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柱摇了摇头,俯身捡起地上的破碗,起身后又朝她消失的地方看去。
要不然,去找个地方洗个澡好了。
栖鹿院不是京城最大的书肆,但年代应是最古老的,除了在售的书籍之外,还藏着许多古老孤本,那些晦涩难懂的都在北厅,比起其他经世书籍,这边鲜少有人造访,打理书铺的学徒有些偷懒,是以这边经常蒙尘。
赵琙入了书店,往北厅走去,穿过层层书柜,迈过门槛,迎面的墨香淡了许多。
四边角落和书柜摆着许多镂空铜炉,燃着防腐防潮的熏香,隐隐有极淡的茉莉清气。
“今日这香更好闻了,”赵琙随口说道,“又是老师新调的吧。”
随从笑笑:“应该是的,世子。”
在北厅最北,随从上前推开书柜,露出一个楼梯,赵琙进去后,随从将书柜推了回来。
光从楼梯上传来,隐隐照亮台阶,空气里有很浓的药香,上去后有三间房,赵琙推开临窗的一间,恰逢一个女人推门出来,赵琙恭敬垂首:“老师。”
女人约二十五岁,墨发长垂,一身青衣大袍,广袖委地,见到赵琙淡淡道:“你来了。”
“我来见见兄长。”赵琙说道。
“别再叫他出门,”女人双眉微皱,“祭天那日他回来后,身体到现在未好。”
赵琙面露愧疚:“是,老师。”
女人点头,转身走了。
屋内的药香更加浓郁,帘帐拉开一半,阳光从窗外入来,投照在铺了锦缎的光滑木地板上。
描刻着松墨青山的屏风后面,两个小丫鬟正在整理书册,见到赵琙进去,两个小丫鬟福礼:“赵公子。”
赵琙点头,看向床上倚着软枕的男人,开口喊道:“兄长。”
“不要叫我兄长。”男人翻着手里的书,没有抬头。
赵琙笑笑:“兄长就是兄长,我便是这么喊了嘛,嘿嘿。”
男人没再纠结,抬眸说道:“找我何事?”
第247章 怀璧非罪
赵琙抬头,朝两个小丫鬟看去。
小丫鬟笑了笑,其中一个放下手里的东西,在小香炉上点一根细香,端捧到一侧书案上,而后同另一个小丫鬟福礼,再朝床上的男人福礼,转身离开。
线香袅袅,带着禅意。
赵琙端立着,听她们绕过屏风,合上房门,脚步声远去后,他面色顿然变了,慌忙几步上前到男人床边,坐下后便道:“兄长,你同我说实话,那街头的事情是你干的吗?”
“哪个街头?”男人安静问道。
他后背倚着青布缝制的荞麦枕,墨黑色的长发披散着,分外柔软,面庞生得英俊,轮廓清晰,但脸颊清癯的不太正常,眼眶微微下陷,周遭细纹都在增添着他的岁月感。
“淮周街啊。”赵琙说道。
男人摇头:“不是我。”
“那,兄长可听闻那边出事了?”
“你指的是那口棺材,和那些被当街射死的巡守卫吗?”
“好吧,我还以为是你,”赵琙松了口气,双肩也垂了下去,低低道,“那会是谁呢。”
“不知道。”男人说道。
赵琙若有所思:“我甚至要怀疑自己身边是不是有别人的耳目了,我才开始调查于家,于家就出事了,还以这样的方式。”
“嗯。”男人应声,垂头翻了几页书,很轻的沙沙声。
“兄长,这几日又发生了不少事,”赵琙朝男人看去,“有一事你应不知情,就是李骁昨夜带人去了垂方庄,据说在那边撞见了我先前同你说过的女孩,李东延今日一天都在找这女孩,挖地三尺般的架势,但所寻未果。”
男人停下来,说道:“阿梨。”
“是。”
“查出她是谁的人了吗?”
“无迹可寻,她神龙见首不见尾,刁钻得很。”
男人点头,继续看书。
“说来也奇,不过一个小小女童,却好像无意间在整个京都掀起了一股暗涌来。”赵琙又道。
“不,”男人未抬头,淡淡道,“掀起暗涌的人,是想要抓她的人,与她无干。”
“兄长不觉得这是怀璧之罪么,”赵琙说道,“她不知从何而来,但如若她不出现,何人能认识她,知她怀璧?”
“不,”男人摇头,“怀璧非罪,罪在觊觎者,嫉恨者,或无能者。”
赵琙顿了顿,一笑:“如此听来,兄长对这女孩倒有几份喜爱?”
“荒诞者横行,离经叛道者无畏,”男人淡淡道,“无畏者,我都心悦。”
“可惜此童善恶尚不可知,身后有无其他人也不清楚,先才我以为兄长认识她,原来是不识的,那这女童是敌是友,我们便要再观望一阵了。”
男人不作声,又翻了一页。
赵琙也不再说话,沉默了好一阵,赵琙说道:“对了,兄长,今早安秋晚遇袭了,现在命在旦夕,此事你知道了吗?”
“嗯。”男人点头,“知道。”
“我觉得,像是苦肉计。”
男人微皱眉,抬起头来:“苦肉计?”
