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田大姚的儿子全是草包,而翁宝山,竟和聂挥墨是一伙的。
消息传到晋宏康那,陈李客也傻眼。
他这才终于明白,当初他在江州功成县设下的陷阱,为什么钻入进来的人是田大姚的六儿子田延恩,而不是聂挥墨。
而对于晋宏康而言,对手的巨大转变也让他需得在极短的时间里立即生出应对之策。
除却人祸,今年天公也不作美。
今年的收成不好,汛期非常凶猛,并且现在又到了下半年东南而来的大风携带暴雨狂风的时节。
天下几大商会前几年有意识在囤粮,其中好几个大商会都被王丰年“耍泼打劫”,要他们优先送到西北。
账目上,王丰年一共赊了几万两,他每年只还三分之一,如果那些商会愿意继续供粮,就多还一点,这一招阴险狡诈,用债务牵着那些商会的鼻子走,把欠债的才是大爷这句话发挥到极致。
但是今年,很多商会叫苦不迭,称真没余粮了。
夏昭衣在想,还有哪些地方可以打劫。
云伯中的燕南、横评是个大粮仓。
晋宏康的安江、松州也是大粮仓。
当年,她在八江湖住过一段时间,当真非常喜欢那里的环境,极其宜居,真正的鱼米之乡,而且,还没有江南那股黏腻的潮气。
两个人边走边聊,不知不觉走到天云坪。
碧草连天入画,视野辽阔,成群的牛羊在草地上吃草,白云洁净饱满,一大片一大片悬在碧蓝的天幕上,像伸手可得。
夏昭衣停下远眺,低声道:“真美。”
沈冽点头,想说气味应该不太好闻,但不想破坏气氛。
“我最近盯上了一个人,”夏昭衣看着沈冽,“或者说,是相中。”
“谁?”
“赤玉。”
沈冽有些意外,浓眉微扬:“她?”
“西北战事不能一直打下去,就算我们灭了北元,空出来的这片大地,我们在短时间内也吃不下。我们吃不下,就有其他人来吃,南边贺川高原上的那些人会逐渐北上,在我们所看不到的更西北的方向,也会有其他的民族渐渐过来。等十年,二十年后,他们又会形成新的政权。而现在的北元,这么多年打下来,我们已摸清他们的习性,知根知底。”
沈冽道:“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你的谋,是和?”
夏昭衣笑道:“和和气气,才是人间圆满。当然,兵威在和字之前,无强兵,无悍将,和字不过空谈。”
沈冽黑眸盈笑,点头:“嗯。”
夏昭衣牵住他的手,脑袋轻轻靠在他的臂膀上,目光看着远处自在的牛羊:“远人不服,先以兵甲之锋立威,使其畏怕。再行往来商贸,使其同利。后以诗书之泽,文德攻心,使其慕化。”
沈冽深深道:“威立则惧,利同则盟,心服则从,此乃长久安边之策。阿梨,你心胸广,寻常人所想,定要将北元人全部除掉,你所想的,仍是天下大局。”
夏昭衣很轻的笑,眼眶微红:“百姓,这两个字很重。”
沈冽知道,她定是想起朱岘临死前所说的“百姓”,还有老者给她的“苍生难”三字。
他抬臂拥住她:“不怕,我沈冽与你同扛。”
夏昭衣在他怀里抬眸:“有一句话,你耳朵听烂了,但我还是要说。”
沈冽笑道:“沈冽,谢谢你。”
夏昭衣笑容明媚:“不准抢我的话。”
“听不烂,”沈冽的笑容同样灿烂,拥紧她,“我永远喜欢听。”
十日后,飞鸟一站又一站送来的消息,落在忽兰青手中。
他不敢看,去王府找赤玉。
赤玉一身缟素,白衣苍苍,气质仍高贵尊雅,容貌精致美丽。
她深爱尚台宇,但并没有因为尚台宇的惨死而让自己憔悴太久。
尚台宇走了,凌黛城不能无主,易书荣和尚台真理,还有尚台真理的那群皇子一直在虎视眈眈,她不站出来,无人可以撑住凌黛城。
赤玉接过信,看完后,她的神情明显惊愣。
旁人不知信上内容,所有人看着她。
许久,赤玉道:“信,是阿梨写来的。”
众人神情骤变,有人大怒,有人大惊,有人大疑。
赤玉起身回屋,没再说话。
转眼至十二月。
北境的战事越来越少,尚台宇的兵马全部回去,易书荣的家族联盟兵彻底失去斗志。
但他们退不了,他们害怕一撤退,那些汉人的军队会摧毁他们的一道东禄,二道东禄,三道东禄,会吞没他们好不容易才在草原上建起来的一座座大城。
又一年除夕,沈冽仍和夏昭衣一起,他们骑马去梅岭找夏昭学一起过年,遇上了非要跑来凑热闹的支离。
正月十五,汉人们过完年,易书荣迎来了他的毁灭。
该来的终究要来。
最后一场北境会战,在距离明泽城只有三十里的东南寒泉渡和东北落星湖畔爆发。
汉军兵分六路,剑指明泽城,易书荣早已没有那么多兵马可以抵抗。
随着汉军将战线一点点推入,易书荣彻底放弃,掉头让人撤退。
早在两天前,城内百姓已闻风逃走三成,现在,城内城外到处都是惊恐奔逃的人影。无数人还未出城,便被踩踏踩烂。
易书荣同样是一个骄傲的人,但他现在和他的旧部下孟津辞一样,在形势越来越分明时,他丢弃了他的主力大军,只带了一支亲卫队离开。
在去往明芳城的路上,他被沈冽和夏昭学带兵拦下。
易书荣认得沈冽,但对他身边这位帽檐低压,脸缠风巾的男人陌生。
不过,只认出沈冽,易书荣便知今日一切都完蛋了。
要么,他在这里死一个痛快。
要么,他被抓回去,像陶岚和孟津辞那样,被折磨至死。
夏昭学策马而出,扬声叫道:“易书荣!”
