟识。
不过,贝星泽显然低估他身上中的毒,按照现在的时间推算,贝星泽应该已经毒发身亡。
而这个毒有一个特点,剧烈,急性,以及,恶臭。
这个臭,可引路!
风清昂这次不再派手下出去,他亲自去寻,保守起见,他特意将手下都疏散,只带了身手最好的两人。
同一时间,沈冽和武少宁找到了大量半九仙师和刘嘉留下的记号,一路跟随记号,他们看到了前面出现的火光。
火光极其微弱,从一道裂开的细长石缝里透出,视线穿过石缝,一墙之隔,明光耀眼。
武少宁道:“不知是何人所点。”
沈冽道:“应该是阿梨她师父。”
“离岭尊长?”
沈冽正要说话,忽听不远处传来几个惊呼声。
声音不算响,且很急促,但在狭窄的甬道里格外明显。
沈冽一凛,立即赶去。
这头,同时踩到尸体的刘嘉和半九仙师的弟子捂住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