“是啊,”赵琙一笑,“虽然很多人一下把目光朝茶山县看去,认为是门治和及第的调兵之事让安秋晚被仁义之士恨上了,但据我所知,在不久前,我们的好皇帝把安秋晚叫进了宫,出来后安秋晚的脸色便一直难看,我想,大概是李据让他做一些不太情愿的事情罢。”
“这是一种可能,但不能排除调兵之事的缘由。”男人说道。
“哈哈,”赵琙笑道,“兄长,我忽然发现一件好玩的事情,这安秋晚平时看着是个老好人,谁都不得罪,处事圆滑有道,但真要细数起来,想要害他的人好像也不少,一时之间我竟拿捏不准是谁,包括我们都有这个动机。我们是因于家之事才查出他来,他藏得这么深,那么其他人的其他恩怨,不知同他有关的又有多少。”
男人点点头。
“兄长,你有什么看法吗?”赵琙说道,“我总觉得此事会有不少牵扯,若真的是苦肉计,兄长想过没有,会是什么样的事情,让安秋晚不惜把自己变得这般惨况,都不愿去做。”
男人仍是点了下头,没有说话,垂眸看着手里的书。
赵琙等着他的答复,等了良久,没有动静。
但是赵琙知道他的心思没在书上,这双略显苍老的眼眸只落在那几行文字上,未曾动过。
“兄长……”赵琙低声喊道。
“嗯,”男人应声,抬眸说道,“这,不想管。”
赵琙抿唇,失笑了下,收回目光看着远处的屏风,说道:“如今这朝政,就跟海上漂着的船一样,东摇西摆,晃啊晃,谁也不知道这一艘破船会把我们带去什么地方。我近来听说,南边又有不少股势力纠集在一起,不日便要起事了,你看,这艘船是不是千疮百孔的呢,这边的洞没补上,那边又漏水了。”
“嗯。”男人点头。
赵琙又轻叹了一声,看着男人:“兄长,前些时日我觉得你又恢复了些活力,意气风发的模样,我们同去看祭天时,我看得出你心情颇佳,而今才过去几日,你又清风小茶等闲事,心无所牵了么?”
男人轻眨了下眼睛,转眸朝远处落在地板上的阳光望去,地上的光反映在他的眸子里,光芒散开,似远飘的思绪。
线香一截一截燃灰,越到下面,香气越甚,一株临尽,白烟轻袅。
赵琙起身说道:“等兄长身体好些了,我们出去走走吧,出去走一遭心境才会好,老闷着不妥。”
“不了,”男人收回目光,“我不想见人。”
“如今已算是入冬了,城外清野寒山,我们去平原上赛马都好,何需去见别人的面孔。”赵琙微笑。
“如此,再看吧。”男人回答。
“嗯,”赵琙点头,看向一旁的香炉,说道,“近来越见街道萧条,尤其是今日,因李东延一闹,好些店铺都未开张,来之前我特意去了一趟芳尘楼,也关着门的。”
“没事,”男人看着他,“出去小心点,别被人盯上。”
“不怕,”赵琙一笑,“我是来买书的嘛,兄长,我改日再来找你。”
“好,”男人应声,又道,“别叫我兄长。”
“哈哈……”
第248章 城门入夜
午时过后,天气变得阴沉,一直到快要傍晚时,起了一阵非常大的风。
风刮过大街小巷,吹着沿街不多的摊位拼命晃动,飞了漫天的布料和纸笔,搭在街上的帐篷亦倒了很多,一些商家只好早早关门。
整整一日,街上的巡守卫兵力持续在增加,布告栏上被贴满了女童的画像,不过有人发现,这些巡守卫似乎不仅是在查这个女童,好些先生模样的文人和茶楼酒肆里面的说书人都被带走了。
街上人流稀少,城门处却来来往往都是走动的人马。
其中有几个大户出城,随行人员达三四百个,马车上堆着装满钱货的箱子,被骑着高头大马的男人们护着。
城门官事先被打点过,查的却依然严,每个箱子都翻找过去,开箱倒柜,金银珠宝和绫罗绸缎晃乱了路人的眼。
也有不少人往城里赶,也是一辆又一辆的马车。
有几个女眷坐在车里,看着与她们擦身而过的马车,摇摇头:“真是蠢,现在还进城。”
同时也有人在进城的马车上看着出城的车队,对身边同伴发笑:“现在出去,他们以为外边还有安全的地方吗?”
夜幕临近,城门关闭,出城和进城的人都被挡着,好些人便干脆留在原地,等着明日开城。
天上星子寥寥,晚风迅疾,城外好一些,聚在一起生个火堆,城内的人一直被驱逐着,好些人躲在角落里面,不敢发出动静。
巡守卫来了一批又一批,有的专门来看女童,有的是来看成年男子。
待快子时时,又一队人马过来,直接奔那些女童而去。
好多女童已经睡了,被强行抓着肩膀拎起。
“不是的不是的,”一个妇人抱着自己的孩子求道,“官人,我家娃真不是那邪童!”
男人没有管,掐着女童的下巴抬起来。
肉被揪的深痛,女童张嘴大哭。