易书荣皱眉,同样大声叫道:“何事!”
夏昭学一把扯下脸上的风巾,斜执在侧的长枪指去,冷冷道:“当年你非要针对我,并非只因我干扰你的行军计划,更还因为,有好事之人宣扬,你我齐名!”
易书荣一愣,定睛去看他的脸,终于认出他是谁:“你是夏昭学!你未死?!”
“对,我没有死!易书荣,你心胸狭窄,容不得别人与你相论,今日我便与你比一场,让你输得心服口服,你敢是不敢!”
易书荣攥紧手里的缰绳,直直瞪着夏昭学:“你想羞辱我,你想彻底摧毁我?!你想在史书上记下一笔,我易书荣是你的手下败将?!”
“你不敢?”
“不!你才是我的手下败将!当年若非夏昭衣,你早就已经死了,惨死,被我虐待而死!!”
夏昭学冷笑,胯下坐骑不安分地来回在走:“易书荣,当年我妹妹若没有把我换走,你也抓不到活着的我,而我妹妹若不是要为我争取时间,你们又岂能活捉到她?你说手下败将,我何曾是你的手下败将,我以两千兵马拖了你主力大军半个月,杀了你四千多人,烧了你百来石口粮,我早便回够本了!”
易书荣气得发抖,额头青筋暴涨。
他拔出随身的宝刀,指向夏昭学:“好!那就来试试!”
他那柄宝刀不短,但在长枪的对比下,这柄宝刀短得可怜。
夏昭学不占他便宜,将长枪抛给沈冽,拔出长剑。
易书荣先拍马:“驾!”
一刀一剑,杀意铿锵,在大雪中交击。
作为从小就在马背上长大的北元人,易书荣的马术顶尖,连尚台宇都不是他的对手。
加上他争强好胜,凡事争第一,他要让自己成为同辈者中的翘楚,无人能及,他的马术因而更精进。
夏昭学跟他则完全相反。
夏昭学心不在学堂,也不在朝堂,骑射混个不错的成绩,意思意思能过关即可,太优秀的人,要被朝廷抓走干活的。
但因为他一次次往外跑,每次玩得尽兴才回京,父亲忍无可忍,还是将他扔进了兵营。
兵营里不好再继续掩藏锋芒,若是继续藏下去,不仅身体会遭罪,还要干很多活。
他能够忍受体罚,但他这么懒的人,让他给人洗裤子,他不如一头扎河里淹死。
于是就在兵营里,他迅速成长,风头大盛,一时无两。
后来离开兵营,他继续跑去江湖上闯荡,凭借一身本事,他的名声更大。
易书荣是天赋加勤奋努力,夏昭学是完全被老天追在屁股后面使劲喂饭。
至后来家变、国变,夏昭学再度回到北境前线后,他比谁都刻苦,手掌几次被枪把摩得鲜血淋漓,现在,他一手都是厚重的茧。
正月的明泽城,大雪似鹅毛,漫天飞舞,夺命奔逃的百姓们远远绕开他们,这一带的人越来越少。
又听一声刀剑交鸣,紧跟着,大刀坠地,砸在厚厚的积雪上。
易书荣的三根手指还握在刀把上,跟着大刀一块落地。
他顾不得疼痛,左手迅速从腰上抽出一把短小的匕首,一把扎入自己的胸口。
夏昭学驱马加速,一脚将他从马背上踹下。
易书荣在地上翻滚,滚烫的鲜血将大雪融化,胸口的疼痛让他眉眼紧皱,他望着苍茫天空,似看到了阿爹和长姐的脸。
不待他细看,两个高大的黑影挡住了天空。
夏昭学手里握着剑,抵在他的咽喉上。
另一个黑影是沈冽,他手里的长枪也对着他的喉咙。
夏昭学冷冷道:“你我立场不同,你为你的皇帝,我为我的民族。战事总有结束的一日,你是个人才,你的见识远胜其他北元权贵,留你在世,利大于杀了你。但是,你虐杀了我的妹妹。”
易书荣笑起,笑得满口都是鲜血:“我和你们不会有和解的那一天,杀我,杀对了。”
夏昭学看了沈冽一眼,而后几乎同时,他们的兵器刺入了易书荣的脖子。
刺得不深,非常折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